第一次撩漢,不僅失敗,還被嫌棄,嚇得對方半路就逃了

2022-01-23

【本文節選自《二十四番花信風》,有刪減,如有侵權,請聯繫刪除,圖片源自網絡,侵刪】

1

陳栩在寵物店領養了兩隻小貓,每周末抽時間去給它們拍視頻,發到抖音上,由此走紅。在玩抖音的第三個月,眼瞅著粉絲破百萬,最新的視頻底下,粉絲統一隊形都在呼號著讓陳栩發福利。

陳栩在抖音上的人設是萬年單身狗,所以粉絲福利就跟約好了似的,也不知道是誰起的頭,拉的旗,讓陳栩學著抖音上的撩漢方法去拍個撩漢的視頻。

陳栩答應會給福利,一言既出,倆貓難追。賭上倆傻貓的貓品,她也得把這事給做了。

立冬:斗指乾。太陽黃經為 225°。習慣上,我國人民把這一天當作冬季的開始。冬,作為終了之意,是指一年的田間操作結束了,作物收割之後要收藏起來的意思。立冬一過,我國黃河中、下游地區即將結冰,我國各地農民都將陸續地轉入農田水利基本建設和其他農事活動中。

室友大芬一邊嗑瓜子一邊嘲笑她自作孽不可活。嗑完瓜子,拍拍手,眼瞅著外面天氣好,一拍桌子,「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了。」說罷掏出手機看了兩眼日曆,「喲,今兒個還是立冬,宜家娶呢,不錯不錯。今天適合行動。」

陳栩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大芬拉出去了。

H 大一出校門就是地鐵站,方便得不得了。大芬力氣大,陳栩掙不脫,最後生無可戀也就隨她去了。這視頻不管怎麼樣都得拍,躲也躲不過。

因為是工作日,車上人不算多,只是座位坐滿了,稀稀拉拉站著幾個人。大芬扯著陳栩站在角落裡,從陳栩口袋裡掏出手機打開抖音,一雙狼眼四處掃蕩,一邊看一邊和陳栩咬耳朵。

「等著,我就不信這一路沒有上來的帥哥。」

陳栩心中無力,只覺得丟臉,一個勁地唉聲嘆氣,萎靡不振。

途經普濟三路,上來一個人。

大芬眼睛一亮,扯著陳栩激動得不得了。

陳栩順著大芬的視線看過去,只見男人身形較長,背著雙肩書包,一手拉著扶杆,一手拿著 kindle 不知道在看些什麼。劉海有些長了,軟軟的搭在額上,偶爾從睫毛上掃過。他戴著口罩,遮住了半張臉,露出來的眉弓和山根都極挺直,眼窩深陷,睫毛黑濃。

她們從側面看過去,只覺那微微下垂的睫毛如同微型小扇子一般,順著眨眼的頻率,上下微顫。

大芬拽著陳栩的手,眼睛都綠了,「快去快去,此乃極品,絕對的極品。」

陳栩撇撇嘴,手指在鼻子以下劃拉了一下,「你怎麼知道是極品,萬一下半張臉長得慘絕人寰呢,你又不是沒見過。那樣……那樣……」

抖音上可多了,一張嘴毀了一張臉的。

大芬白了她一眼,「直覺……懂不,女人的直覺,第六感……」說著戳戳陳栩的腰,示意她趕緊去,「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啊。」

陳栩對這陌生人的臉倒沒什麼興趣,只是覺得早死晚死都得死,晚死不如早死,早死早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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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一咬牙,硬著頭皮就上去了。

手往扶杆上一抓,心虛地抬頭看了一眼男人,又轉頭看了一眼大芬。大芬那廝卻是早已準備好了手機,鏡頭都對好了。

大芬衝著陳栩不停地打著手勢,要她快點開始。

陳栩咬咬唇,眼睛一閉,手往上一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別笑了。」陳栩捂著臉,坐在路邊,渾身散發著生無可戀。

「你是不知道,那個男的,那一刻就跟見了鬼一樣,撒腿就跑,你看一眼視頻,你看一眼嘛。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就那樣直接下車了……」

話分兩頭,說回剛才。

陳栩的手順著扶杆往上挪,碰到男人的手,男人抬眼看了一眼陳栩,安靜片刻,然後就像抖音里所有視頻一樣,把手挪開了。

陳栩繼續順杆爬,才挪了兩次。

男人的手停住不動了,陳栩的心跳已經快爆表了,臉蛋紅得就像樹上蹲的猴屁股。

連柏川關了 kindle,單手打開書包,把 kindle 放進書包里,然後低下頭,看了一眼陳栩。陳栩矮他不是一星半點,低下頭只能看見她乖順的頭頂,披散的長髮沒有紮起來,還能看見正中間的漩渦。

陳栩在忐忑里,鼓足了勇氣,抬頭去看,正對上連柏川露在外面的眼睛,被頭髮微微遮蓋,只能感覺到那深不可測的目光,沉靜如水,不帶一絲情緒。沒有厭煩,沒有驚訝,沒有戲謔,沒有興趣……什麼都沒有,平靜得難以置信。

目光相交,男人收回握住扶杆的手。

地鐵恰好停在了冀北路,連柏川淡漠地收回視線,抬腳,跨步走出了車廂。陳栩站在原地,窘迫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能強裝鎮定。大芬握著手機,在角落裡笑得直抽抽。也不等陳栩看一眼錄得怎麼樣,隨便加了兩個特效就發了出去。

等到下一站,陳栩二話不說,揪起大芬就往外走,一邊走一邊說:「視頻別發了,福利我另外再想想辦法。」

大芬眼珠子轉了轉,「哦哦哦,已經發了……哈哈哈哈哈……」

心如死灰,大概就是此刻陳栩的心情了吧。

百萬粉絲的抖音博主,第一次撩漢,不僅失敗,還被嫌棄,嚇得對方半路就逃了。

可想而知,大概會被嘲笑很久吧。

那廂連柏川接到了學校的電話,通知他下周一到學校報到,接手設計系大三輔導員的工作。他原本是打算在終點站下,去處理一些私事,卻不曾想半路上遇見兩個也不知道是在發什麼神經的女孩,盯得他後背發毛。

其中一個看著倒是乖順,但是那欺欺人的行為,實在是讓人覺得莫名其妙和尷尬,嚇得他半路就下了車,坐在站台邊等到下一輛地鐵才重新上去。

連柏川原本以為,這只是一次意外的遇見,卻不曾想……

H 大學設計系大三的輔導員何老師回家生孩子去了,輔導員的位置暫時由外聘老師連柏川接任,周一便走馬上任,一大清早就到辦公室報了到。

2

連柏川是德國留學回來的精英,在國內工作了兩年,因為此前被助理卷了設計手稿去了對手公司,導致公司錯失了一個大項目,總得有人出來背鍋,於是他被暫時停職了。

同事是 H 大畢業的高材生,因著兩人私交不錯,正好 H 大設計系近來在招輔導員,就把連柏川的簡歷發了一份給自己導師。

事情大約就這樣順其自然了,連柏川跑到 H 後來成了設計系的輔導員。

電腦里學生名單和各種資料一應俱全,交接得都很全面了。班主任交待了各班班長通知所有同學中午 12:30 到大會議室開個小會,正好讓連柏川和大家見個面,認個臉熟。

陳栩整個周末都在狂風暴雨般的嘲笑中度過,整個人被打擊得十分低落,周一早上翹了半天課去了寵物店看望生病的貓,大芬連打了好幾個電話,催她中午一定要回來開會,不然被系主任抓個正著,又要挨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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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柏川一大早的時間,把學生資料翻了個遍,直到翻到陳栩的資料。

登記照是紅底的,女孩穿著白色高領毛衫,小臉還余著孩子氣,下巴微微抬起,嘴角高高翹著,露出一排糯米小牙,眉眼彎彎,臉頰帶著肉,目光自信又充滿活力。

幾乎不用怎麼費力地回憶,連柏川幾乎是在眨眼間就想起來她,手裡的筆在桌上輕點了兩下,嘖,竟然是自己的學生。

隔壁桌的老師端著水杯從連柏川身後走過,看見陳栩的學生檔案,更年期大媽絮絮叨叨的本性就露了出來。

陳栩是系裡出了名的刺頭,一個嬌俏的小姑娘,偏是一點也不安生,整天不知道人在哪,翹課那是常有的事情,可各科老師還拿她沒什麼辦法,因為人家是學霸啊,不管怎麼翹課,每次交上去的設計作業,一騎絕塵,總能讓老師驚艷。

不僅如此,她還參加了不少全國設計比賽,證書也是一茬一茬地往回搬。

學業成績簡直亮瞎眼。

各科老師都拿她沒辦法。

陳栩在系裡太過出名,不到一個上午,那些光輝事跡就被這位老師在連柏川面前扒了個一乾二淨。

以至於中午,連柏川看見陳栩翹著二郎腿坐在大會議室的角落裡偷摸著吃開心果的時候,一點都不驚訝了。只是覺得,以她的性子,上次在地鐵里,那樣羞怯的表現倒有些不太正常了。

難得的,連柏川起了兩分興趣,覺得這個丫頭倒是有意思。

3

其實輔導員平日裡同班委接觸的機會更多,和普通學生幾乎沒什麼大的交集。

連柏川自然也是鮮少在系裡見到陳栩,只三天兩頭聽見某某老師又在抱怨這孩子翹課不知道跑哪裡去了。言語中雖有不滿,但更多的是驕傲,能教出這樣一個學生,換誰都值得驕傲。

他從這些老師口中知道了陳栩不少事跡,為什麼平時不做作業,臨到交作業了,就熬上兩個夜晚,隨便做做,哪怕做得不甚滿意,也比旁的學生做得好,天分是一種神奇的東西。

攝影老師是個光頭。

陳栩大三上學期學攝影,第二次上課就送了攝影老師一頂假髮,深得攝影老師的喜歡,到現在都還戴在頭上不肯拿下來。

從此攝影老師到哪都會把陳栩夸到天上去。

藝術專業的老師其實不缺舌燦蓮花的,他們人前倒是挺一本正經,人後就特別喜歡說學生的笑話,擠眉弄眼的,怕是表演系進修回來的。

連柏川每每聽都覺得有趣,尤其聽到他們談起陳栩,更是一板一眼活靈活現,連柏川臉上的笑憋都憋不住。他沒見過陳栩幾次,算上在地鐵里那次,一共也才不過三四面罷了,可陳栩那張極具辨識度的臉,加上老師們的念叨,她在連柏川腦海里的形象反而鮮明了起來。

再見陳栩,是十二月初的深夜。

連柏川是被保安一通電話吵醒的,好在他最近住在學校分配的教師公寓里,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連鞋都沒來得及換,只披了件羽絨服就衝出了宿舍。

遠遠看見保安室燈火通明,不由得快走幾步,從保安室的窗戶邊路過,看見一個背影,穿著大紅色的羽絨服,耷拉著腦袋,保安站在旁邊,手裡拿個手電筒,絮絮叨叨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陳栩,你輔導員來了。」

陳栩聞言脊背一挺,轉身,看到連柏川雞窩似的頭髮,羽絨服里的睡衣和腳上那雙棉拖,面目有些錯愕,想來是沒想到他會來得這麼快,這麼……狼狽。

「老……老師……」

陳栩喉間有些哽塞。如今的一幕,和那年多像。

那年她高三,在外地集訓,中秋節前夕,培訓機構給她們放了假回家過節,陳栩想家,買了最早一班火車,在深夜兩點抵達老家。那晚她拖著笨重的行李箱,從火車站出來,空空蕩蕩的火車站,褪了色的柱子在夜裡顯得格外蕭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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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攥著手機給父親打電話,那一夜,二十五個電話沒有一個接了。計程車司機送她回家,路上反覆從後視鏡里看她,她雙手握拳,渾身的皮都繃緊了。

家門口堆積著還沒來得及倒掉的垃圾,鑰匙插不進鎖孔,門鈴沒有聲響,電話沒人接。18 歲的陳栩抱著行李箱蜷縮在門口,眼淚糊了滿臉,安慰自己說,他們一定是不在家。

第二天早晨,她是被鄰居拍醒的,父親臨近九點才趿拉著拖鞋出來倒垃圾,買早點。陳栩僵硬著脊背站在門口。

她所有的自我欺騙和等待,在父親眼裡都不算什麼,不過是家裡進了小偷換了鑰匙,不過是夜裡繼母和弟弟睡不安穩,所以關了門鈴和手機鈴聲。

父親在那一刻變得陌生,他曾經摸著她的頭說,還好有你,陪著爸爸。

他不再需要了。

陳栩徹底成了多餘的存在。

在連柏川出現的那一刻,陳栩幾乎繃不住自己臉上的表情,在晦暗的光線里,堆滿了悲戚。

連柏川就像一盞燈,一個清道夫,在這一刻,點燃了陳栩心裡的殘燭,然後用抹布輕輕拭去了厚厚的灰塵。

陳栩自己都不知道,在他出現的那一刻,她心裡的蒼涼都散了幾分。

4

連柏川此時面色怕是有些不好,強壓著火氣,他只道是這個學生一向跳脫,卻也不知道她膽子竟然這麼大,還敢這麼晚爬牆回來,瞪著她幾秒,驟然轉身和保安說話。

「謝謝師傅,讓你們操心了,真是不好意思,那我先把她帶回去了。」和保安打過招呼,然後轉身看著陳栩,這大概是兩人當師生以來第一次說話了。「走,我送你回宿舍。」連柏川緊了緊身上的羽絨服,初冬更深露重,他著急出來,現在正凍得厲害。

陳栩自知理虧,悶頭不吭聲,跟在連柏川身後,拖沓著腳步,肩膀垮著,渾身的疲憊。

深夜的校園只有昏黃的路燈,撐著一寸光。

兩人一前一後,步履緩慢。一個穿著黑色的羽絨服,一個裹著大紅色羽絨服,腳步出奇一致。

連柏川聽著身後沉重的腳步聲,腳下一頓,後背就被一顆頭顱撞上,只聽得小聲一句哎呀。

陳栩捂著腦袋抬頭就對上連柏川鐵青的臉,心裡有些發慌。

「老師……我不是故意回來這麼晚的。」約莫是疲憊加上理虧,難得低聲下氣。

「一個女孩子,凌晨一點回學校,翻牆還被保安抓住。陳栩,你還真的是讓我開了眼界。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夠聰明,學習夠好,老師都喜歡你,所以行事就可以毫無顧忌?」

「沒……沒……」陳栩後退了兩步,微低了頭,路燈朦朧里,看不清神色和眸光。

「我不管你在外面做了什麼,為什麼這麼晚回來,但是麻煩你對自己負點責,學校在郊區,你要是出了事誰負責,我給誰交代……」連柏川頭一回當老師,難免有些不太掌握得好說話的尺度,或許語氣嚴厲了些,看著陳栩陡然變白的臉,收了話頭。

校園空曠,仿佛說話的時候,風裡還有迴音。冬夜冷風一吹,心頭火熄了幾分,盯著陳栩頭頂的發旋,有些無奈。轉身繼續往前走,腳下的影子在身後蔓延開來,陳栩踏在那修長的影子上,身後是重疊的身影,影影綽綽。

凌晨一點,宿管阿姨早就睡了,值班室黑漆漆一片,宿舍樓就像是暗夜裡蟄伏的巨大動物,沉默安靜,一動不動。

陳栩站在風口,抬手捂了捂耳朵,不自覺地跺跺腳。

連柏川看了她一眼,裹緊了身上的羽絨服,「走吧,先跟我回教師宿舍。」

陳栩猶疑一瞬,又看了一眼黑洞洞的宿舍大樓,沒別的選擇,只能跟著連柏川走。早知道就不回來了,在外面開間房好了,也不知道是腦子裡哪根筋抽了,加班到半夜,還要傻乎乎地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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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宿舍和學生宿舍差不太多,只不過是一間只住一個人罷了,寥寥幾件家具,倒是把這個不大的房間塞得滿滿,暖意從腳底板直躥上腦門。

連柏川倒了杯熱茶遞給陳栩,然後進洗手間換了衣服,再出來已經是裹得嚴嚴實實了。

陳栩侷促地坐在椅子上,手裡捧著熱水杯,熱氣騰騰,迷濛了視線。目光跟著連柏川打轉,看著他前後檢查了門窗,然後拎起鑰匙。

「我去辦公室,熱水器的水已經燒好了,我拿了一套新的睡衣放在洗手台上,你今晚就在這裡睡,明天一早回宿舍,走之前把我的門關好就行。」連柏川彎腰換鞋,踏出宿舍門,隨手就要關上。

卻頓住:「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做什麼,但我相信你不會做出不該做的事情,我只是覺得,你一個女大學生,夜裡回來,太過危險,以後,希望你能多對自己負責。你的未來,你的路,還很長。今晚就在這裡安心休息。」連柏川抿抿嘴,「別怕。」

最後兩個字幾乎嗆出了陳栩的眼淚,她背過身坐著,藏了那雙逼紅的眼。陳栩坐在屋子裡聽見他拉了拉門,確認已經關好,然後是一陣沉悶的下樓聲。半晌起身走到窗邊,宿舍樓邊的路燈泛著冷光,從門洞裡走出一道身影,穿過那一束冷光,脊背寬闊挺直。

這……是她的新老師啊。

5

第二天,陳栩六點就起床了,把連柏川的宿舍草草收拾了一番,裹緊了羽絨服一路小跑溜回了寢室。

剛踏進寢室門,就看見大芬盤腿正在床上打坐,睜開眼睛瞅著陳栩,「嘖,還學會夜不歸宿了。」

陳栩長舒一口氣,往床上一躺,「我也不想啊……」

「今天中午要去系裡開會,說大四選畢業設計的指導老師的事,你去不去?」

陳栩原本是不打算去的,她早就選好了導師,連畢設的題材也早就計劃好了,其實根本不用花什麼心思。

但,如果去的話,應該能遇到連柏川吧,畢竟他可是輔導員。

「去。」陳栩把臉埋進被子裡,悶悶答了一個字。

連柏川在辦公室里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快七點了,躺椅睡得他渾身僵硬,頸椎鈍鈍地發疼,吸了吸鼻子,有些頭疼。起身把躺椅一收,辦公室里的窗戶打開,伸了個懶腰,抄起鑰匙就往教職工宿舍走去,一邊走一邊想著,也不知道陳栩起床了沒。

出乎意料的,宿舍里清冷一片,紗窗擋不住冬日的風,卻讓這小小的空間裡充斥著清晨的清爽之氣。被子疊得不算好,歪歪扭扭,連柏川卸了力氣往床上一躺,鼻尖還能聞見清淡的香氣。

眼睛明明閉著,卻還能看見昨晚坐在保安室里,可憐巴巴望著他的那雙眼睛,明明做錯了事,卻像只委屈的小京巴。

如果第一次在地鐵里見到她的時候,她沒有躲開,她還會繼續做些什麼呢?連柏川毫無疑問,對這個在一眾老師口中特別又難搞的學生,生了些許興趣。

一天到晚,神神秘秘,也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天原本就陰著,到了中午突然下起雨來,嘩啦啦下得又凶又猛,夾雜著雪粒,打在傘面上噼里啪啦地響。

陳栩穿了雙靴子,不防水,在食堂門口一腳踩空踩進了個水窪子,那一瞬間簡直透心涼,心飛揚。

「我先回去換個鞋……」陳栩站在食堂門口翻了個白眼,轉身就要走,卻被大芬拉住,「天氣本來就不好,你回去又得過來,會一會就開完了,你將就一下……」

大芬生活得糙,拉著陳栩就走,陳栩腳下踩著鞋子,還能聽見積水的聲音。

兩人走到教學樓門口,正好遇見從辦公室里出來的連柏川,低著頭正在看文件,臉好看得不行,線條流暢利落。大芬附在陳栩耳邊小聲叨叨說自從他來了,系裡的上課率都高了幾個檔次,天天都有學生來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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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栩面上卻是有一抹不易察覺的尷尬和不自在,昨晚剛在人家宿舍睡了一夜,今天再見到,渾身跟長了刺一樣,恨不得躲在大芬身後,把她給擋起來。

可大芬那廝總是拆台的傢伙,開口就歡快地喊了聲:「連老師……」

連柏川回頭,先看到的是那雙眼睛,目光漂浮,有些心虛,半個身子正努力地往大芬身後躲。他暗笑,小丫頭片子整天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林大芬,陳栩,你們來得正好,過來幫我裁一下紙。」連柏川使喚人倒是使喚得帶勁,語氣溫和,聽不出半分異樣,就像在此前並沒有和陳栩有什麼另外的交流。

大芬是班長,熱情又大條,拉著陳栩就跟在連柏川身邊走,陳栩被大芬一個大力拽到了連柏川身邊,差點撞到他,吸足了氣才勉強收住身子,期期艾艾跟在連柏川身邊,陳栩虛著嗓子飛快說了聲謝謝。

連柏川彎彎嘴角,目光卻沒什麼波動,回了聲不用。

大芬粗糙,絲毫沒發覺這一來一往的暗潮湧動。

會果然就像大芬說的那樣,開得很快,說了一些基本的導師選擇和畢設主題之後,就散了場。

連柏川收拾著桌上的紙條,抬頭看見大芬和陳栩正往外走,他想了想,出聲叫住了大芬:「林大芬,你留一下,我有點事找你。」

大芬茫然地點頭,把傘遞給陳栩,一個人逆著人流回到會議室里,站在連柏川身邊,「老師……」

連柏川端了杯水給她,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坐。」

人群漸漸走完散去,整個會議室里就剩下連柏川和大芬兩個人,難得的,大芬覺出了兩分緊張。

連柏川卻是笑笑,坐在椅子上姿態放鬆,眉眼清淡。大芬看著那眉眼,不知怎麼的,總覺得有些眼熟。

「別緊張,你是陳栩的好朋友,又是室友,我就是想問一下,陳栩的情況。」連柏川的手搭在桌上,修長白皙,指尖修剪得乾乾淨淨。

「什麼情況?」大芬一頭霧水。

「關於她經常不來上課,還有……晚歸。」

大芬心裡一個咯噔,以前的輔導員和她們也相處了三年了,對陳栩的情況不說一清二楚,大致也能猜得到,所以基本上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加上陳栩成績好,比賽和考試穩坐榜首,更是沒人管她了。

偏偏連柏川是新來的,對陳栩不熟悉,又知道了她昨晚晚歸的事情,難免起了心思,想問問這個學生的情況。

大芬是陳栩閨蜜,陳栩是怎麼一回事,沒人比她更清楚了。原是什麼都不打算說,可看這樣子,八成是被連柏川撞見了什麼。大芬無奈,摸摸鼻子,挑著重點,簡單透露了一下陳栩的情況。

6

大芬走後,連柏川一個人在會議室里坐了很久,直到下午兩點已經陸陸續續有學生來上課了,他才起身回了辦公室。

誰也不知道,那天下午,連柏川在樓梯間給濱城最有名的廣告公司去了個電話,只說了兩件事。

第一,陳栩是他的學生。

第二,可以讓陳栩繼續在那裡工作,但工作時間不能超過下午五點半。Bingo 的老闆在電話那頭嘖嘖兩聲,然後輕笑一聲:「你幫我拿下那個項目,我就答應你。」

「好。」

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陳栩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加過班了,每次去公司工作,下午五點半,總監會準時準點來催她下班回學校,偶爾還會給她洗腦說要好好學習,注意身體。

狀況來得莫名其妙,卻沒有半分蹤跡可尋。

陳栩的工作量少了很多,工資卻沒什麼變化,對此雖然心生疑竇,但也沒有拒絕,她至少可以多擠出幾個小時的時間回學校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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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出系裡的身影逐漸多了起來,連柏川見狀,倒是對他那個在 Bingo 當老闆的同學滿意了不少,私下裡還請他喝了酒,別的不說,就單他答應要幫人家的項目,就得耗得他日日晚上加班加點,只能勉強在周末多睡上幾個小時。

陳栩時間多了起來,玩抖音的時間自然也多了起來,鑒於上次的撩漢視頻以失敗告終,還被粉絲嘲笑了大半個月,為了挽尊,陳栩和大芬決定再錄一次視頻,這次用抖音上熱門的「手扶電梯撩小哥哥」。

正好是聖誕節前夕,那日兩人收拾收拾,去了 H 大附近的商場,準備去買聖誕節禮物。

大芬站在樓層指示牌旁邊,指著手扶電梯,「咱們現在這等著,一會要看見有什麼好看的小哥哥從那邊下來,你就從這頭上去,然後你倆遇到了,你就拍一下他的手……」

「能行麼?」陳栩咽了口口水,手心有些冒汗,撩陌生人本來就是一件需要勇氣的事,更何況她還失敗過一次。

「成敗在此一舉,我們好歹也是抖音百萬粉絲的偶像……」大芬總是充滿了蜜汁自信,眼睛裡冒著精光。

陳栩一咬牙,「行吧,我去了。」

說著就往電梯上走,左手邊的下行電梯上下來一個男人,穿著棗紅色的羊絨大衣,黑色的高領毛衣把他的下頜骨襯得格外好看,戴著口罩,頭髮短短,剪得乾淨利索。

陳栩深吸一口氣,手扶著電梯,看著那人一點點靠近。

擦肩而過時,她分明看到那人轉頭看過來,眸光裡帶了些什麼,但她沒來得及細想,加上有些緊張,就沒有在意。

陳栩最後一刻,伸手過去,抓住了那人的手,死死捏了一下,然後放手,電梯帶著他們又逐漸遠去。

陳栩握了握拳頭,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那人正仰著頭看她,然後緩緩抬手,摘下口罩,露出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連柏川。

陳栩腿一軟,差點在電梯上跪了。

大芬站在下面,嘴巴大得都快裝下一個手機了,「媽呀,媽呀!」手忙腳亂地把手機收起來,衝上去就是一個大鞠躬,「老師好。」

連柏川摸摸額頭,第二次了,加上上次在地鐵里,這是第二次了。他沖大芬點點頭,然後轉過身,從下往上,看著已經站在二樓電梯口發愣的陳栩,招招手,要她下來。

陳栩臉都漲紅了,撩小哥哥,撩到了自家輔導員,這該是一件多麼悲慘而尷尬的事情。

連柏川也不著急,就那樣站在樓下,身邊立著大芬,等著陳栩磨磨蹭蹭過來。

「第二次了……」連柏川抬手就在陳栩額頭上敲了一下,動作熟悉而親昵。陳栩嘟嘟囔囔:「什麼第二次?」

「上次在地鐵里,我沒理你,你還來勁了,又跑出來玩套路。姑娘家家的,這種舉動很輕浮,知道嗎?」連柏川是德國留學回來的高材生,從小接受的教育也是極為嚴格和嚴謹的,養成了一副少年老成,一本正經的保守性子。

教育起學生來,倒是頭頭是道。

自從知道了陳栩的情況,似乎對她多了些關注,而關注一多,自然也就能發現其實她是個極為刻苦的姑娘,面上瞧著總是胡來,但這骨子裡不符合年齡的韌性,讓他有些動容。

於是這會教訓起她,語氣倒不嚴厲,更多的是輕鬆和調侃,仿佛他們不是師生,而是普通朋友。

陳栩此刻卻哪想得到這麼多,腦子裡一直盤旋著的是那句「在地鐵里」。

蒼了天了,難道上次,也是他。

這真怪不得連柏川,他今天剛剪的頭髮,戴著口罩,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別說是只相處了不過兩個月的學生了,就是老同學也不見得一眼就能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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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芬卻和陳栩的情緒不同,她明顯被一種激動和興奮支配,眼睛裡閃著猥瑣的光。

7

那日,陳栩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的學校了。

連柏川的車裡有股淡香,似乎是某個牌子的男士香水,但絲毫不嗆人。車裡外乾乾淨淨的猶如新車,她坐在副駕駛上,連柏川就在她身邊,大芬一個人縮在后座上,眼珠子在前面兩人之間轉來轉去,鬼頭鬼腦的模樣。

陳栩心跳有些快,鼻尖的香氣和那晚在連柏川的床上聞見的如出一轍,那一夜在她的腦海實實在在留下了不淺的印象,那深夜路燈下的背影更是像被下了咒一樣,總是在陳栩眼前晃,一個陌生的老師,在蕭瑟的夜裡,給予她最大的溫暖,是毫無理由的包容。

回到寢室以後,大芬嘿嘿嘿地笑著:「你和連老師,有情況哦……」

陳栩臉色爆紅,「什麼鬼。」

大芬一臉高深莫測,她還沒有告訴過陳栩,連柏川曾經打聽過她的情況,而如今看她和連柏川之間熟稔的互動,仿佛兩人之間有著若有似無的東西,讓他們站在一起便是一個世界,旁邊的人都是這個世界以外的存在。

12 月 25 日,星期一,聖誕節,系裡搬了一棵巨大的聖誕樹放在教學樓門口,樹下堆了很多包裝精美的禮物,都是學生自發放在那裡的,一種有趣的交換,誰也不知道會拿到誰的禮物,這活動是設計系歷年的形式,因此還成了不少情侶。

連柏川被學生攛掇著湊了個熱鬧,禮盒裡是他從德國帶回來的一套設計工具,他對學生倒是大方。

到了冬天,夜晚來得格外早,五點多天就黑了,聖誕樹的燈嘩地亮起來,閃閃爍爍很是好看。學校動漫社舉辦了 cosplay 的活動,所有社員和報名參加的學生都裝扮成千奇百怪的恐怖模樣在夜幕的校園裡舉著燈籠,一邊唱跳一邊遊街。

陳栩在宿舍洗了個頭才匆匆趕出來,教學樓門口正圍著大群的學生在那裡挑挑揀揀選禮物。

大芬咬著棒棒糖,拖著陳栩擠了進去,「快拿快拿,一會都被搶光了……」

陳栩披頭散髮,被擠得跟個女鬼似的,一邊挪著身體,一邊抬手撥著頭髮,長發從額上分成兩邊捋到腦後,眨眨眼睛,甫一抬眼就對上一樓老師辦公室門口。

站在落地窗後的連柏川,穿著灰色羊絨衫,袖子擼到了小臂,正抱臂看過來,燈光在他身後暈出光層,落地窗的玻璃上倒映著外面五顏六色的光暈,把他整個人籠在微茫的光里,剛剪過的頭髮,清爽又利索,露出玉雕似的五官,嘴角似是含笑,正隔著落地窗,看向她。

燈火闌珊,所有的情緒都在四目相對的那一刻變得曖昧起來。

陳栩的臉頰有些燒得慌,匆忙低頭,隨手拿了個盒子轉身就出了擁擠的人群。

大芬也不知道是拆了什麼禮物,舉著一對耳塞十分嫌棄。轉眼看到連柏川站在辦公室門口看熱鬧,眼珠子一轉,小跑進去拉著連柏川出來,「連老師,來來來,您也選一個,一起熱鬧熱鬧……」

連柏川過來,學生手腳微頓,給他讓了條細細的小縫。他也不扭捏,進去隨手拿了個禮盒,掂了掂,很輕。

大學生其實和老師之間並沒有像小時候那樣懼怕,反而遇見性情相熟、人氣很高的老師,極容易打成一團。連柏川雖然當這個輔導員才近兩月,但為人公正又謙和,行事靈活又嚴謹,加上一張人見人愛的臉,人氣不是一般的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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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被哄鬧著拆禮物。

連柏川笑得無奈,長指輕拆,一個木質的小盒子便從花花綠綠的包裝紙里剝了出來,立於他的掌心,是一個音樂盒,木質的音樂盒,中間是一隻低頭喝水的小鹿,睫毛長長,粉舌輕吐。

「我去,好可愛啊!這是誰的禮物啊?看看,看看……」設計系本就女生多,這樣的萌物簡直就是戳中了所有人的萌點。

把包裝紙撿起來看,包裝紙內側寫著兩個字,陳栩。

「陳栩每年的禮物都超可愛的……」

「就是就是,而且都是她自己做的,這個應該也是她做的……」

嘰嘰喳喳,一言一語,連柏川掌心托著這個音樂盒,那雙狹長深邃的眼睛裡分明浮起笑意,手指輕輕撥弄,轉了轉,一陣輕巧的音樂徐徐而出。

大芬玩嗨了,躥出來拉著陳栩,嗓門又大又亮:「陳栩,連老師拿到了你的禮物!!看看你的,拆開看看……看是什麼?」

身為剛才那件禮物的主人,被大芬這麼一嚷,都蜂擁了過來,想看看陳栩手裡拿的是誰的禮物。

盒子有些大,有些重,陳栩把它擱在地上,拆包裝紙拆得粗魯,撕了個粉碎,黑色大盒子鑲嵌著幾個抽屜,抽出來,眾人譁然。

竟然是一套設計用品,勾線筆,馬克筆,水彩,還有紙張和尺子,用「豪華」二字來形容都不為過。這樣貴重的禮物,還是第一次見。

旁邊的人嫉妒得眼睛都紅了。

大芬一邊感慨,一邊把包裝紙撿起來看。表情一下變得十分耐人尋味,回頭看了一眼人群外正在玩音樂盒的連柏川,笑得猥瑣。

「是連老師送的,連老師哦……」

陳栩有些錯愕,下意識就要朝連柏川看過去。只見連柏川握著音樂盒,優哉游哉地把手背到背後,悠悠然露出一抹笑。學生們都在看連柏川送的設計工具,沒人注意到那兩人的相望,陳栩眨眨眼,好似幻覺般,看見連柏川做了個嘴型,他說:「聖誕快樂。」

然後轉身走回教學樓里,走回辦公室。

背影青竹玉立,腳步既緩又穩,恍似信步而去,和那夜荒涼路燈下,匆匆而去的背影不同。

卻都成了她心頭的硃砂,扎進了心尖。

8

連柏川把音樂盒放在了自己的床頭,每天晨起,醒來第一眼,就能看到那個低頭喝水的小鹿。的確是陳栩親手做的,做工不算精緻,甚至有些粗糙,但小鹿表情活靈活現,體態優美。輕輕一扭,音樂細細軟軟。

他枕著自己的胳膊,側身躺著,目光凝固在那個音樂盒上,嘴角是不自知的笑。音樂盒旁邊是一個小小的長頸鹿發卡,是那夜陳栩匆忙中遺漏的,模樣憨態可掬。

初見時只覺得她不著調,再見時甚至以為她不自愛,因而生出兩分輕視。可在了解了事實後,只覺得是個讓人心疼的孩子,小小年紀,肩膀上卻擔著自己的未來,沒有後路,沒有避風港,一無所有。

再後來,他知道她很努力,或許於藝術上有那麼幾分天賦,但更多的是努力和勤奮。她獨立、自強、努力、自信,生活沒有磨滅她身上的半分靈氣。

這樣的孩子,很難不讓人心疼,不讓人憐惜,不讓人動心。

連柏川年少離家,常年在德國求學,他知道一個人的生活有多寂寞,多難熬,多艱難。但無論怎樣,只要他回頭,他的家人都在原地等著他,給他一個安穩的棲息地,可以放下所有的壓力,安心熟睡。

可陳栩沒有。

母親出軌,父母離異,剩下她陪著父親。

大芬說,陳栩只喝醉過一次,她在那模糊的醉意里,曾反覆說過一句話:「爸爸,我會陪著,我會一直陪著你,但是為什麼,你不需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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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柏川幾乎不用多想,事情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不過是父母各自有了家庭和孩子,於是她成了多餘的那個。

繼母溫順可親,弟弟年幼可愛,而曾經相依為命的父親,有了新的妻子新的兒子,終於不再需要她了,或許她還生活在那個家庭里,但在感情上,她早已經被流放了。

親情到頭來不過利用二字,是一種怎樣的傷害?

陳栩就這樣獨自長大,到千里之外求學,家中聯繫不再,父親從未有過一個話和一個問候,她有的,只是她自己而已。

讀著全日制的書,過著半工半讀的生活,在寵物店領養兩隻流浪貓。這便是她年少生活的全部了。

生活充實,但也滿是荒涼。

連柏川盯著音樂盒的眼睛因為干而有些酸澀,閉了閉眼睛,起身刷牙洗臉。

今天是期末考試的第一場,早上十點,他在七號樓有一場監考。

陳栩因為大二掛過一門基礎理論課,原因無他,只是因為缺課有些多,加上那門課的老師脾氣古怪,為人有些刻薄,二話不說就掛了她的課,只能等到這次重修補考。

好巧不巧,考場正好在七號樓,也正好是連柏川監考的那個教室。

陳栩神色懨懨,理論課要背的東西很多,她近來因為年終,工作量大了些,又要背知識點,已經好幾個晚上沒睡好了,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不停打著哈欠。

連柏川一邊拆試卷,一邊拿眼角瞟她,瞧著她面容憔悴,心下突然生起了悶氣。

陳栩疲憊,神經遲鈍沒察覺到連柏川今日的臉有些黑,只一門心思拿了試卷,埋頭唰唰就寫了起來。袖子裡揣著小抄,因為知識點實在是太多了,背不完,只能硬著頭皮帶著小抄進來。

連柏川拖了張凳子坐下,掏出手機又給 Bingo 的老闆發消息。

主題思想只有一個,陳栩最近太累了,那邊的事讓她少做些。作為交換,新項目的原始設計,他可以無償幫忙做。

陳栩對連柏川的行動一無所知,只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賣力寫卷子,偶爾眼皮抖兩下,看看袖子裡藏著的小抄。

連柏川眼角抽抽,昧著良心移開了視線,只當是沒瞧見。

兩個小時一下就過了,連柏川起身收卷子,行至陳栩身邊,陳栩戴著毛絨絨的白色圍巾,長發紮成了丸子頭,縮著脖子仰著頭,對著連柏川討好地笑了笑。

她又不是傻子,抄小抄的時候心虛,看了連柏川好幾眼,可連柏川明明瞧見了,卻沒有半分行動,她心下瞭然,滿腹的感激,一雙眼睛因著打了哈欠,水水潤潤,浮著碎光。

那模樣看得連柏川心頭髮癢,很想去親親那雙眼睛。

考試考完了便是直接放了假。

陳栩在濱城租了間房子,雖然是老房子,比較破舊,但好在位置不錯,50平方的單身公寓,在市中心,平日裡方便她上下班。她去寵物店把大將軍和參謀長接了回來,一人兩貓的日子過得頗為悠閒。

大芬來找她那天,天氣不錯,五點半下班,大芬揣著手蹲在公司門口等她。臨近年關,算上兩次撩漢視頻失敗,陳栩這個抖音寵物博主都要被嘲笑上天了,大芬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特地挑這一天沒啥事,來 Bingo 接陳栩下班。

兩個人去了步行街,吃過一頓日本料理,在吹著寒風的大街上開始了第三次撩漢視頻的拍攝。

「這次咱不挑,遇到誰就誰,就你前面那個,瞧見沒,上……」大芬隨手指了指走在她們前面的男人,身形高大,穿著半長的羽絨服,只能看見個背影。

陳栩吸吸鼻子,對著鏡頭一臉深惡痛絕,「最後一次了啊,不管成功還是失敗,以後絕對不拍撩漢視頻了,拍著傷心……」

說罷,小跑兩步,也不知那人正面是個什麼模樣。陳栩走近,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大芬就跟在身後舉著手機,正是激動人心的時刻。

男人腳步一頓,眉心先是一皺,繼而笑開了。

陳栩喘著氣,眼睛看著地,「小哥哥小哥哥,給你個東西要不要?」

男人的聲音透過口罩散在陳栩耳邊,陳栩微愣,抬頭對上一雙星眸,帶著戲謔和笑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什麼東西?」

陳栩頭皮有些發麻,怎麼又是,連柏川。

她回頭看了看大芬,大芬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擠眉弄眼要她趕緊的,別磨蹭,正拍著呢。

前有狼後有虎。

陳栩眼一閉,再睜開卻是帶了十足的氣勢,「手伸出來。」

連柏川二話不說,乖乖把手從口袋裡伸出來,手上還帶著暖。

陳栩咬咬牙,臉頰已經是紅得不能再紅了。她左手貼了貼自己的臉,半晌,伸出右手,五指插進連柏川攤開的手中,十指相扣,聲如蚊吶:「我,你要嗎?」

連柏川看著手裡小小白白的手,指肉軟乎乎的,塞進他手心的那一刻,就像塞進了心裡。他五指收攏,低頭對上陳栩的眼睛,另一隻手摘下口罩,俯下身湊近了陳栩面前,聲音清晰有力:「要。」

大芬舉著手機,看到連柏川側臉的那一刻,幾乎把拳頭都要塞進嘴巴里了,天知道她多努力才壓制住喉間的尖叫。

陳栩被那雙眼睛蠱惑,周遭聲息在她耳邊漸止,她分明聽見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都在訴說著狂喜和驚詫。

「真,真的要嗎?」

「真的要。」

連柏川從不說太過篤定的話,因為做人做事總習慣留三分餘地,只有此刻,他心中這三個字的分量,重逾山川,話一出口,一生無悔。

陳栩心尖的暖意倏地湧起,幾乎灼痛了她的眼睛。踽踽獨行之後,她遇到了一個港口,可以容納她的漂泊,可以讓她在感情上再有歸宿與寄託。

陳栩抹了一把臉,一頭栽進連柏川懷裡,「新年快樂。」

連柏川失笑,摸摸她的腦袋,「還沒到新年呢。」

陳栩搖搖頭,不再言語,新年快樂不過是個託詞,只因此刻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能讓她欲失控的心跳稍稍平靜。

不知哪家店面新店開張,趁著臨近新年,在門口放起了煙花,漫天火樹銀花,花下一對佳人。

除夕,陳栩同父親通過一次電話,給父親打了些錢回去,只說是沒買到春運回家的票,今年就不回家過年了。

父親也不怎麼在意,隨意說了兩句注意安全,聽見小兒子哭鬧的聲音,便草草掛了電話。

陳栩有一瞬的恍惚,聽著電話里「嘟嘟嘟」的忙音,苦笑兩聲,然後起身去廚房給自己煮了一碗餃子。

電視里,春節聯歡晚會正在播,馮鞏出來的時候,那句「我想死你們啦」惹得觀眾大笑,陳栩抱著暖寶寶有些失神,也不知誰會想自己。

窗外落了雪,白白一片。

窗戶被石頭扔響,「啪」一聲。

陳栩起身去看,剛打開窗戶就被寒風吹一臉,涼得她發顫。樓下黑乎乎一片,突然有火光躥起,有人在樓下點著了煙花,那影影綽綽的光里,站著一個人,仰頭看著她。

陳栩有些近視,但她那模糊的視線里,有一人從天而降,裹著炫目和璀璨,落在她的面前。

年初二,連柏川帶陳栩出門約會,空蕩蕩的街上啥也沒有,兩個人手拉著手在零下十幾度的風裡壓馬路。

陳栩腦子都要被吹傻了,哆嗦著要回去。

連柏川不肯,拽著陳栩去電影院看了場電影,原本是要看《捉妖記 2》,可最後,連柏川還是換成了《唐探 2》。

觸景傷情,《捉妖記 2》的劇情,不適合陳栩。

劇情在連柏川看來沒什麼油鹽,而陳栩卻是深陷在劉昊然的顏值里不能自拔,一張臉上寫滿了花痴兩個字。

連柏川看著陳栩發光的眼睛,有些慪氣。

伸手一把捂住陳栩的眼睛,露出一個小小的鼻尖和一張軟嫩的唇。幾乎失了思考,當目光落在那唇瓣上的時候,好似被蠱惑,輕軟地覆了上去,還能嘗到唇釉的甜味。

陳栩臉上溫度驟升,眼前是一片漆黑,眼皮能感受到掌心的溫度,有些灼人。看不到,觸感自然被放大,當連柏川咬她下嘴唇的時候,輕輕地咬輕輕地磨。

陳栩腦子一片空白,軟軟被連柏川攬進懷裡,為所欲為。

走出電影院的時候,連柏川像只饜足的大公雞,雄赳赳氣昂昂,而陳栩卻像只鵪鶉,躲在連柏川身後,低著頭,只能看見麵皮連著脖頸血紅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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