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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 年陽曆 3 月 5 日,農曆二月初八,丁酉年,癸卯月,辛卯日。
一連下了很多天的雨,家裡離銀行不算近,從地鐵站出來還要坐兩路的公交車,代筱每天都得在包里放一雙鞋,然後穿著塑膠雨鞋出門才行。
最近簡直手忙腳亂,家裡和銀行兩邊兼顧著,她看著堆積在洗衣機旁的那些衣服,只覺得頭大。
代筱兩眼一翻,癱坐在沙發上,環顧這個亂成一團的家,眼前一黑,深覺自己可能不是親生的。
屋外雷聲大作,就像是在人頭頂炸開一樣,震出一陣耳鳴。
正值驚蟄將來,天氣逐漸轉暖,春雷加雨水席捲了這座城市,日日夜裡電閃雷鳴。代筱一個人待在家裡難免有些害怕,這裡里外外的燈都開著,亮堂堂的倒是給她壯了膽。
臨近十點,她還在做報表,因為是月初,總是格外忙一些。裹了毯子坐在客廳里,縮在沙髮腳邊,電腦就擺在跟前的茶几上,她看著晦澀無聊的數據,困得眼皮直打架,坐在那裡東倒西歪也沒個坐相。
起身想找點零食當夜宵,卻發現廚房用來放零食的櫥櫃已經空了,翻騰了半天,連包泡麵也沒找到。
想了想,翻了翻手機,想點份外賣。
城東有家很有名的咖啡廳,代筱聽同事提起過很多次,咖啡味道正,老闆寡言少語,經常在店裡呆著,聽說長相十分俊俏,似乎是個混血,一口流利的倫敦腔,發色偏黃,皮膚白皙,鼻樑高挺眼窩深陷。
代筱在外賣軟體里翻了翻,看到那家咖啡廳竟然還沒有打烊,余著幾個切片蛋糕和幾種咖啡,價格不菲,但到了夜裡也打了折。
她點了一杯藍山,要了一塊抹茶口味的切片蛋糕,下了訂單,看著電腦上滿屏密密麻麻的數據,哀嘆一聲,今夜註定是個不眠之夜,就靠這咖啡度過了。
話說城東咖啡廳里,閆莊正準備下班,里里外外檢查了一遍,關好了門窗,卻聽見電腦「叮」的一聲,這個點居然還有叫外賣的,大約是實習生下班的時候忘記了掛打烊,讓人以為他們還在接單。
閆莊本來打算依照著留下的電話,給對方打回去,告知對方店裡已經打烊,卻看見訂單留言里寫著:麻煩外賣小哥了,路上請注意安全,慢一點,我不著急,如果不能送,請給我回個電話就好,謝謝!
後面還跟了一個字符表情,笑眯眯的,讓人看著就生不出討厭。
閆莊來回掃視了那條留言兩次,隨即決定,在這個風雨交加的夜晚,給這個名叫「貓小咪」的客戶送一次外賣。
看了看地址,閆莊就笑了,拿出手機給損友打了個電話。
「阿遠,今晚我去你家睡一晚上。」順便給鄰居送個外賣。
他把器材拿出來,舀了點咖啡豆,煮了三杯藍山,然後把打包好的,準備帶回家給侄女吃的切片蛋糕也拿了出來。
屋外一片漆黑,路燈昏黃的光被瓢潑的雨水沖成了碎片,散落在濕漉漉的地上,斑斑駁駁。
閆莊從車庫裡把車開出來,正遇上一道閃電劈下,隨即而來一陣巨大的雷聲,恨不得震碎半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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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時針過了十一點,代筱在屋裡站起身,活動活動僵硬的脖子,聽見窗外雷聲陣陣,心下一陣煩躁,夾雜著幾絲不好意思。
現在想想,這麼晚真的不該點外賣的,加之天氣也不好,她又點開訂單詳情,翻找了一下店家的電話,一無所獲,有些懊惱。
電話出乎意料地來得很快。
在第三聲春雷響起之前,代筱接到了電話,電話那頭似乎還有著淺淺的歌聲,男聲在這個夜裡顯得格外低沉,仿佛在砂紙上輕輕磋磨過,尾音余著一縷沙啞。
「喵小咪嗎?您的外賣到了。」
代筱的臉莫名一紅,磕磕巴巴答上一句:「誒,是我,您在哪?要我下樓給您開門嗎?」
閆莊聽見這細聲細氣的聲音,結合電腦上那行字聯想起來,腦海里勾勒出一個呆頭呆腦的女生模樣,乖巧柔順。
「不用,我上去,802 是嗎?」
「是的。」
閆莊輕笑出聲,然後掛了電話,換了個號碼撥出去:「把你家大門打開,你站在門口,等我上樓。」
一個瓮聲瓮氣的男聲傳來,帶著明顯的睡意:「你說你大半夜折騰什麼,你自己上來就好,又不是沒有鑰匙,還非要我站在門口迎接你,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中二。」
閆莊可不管他,掛了電話就往樓上走。
代筱去開門準備接外賣,正巧撞上對門鄰居開了門,穿著背心大褲衩往門口一站,手在雞窩似的頭上抓了兩把,倚著門框打了個哈欠。
兩人一對眼,打了個招呼。
閆莊從電梯里出來,就看見這樣一個場面,無端覺得有些好笑,左右兩人都站在門口,跟左右門神似的。
右邊的女孩剪著一頭毛絨絨的短髮,腦門上貼著一個藍底黑字「冷漠」字樣的劉海貼,還穿著粉紅色的珊瑚絨睡衣,整個人都像個圓溜溜的毛球,和她在咖啡廳里想像的那個形象如出一轍,襯著對面大褲衩大背心的阿遠,就像是兩個季節。
看了一眼手機備註。
「802,喵小咪?」
代筱眼睛一亮,朝電梯那邊招招手,順便在心裡給鄰居點了個贊,這大半夜的往門口一站,讓她拿外賣都拿得安心些。
「我在這……」
閆莊把手機往褲兜里一插,「一杯藍山,一塊切片蛋糕,抹茶的已經買完了,現在就剩最後一塊檸檬蜂蜜的,不介意的話可以嘗嘗,也是咱們店裡的招牌。」
「誒我說,你怎麼不給我帶一塊兒?」叫阿遠的男人抖著一條腿,打了兩個噴嚏。
代筱來回一看:「你們認識啊。」
閆莊把咖啡和蛋糕遞給代筱:「我和阿遠是髮小,我瞧著地址很熟悉,就讓他在門口等著給你壯個膽。」
「以後啊,大半夜就別叫外賣了,不安全。」
逆著身後阿遠家門口的燈,代筱看著閆莊微微泛淺棕的發色有些發愣,想起了同事之前說過的,咖啡店老闆應該是個混血,眼珠眸色很淺,離近了看就像兩顆透亮的玻璃珠。
一聲哂笑從對面傳來,阿遠兩手插兜:「嘖嘖嘖,看呆了都。」
代筱麵皮一紅,接過咖啡和蛋糕,手往裡一縮:「知道了,謝謝你。」
轉身關門。
阿遠往外走了兩步,溫度很低,他縮著脖子搓搓兩條胳膊,撞了撞閆莊的肩膀:「行啊,頭一次見你大半夜還送外賣。」
「去你的,今晚天氣不好,在你這湊合一宿。」
「怎麼,家裡沒人啊,阿姨不催你回家啊。」
閆莊把他往屋裡一推:「老兩口玩浪漫,出門旅遊去了,這兩天就回來。」
「嗬,我說,這年頭老人家都喜歡出去玩,你瞧對門那姑娘,她家爸媽也出去旅遊去了,我就聽見她家整天乒桌球乓,廚房裡就沒個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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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見天盯人家幹什麼,小心人說你變態,行了,別嘮了,咖啡喝不喝,不喝就趕緊去睡覺,我去客房裡湊合一夜。」閆莊換了鞋,大大咧咧往沙發上一坐,長長舒了一口氣,在咖啡廳里站了一天,他也已經是精疲力盡了。
「大半夜喝什麼咖啡,不睡覺了?這雨怕是都下到你腦子裡了,不說了,我去睡覺。」阿遠說完,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關了燈蹬著拖鞋就往臥室走。
閆莊側頭往門口看了看,想起代筱接過東西之後縮頭縮腦的模樣,黑暗裡輕笑出聲。
可真是心大啊,也不怕大半夜的,一個小姑娘遇上心懷不軌的人,還敢讓人送外賣到家裡。
天氣一如既往地糟糕,在雷聲里,迎來了今年的驚蟄。
那天暴雨如注,雷聲從代筱出門就開始在天空響起,每一聲都像是砸在人的頭頂,隨時就會掉下來一樣。
代筱一早起來,右眼皮就一直跳個不停,太陽穴突突地發脹,看著窗外陰沉沉的天,想起周五下班的時候答應了同事要陪她出門逛街,頓時倍感頭疼。
昨夜接到母上大人回電,說今天晚上八點回家,給她帶了不少紀念品回來。
代筱想了想自己媽媽那個審美,對紀念品中的戰鬥機——鑰匙扣的執念,越發覺得頭疼,家裡已經堆了一盒鑰匙扣,奈何這位太太還在繼續往家裡買,也是服氣。
出門遇上對面阿遠小哥也出門,拜上次閆莊送外賣的福,這鄰里倆人關係熟了不少,出門遇見還總是會打個招呼。
「這麼大雨出門啊。」
代筱縮了縮背包的帶子:「是啊,出門逛街。」
阿遠聳聳肩,回頭跟閆莊嘮嗑的時候提到一嘴,說這姑娘總是不走尋常路,大半夜點外賣,暴雨天出門逛街,也是沒誰了。
閆莊正在咖啡廳里忙活,手裡一邊拉著花,一邊應聲:「讓你別老盯著小姑娘,誒,我爸媽今天晚上回來,晚上一塊兒去吃個飯。」
「行啊,在哪兒吃,我來訂位置。」
閆莊抬眼瞧了他一眼:「得了吧,你哪次能找個靠譜的飯館,回回都難吃,我已經訂好位置了,保和齋,我可是提前好幾天訂的。」
「大手筆,不愧是當老闆的人,出手就是大方。」阿遠手往閆莊背上一拍,差點沒讓他把手底下的花給拉壞了。
「別動我,我爸鬧著吃我也沒辦法,你說他一個外國老頭,就喜歡吃藥膳是個什麼鬼口味。」
「說明叔叔懂養生啊。」
代筱在新世界和同事碰了頭,同事是個富二代小姑娘,剛畢業不到一年,雖然花錢大手大腳,但好在人性格爽朗大氣,銀行里少不得討人喜歡,一笑起來就像個小太陽一樣。
代筱平日裡也總多少照顧著,一來二去,兩人熟悉不少,偶爾相約出門逛街,代筱雖然不像同事那樣花錢,但她有一個優點,非常討喜,極其捧場,一張小嘴甜滋滋的,同事出門買衣服總愛叫上她。
可今日卻不知怎麼的,心裡就是有些不安寧,右眼皮就沒停下來過。時間慢慢過去,那天色也越來越暗,好好一個下午陰沉得就像是傍晚一般昏暗,總有一種不是很好的預感。
她坐在店鋪里等同事試衣服,間或往窗外看一眼,那灰色的天幕就像一個大鍋蓋籠下來,暴雨響雷,就像在她心頭上炸開。
她摸出手機給她媽打電話。
代表媽媽元氣滿滿,接了電話就是一陣大嗓門的說話聲,聲音里充盈著笑意。
「你們什麼時候回來啊?」
「晚上就回來,這會兒咱們已經上高速公路了。」
代筱聽見自家母上的聲音,心裡這才稍微安穩了些,卻還是不放心地叮囑道:「你讓司機開慢些,天氣不好,路上注意安全,晚點到也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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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曉得啦,人司機都是老江湖了,肯定知道的。就這樣,不說了,我還要跟人聊天呢,拜拜。」
啪嗒一聲,電話被掛斷了。代筱看著已經漆黑的手機螢幕,還是覺得心口像是有一塊大石頭壓著,喘不過氣來,連臉色都白了幾分。
屋外轟隆一道雷,震得人耳鳴,大約是驚蟄前後最響的一次雷聲了。
代筱剛站起來,就被這雷聲震得一屁股坐了下去,心頭砰砰砰猛跳。同事從試衣間出來,看見代筱這個模樣,也被嚇了一跳。
「怎麼了?」
代筱手抵著胸口,大口地喘著氣,卻始終抑制不住這種感覺。
眼底都逼紅了一片。
「有點不舒服,我先回家休息吧,改天再陪你出來逛街。」代筱撐著牆壁站起來,臉色刷白,塗了紅色唇膏的嘴唇在整張臉上顯得尤為驚駭。
3 月 5 日,驚蟄,星期日,下午六點。
代筱昏昏沉沉從床上爬起來,一氣灌下兩杯涼白開。
水杯剛放到桌上,她的手機就響了,在臥室的床頭,螢幕在朦朧昏暗裡突然亮了起來。
「請問是代小姐嗎?這裡是市中心醫院,下午我市高速公路上發生一起連環車禍,您父母目前正在我院進行搶救,麻煩您儘快趕來……」
剩下的話,她全都沒聽清。
下午那道雷聲引起的耳鳴似乎還沒有散去,她耳邊只剩下一陣亂七八糟的嗡嗡聲,和外面暴雨打窗噼里啪啦的聲響。
猛地喘過一口氣。
她抓起手機就往外沖,腳上還穿著那雙在家裡穿的毛絨拖鞋。
閆莊是在咖啡廳接到電話的,彼時阿遠正在咖啡廳里幫忙,只聽到吧檯後面突然一陣玻璃杯落地摔碎的聲音。
閆莊難得一見地慌亂無措,一手舉著手機,朝著阿遠張了張嘴,半晌才找回聲音,乾澀沙啞,就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話。
「我爸媽,出車禍了……」
醫院裡里外外都是兵荒馬亂,救護車的聲音傳來,一刻都不停。白色的擔架上染著粘稠發烏的血,沿著擔架往下滴,地面上恍惚暈開了斑駁的血跡。
閆莊和阿遠趕到的時候,人都在搶救室里搶救,外面走廊上站著的蹲著的都是家屬,氣氛緊張,哭喊聲嗚咽聲在空氣里盤旋著。
護士的護士服上全是血,從搶救室里出來,大喊著:「安靜一下,誰是代安國和吳曉琴的家屬?誰是代安國和吳曉琴的家屬……」
走廊上只有低低的哭聲。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走廊另一頭傳來。
「誰是代安國和吳曉琴的家屬?」
「我是!我是……」急促的聲音劃開沉悶的空氣,好似劈開一條釋放出悲傷的空隙。
隨即而來是大片的哭聲由低到高。
「我是代安國和吳曉琴的女兒……他們怎麼樣了?」
代筱渾身透濕,毛衣外套吸滿了水,沉沉地掛在身上,往下滴著水,沒一會兒就在腳下積了一小圈,一向蓬鬆毛絨的短髮貼著頭皮和臉頰,狼狽不堪,腳上的拖鞋跑丟了一隻,白皙的小腳上都是渾濁的泥水。
她極力控制著自己顫抖的身體,聲音保持著鎮定,可依然能聽出濃重的哭腔。
護士看了她一眼:「你跟我進來。」
代筱渾身一振,顫了顫,抬起腳往裡走,進那扇門的時候她躊躇了一下,甚至有一刻想轉身就走。
閆莊和阿遠站在角落裡,兩人也是失魂落魄,抬眼就看見代筱僵硬挺直的脊背。
她太狼狽,狼狽到沒有一個人可以忽略她。
「我爸媽……」代筱喉嚨一哽,轉了轉眼珠,咽了口口水,兩隻手攥在一起,「我爸媽,怎麼樣了?」尾音發顫。
護士面上的同情顯而易見,甚至讓代筱都不用思考,就有了某種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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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很抱歉,你父母都是腦外傷,傷得太重,送過來的時候已經很危險了,我們盡力了。」
代筱腿一軟就要往地上倒去,被護士一把拉住,扶在椅子上坐著:「節哀。」
「怎麼就這樣了呢,我明明,我明明下午的時候還給他們打過電話的。」
大約世界上的事總是這樣突如其來,瞬息萬變。
上一秒和下一秒,永遠都不可猜測,天堂和地獄也不過一線之隔。
有人偶得一份幸運,有人錯失一線生機。
閆莊和阿遠從重症病房出來的時候,心裡才略略輕鬆了一些,有幾分慶幸,卻在看到依然坐在走廊上發獃的代筱時,驀地又沉重起來。
代筱雙眼紅腫,眼淚幾乎是不用積聚就順著臉頰往下流。
「阿遠,你先回去吧,我在這裡守著就好。」前後忙過了,閆莊滿面的疲憊,眉心重重蹙起,「有消息我會通知你,這事你就別跟你爸媽說了,免得他們操心。」
阿遠從褲子口袋裡摸了根煙,放在手裡搓了搓:「那行,我先回去,你有消息給我電話。」
閆莊頷首,回頭又往重症病房看了兩眼。
抬手揉揉太陽穴。
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連心理準備都沒有。
阿遠走後,閆莊在重症病房前站了好一會兒,然後沉默著坐到了代筱身邊,他沒有說話,就只是那樣坐著。
代筱渾身發冷,一陣陣地打著寒顫,突然身邊染上幾分熱氣,這才看到咖啡廳老闆閆莊坐在她的旁邊,手撐著額頭,靠著牆壁閉著眼,滿臉的疲倦。
「你家人還好嗎?」她開了口才發現那嗓子已經說不出話了,好似破風箱裡撕扯出的幾縷殘破的聲音,難聽得要命。
閆莊轉頭去看她,緩慢地點點頭:「重症病房監護著,二十四小時沒問題就能轉到普通病房了。」
「巧了,想不到我爸媽和你父母居然在一個旅行團,不過,他們沒有那麼好的運氣。」她的唇色泛紫,因為體溫過低而不自覺地發顫。
閆莊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去安慰她,因為他無論說什麼,都顯得那樣不合時宜,他的父母倖存,而她卻同時失去雙親。
只有沉默。
許久,一件還帶著體溫的皮夾克遞了過來。
代筱睜開眼睛,眼底通紅一片,看著閆莊。
「把你的外套換下來吧,毛線吸水,你病了,誰幫你安排父母的身後事。」
代筱眨眨眼睛,接過那件皮夾克換上。
然後是腳,被人抬起,然後放進一雙對她來說極為寬大的皮靴里,溫暖從腳底板席捲上來。
「謝謝。」
「不用謝。」
兩人就這樣並排枯坐了一宿,誰也沒再說話。
清晨第一道陽光從走廊盡頭的窗戶外透進來,泛著殘酷的冷光,雨已經停了,潮濕而粘稠空氣里有一絲清冷。
代筱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姑姑……」
「筱筱啊,你爸媽回來了麼,我做了腌蘿蔔,給你家送過去。」
「……」代筱抬起手掌掩住雙眼,微微揚起頭,「我在市中心醫院,你們,過來吧。」
好像終於用一夜的時間接受了這個事實,她說完話,仿佛用盡了力氣,癱軟在椅子上,然後呢喃出聲:「我沒有爸媽了……」
那天早上代筱的姑姑趕過來,前前後後跑了個遍,算是給了代筱一根主心骨,處理完所有的手續,帶著父母的遺體離開了醫院。
自那天起,閆莊就再也沒見過代筱。
他不止一次去過阿遠家,站在代筱家門口,猶豫著,躊躇著敲門,卻沒有任何人回應。
「別敲了,她已經一個多月沒回來過了。」阿遠倚著門框,沖對門揚了揚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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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或許是因為父母的緣故,閆莊對她可謂是上心非常,隔三差五就要過來看一眼,可每次他都失望了,代筱一天不在,兩天不在,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失蹤了一個多月。
直到四月底的一天晚上,閆莊在吧檯後面煮咖啡,門口的風鈴隨著門被推開而輕聲響起,他抬頭看過去,嘴裡還說著:「歡迎光臨。」
尾音就那樣斷在了喉嚨口。
代筱站在門口看著他,一個多月不見,她已經瘦脫了相,形銷骨立,和第一次晚上送外賣時見到的那個元氣滿滿的,臉上尚帶著嬰兒肥的女孩判若兩人。
頭髮長長了些,軟軟披散在肩膀上,襯得她格外沒有精神,兩頰微微凹陷,眼窩也瘦了出來,穿著一條白色的及踝長裙,安安靜靜地站在門口。
他泡了一杯藍山,從櫥櫃里拿出一小塊兒抹茶口味的切片蛋糕,招呼實習生看著吧檯。
然後領著代筱找了個角落裡的卡座坐下。
閆莊頭一次覺得,面對她,竟然有些侷促,手在膝蓋上搓了兩下。
「最近,還好嗎?我去阿遠那的時候,才發現你一直沒回去。」
「我這段時間一直住在姑姑家,過兩天就搬回去。」代筱笑得很勉強,扯了扯嘴角,強打起精神,「你呢,你爸媽還好嗎?恢復得怎麼樣?」
閆莊抿了抿嘴,像是在組織語言:「還不錯,恢復得挺好的,已經回家休養了。」
代筱深吸一口氣,頭轉向窗外,胸口起伏了好一會兒,才從包里拿出一張照片,遞給閆莊:「我想見見你爸媽,可以嗎?我很想知道,我爸媽最後那段時間過得怎麼樣。」
那是一張合影,閆莊的父母和代筱的父母站在一起,背後是一片巨大的瀑布水幕,四位長輩臉上都是璀璨慈祥的笑容。
閆莊拿過那張照片,抬眼看去,代筱的身後有窗外大片的燈光交織,被玻璃折射過,形成光怪陸離的光暈。
「可以。」
他們約了第二天早上在咖啡廳前門左轉第二個路口見,從那裡過一條馬路就是閆莊的家。
彼時閆莊的父母正躺在床上休養,家裡有一個護工忙裡忙外,早間新聞正在播放,兩位長輩倚著床頭,正看著早間新聞,一進屋就能聽見正統的普通話廣播腔從電視里傳出來。
「爸,媽,這是代叔叔和吳阿姨的女兒,代筱。特地過來看看你們。」
代筱站在房間門口,目光柔和地看著兩位長輩:「伯父伯母好。」
就在一個月多前,她的聲音還像清晨的小鳥一樣清脆,而現如今,帶著沙啞,光是聽著就覺得多了幾分滄桑感,好似這一個月於她來說,像是過了百年之久,她的生機、活力都隨著父母的突然離去而消失殆盡。
閆莊自覺地退出了屋子,帶上房門,坐在飯廳里發獃。
護工一個人在廚房裡忙活著兩位老人的午飯,香氣從廚房裡飄出來,閆莊卻恍若未覺。
並不知道他們究竟說了什麼,也不清楚過了多長時間,閆莊煩躁地摸了摸口袋,然後起身:「高阿姨,我下樓買包煙。」
順著樓梯一路下去,在小區門口的超市裡買了包煙,摸出一根煙點著,狠狠地抽一大口,這是一種極傷肺的抽法。
他就那樣蹲在超市門口抽菸,一根接著一根,不一會兒腳下堆滿了菸頭。
代筱從小區里出來,低著頭,一步一步走得很慢。閆莊猛抽一口,然後把煙碾熄,抬腳追了上去。
「怎麼樣,說了什麼。」他問得有些急促,看著代筱泛紅的眼角,他心裡又是一陣躁意。
「去喝杯咖啡吧。」代筱自顧地往閆莊的咖啡廳走去。
閆莊問不出什麼,只能跟著她。
照例是一杯藍山,代筱的情緒平靜了很多,被迫一夜長大的滋味並不好受。
「他們說,那段時間他們四個一直在一起結伴遊玩,過得很開心,我母親是個很有趣的人,我父親雖然沉悶不愛說話,但並不是個會掃興的人,他玩遊戲其實玩得很好,他一直都很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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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有些事實,我再怎麼無法接受,也已經是事實了。他們最後一段日子過得好,我很高興。」
代筱半長的頭髮垂下,遮住了她臉上的表情。
閆莊動了動唇瓣,到底還是沒說話。
那天晚上,阿遠就給閆莊去了電話。
「喂,代筱回來了。」
閆莊拿著抹布的手一頓,只回了句「知道了」。
打烊回家,母親卻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披著一件棗紅色的披肩,開著立燈,戴著老花鏡看書,聽見門口的聲音,把書合上放到一邊,沖閆莊招招手。
「過來坐。」
閆莊換了鞋,坐到母親身邊,摸摸她的手,還算溫熱:「媽,怎麼還不睡。」
閆媽媽搖搖頭:「代小姐還好嗎?」
閆莊搖搖頭:「不怎麼好,打擊太大,她接受不了,您今天也瞧見了,不過是壓抑著情緒罷了。」
「唉,我在路上聽老代說起他女兒,剛畢業沒兩年,年紀還這麼小,從小嬌養長大的姑娘,以後的日子,也不知道要怎麼過。」閆媽媽長嘆一口氣,語氣里是滿滿的不忍,「你看看這個地址,我記得阿遠就住這附近。」
說著從書里拿出一張沾染著污漬的紙片,上面寫著一串地址,正是代筱的家。
「阿遠住代筱家對門。」
「這孩子也是個可憐人,我們和老代他們也算是相識一場,你平時多去那邊看看這孩子,這麼小,肯定也不知道怎麼照顧自己……」
老太太絮絮叨叨了半天,閆莊安靜地聽著,每一個字都記進了心裡。
那個像小貓一樣軟綿綿的小姑娘,他沒由來地有些心疼她,或許是因為相識在前,又或許是因為父母之間的關係,他尚算幸運,對不幸者抱有憐惜和同情。
第二天,閆媽媽就讓阿姨熬了雞湯,中午的時候讓閆莊回來拿,給代筱送去。
閆莊沒敢耽誤,讓店員好好看著店,拿上雞湯開著車就往代筱家去。阿遠白日裡要去上班,閆莊沒有門禁卡,樓下門洞的門一直也開不了,他就那樣抱著保溫桶站在門邊,等有人從裡面出來。
路過的人難免多看上兩眼,加之閆莊出色的外形,不少路過的小姑娘對著他指指點點。
總算等到有人從樓上下來,開了門洞的門,閆莊眼疾手快往裡一躥,鬆了口氣,像猴子一樣被人圍觀的滋味可不好受。
代筱頭痛欲裂地從睡夢裡醒來,她最近睡得很不好,每天晚上要靠酒精和安眠藥才能勉強淺淺睡上一小覺。屋裡積了不少的灰,所有的一切都還和一個多月前她從家裡跑出去的時候一模一樣。
只不過現在回來,已經是天翻地覆。
在冰箱裡翻找了半天,才找出幾顆雞蛋和一把蔫了的白菜。
陽台上堆積的衣服,廚房裡泡在水中的廚具。從今往後,這一切,都得她自己一個人來面對,房子不過一百多平,平日裡不覺得,此刻卻覺得空曠得厲害,安靜得連呼吸聲都不敢稍重一些。
她就那樣靠著冰箱,滿心荒涼。
門鈴響起的時候,那聲音在這個空曠的房子裡迴蕩。
代筱隨意抓了抓頭髮,去門口開門,也不知道這個時候會有誰來找她。一開門就看見閆莊站在門口,穿著青灰色的圓領衫,像個剛出大學的少年,清爽,陽光。
代筱被陽光刺了眼,眯了眯眼睛。
「你怎麼來了?進來吧。」側身讓開一條道,讓閆莊進來。
閆莊往裡走,這還是第一次走進這個屋子,其實和阿遠那邊的結構沒什麼兩樣。
「吃飯了嗎?我來給你送點吃的,我媽讓阿姨特地熬了土雞湯。」屋裡狼
藉一片,閆莊勉強在餐桌上挪出一個空位,把保溫桶放上去,擰開蓋子,溫稠的雞湯香味瞬間瀰漫整個烏沉沉的房間。
代筱不自覺吞咽著口水,她已經很久沒好好吃頓飯了,香氣太盛,讓她不自覺地產生了生理飢餓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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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不用這麼客氣,我自己可以照顧自己。」
閆莊環視房子一周,只說:「快來吃飯,涼了對胃不好。」
代筱坐在餐桌前,突然想起從前母親常給她熬雞湯,總說她太瘦,要多喝些雞湯補補身體……眼底一熱,代筱趕緊埋下頭去喝湯。
閆家阿姨的手藝不錯,但還是和母親做的味道不一樣。
艱難地咽下一口湯,代筱沒再抬起頭。
閆莊一進門就聞見了酒精味,皺皺眉,走到窗戶邊把窗簾拉開,帶起一陣灰塵浮在空氣里,嗆得人鼻尖發癢。
也沒再說些什麼,閆莊從牆角把吸塵器拿了出來,插上插頭,「嗚嗚」地把整個房子裡里外外吸了個遍,窗戶、落地窗全都打開。四月天氣很好,帶著溫柔的暖意,風一吹,空氣里都帶上了新鮮樹葉的味道。
代筱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讓人給送了飯,哪還能讓人給她做大掃除,著急忙慌地把碗放下:「你別忙了,一會兒我自己來就好。」
閆莊把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精壯的小臂,沖她笑了笑:「你好好吃飯。」
然後無論代筱說什麼,他都不理她,只自顧自地給這個房子裡里外外做了個簡單的大掃除,洗了衣服洗了碗,足足清出來兩大袋垃圾堆放在門口。
這一下午就這麼過去了,阿遠下班回來,正好遇見閆莊站在代筱家門口,給她擦門。
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
要知道這祖宗,那可是神都叫不動的人物,什麼時候還做起了家務。
代筱把銀行的工作辭了,因為銀行實在給不了她那麼長的假去處理家裡的事,去恢復自己的心情。
旅行社賠了一大筆錢,父母的單位也有撫恤金下來,加上家裡的積蓄,這一夜之間,代筱失去了父母,卻變成了一個孤獨的小富婆。
房子裡處處都是回憶,她日日待在房間裡也不出門,一日三餐都是閆莊準時準點地給她送,給她收拾家務,陪她聊天解悶。
代筱的情況其實真的很不好,夜裡靠酒精入睡,白日裡靠咖啡撐精神。
即便有閆莊的一日三餐喂養,她還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消瘦了下去,幾乎只剩一副骨架了。
閆莊用了大把的時間來陪她,越陪就越心疼。
可他每天這麼來來回回地跑,確實也不是個事,店裡的生意也兼顧不過來,眼瞅著連他都瘦了。
阿遠嗑著瓜子,坐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
「我有個法子。」
閆莊看了他一眼:「說。」
「我很喜歡你在府學城的那套房子,你把那套房子給我,我把我這套房子給你,你就住在她對面,然後讓她去你的店裡做事去。人就不能閒,一看就是太閒了,等她忙起來,一準很快就走出來了,這生活啊,就得靠逼出來。」
閆莊看了看這已經被阿遠糟蹋得不成樣子的房子,嫌棄地撇撇嘴:「行,我把那套房子給你住,你趕緊搬過去。」
阿遠把瓜子殼一吐,拖長了聲音:「有人啊,動凡心咯——」
閆莊心頭一跳,面上兀自鎮定。
他不知道對代筱究竟是什麼心思,他只知道,他希望看見當初那個剪著短髮,朝氣蓬勃的小姑娘。
交接房子只用了兩天,閆莊拖著行李就住進了這棟樓,和代筱做了門對門的鄰居。
代筱則覺得閆莊過來得越發勤了。
五月中旬,代筱的體重已經降到了 80 斤以下,閆莊急得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他沒有開口讓代筱去咖啡廳工作,他在忙另一件事。
等代筱察覺的時候,她已經很久都沒有喝到咖啡了,每日昏昏沉沉,連閆莊什麼時候把她的咖啡換成了奶茶都不知道。
西冷紅茶泡出來的奶茶口感略帶中藥的苦味,沒什麼糖,竟然讓代筱一直都沒發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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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閆莊這日心情格外好,中午來給代筱送飯的時候,臉上都帶著笑。
「你在家待的時間太久了,需要出門走走,你看你把自己折騰成什麼樣子了,你爸媽要看到可不得心疼死。」
這是閆莊第一次在代筱面前提到她父母的事,代筱一時有些呆愣。
「銀行回不去了,你在家也休息了這麼久,去遠一點的地方工作我不是很放心,我在咖啡廳旁邊盤了一家小的店面,稍微裝修了一下,改成了一家奶茶店,現在正缺人手,你要不要去那裡工作?」
代筱筷子上還夾著一片土豆。
她也知道自己狀態太差,也知道自己要振作,只是總是不知道要怎麼繼續下去。她對生活茫然不知所措,從小一帆風順的生活讓她失去了強有力的抗壓能力,或許如果不是閆莊一直陪著她,她早就崩潰了。
她其實心裡已有計劃,只是沒什麼勇氣。
躊躇了半晌。
「我想搬出去住,我算了算手裡的錢,可以買一間小的單身公寓,我想搬出去住。」
她和父母在這裡的回憶太多,在這裡住一天,她就一天困在這裡出不去。
閆莊顯然對她的想法有些驚訝,但也不是不能接受:「可以,我幫你去找房子,那工作……」
「我去你那做。」
閆莊唇角翹了翹,男人明朗的臉和窗外的陽光一起,照進了代筱漆黑一片的心裡。
代筱的效率很高,第二天一大早就洗漱好了,準備出門卻發現閆莊從對面出來,有些驚訝。
「你昨天住在阿遠這嗎?」
閆莊搖搖頭,沖她眨眨眼:「我把阿遠趕出去了,走,我們去上班。」
代筱一愣,跟在閆莊身後,看著他寬闊的背影,似乎是繼承了外國的血統,生得格外高大,那脊背就像是撐起她心裡廢墟的山壁石柱,不知不覺成了她的依賴。
奶茶店顯然和咖啡廳不一樣,屋裡的裝修是暖色的,瀰漫著牛奶醇厚的香氣,比起咖啡多了不少溫暖和柔軟。
「咱們用牛奶,一點點戒掉咖啡和酒精,好不好?」閆莊帶了一杯鮮奶遞給代筱。
代筱接過,輕抿一口,上唇沾上一圈奶白:「好。」
閆莊笑得滿足,代筱望著他,突然垂下眼睛,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
搬家的事進行得異常順利,在奶茶店旁邊的小區里,正好有一間精裝的單身公寓掛牌出售,代筱甚至都沒有考慮貸款的事,一口氣付了全款,沒兩天就拎包入住。
家裡那套大房子就此空了下來。
代筱的姑姑來這邊看過她幾次,眼見著她情緒穩定了許多,人也慢慢恢復了過來,只是還是沒了從前的機靈勁,現在老氣橫秋得就像是個小老太婆,一笑起來都是看破紅塵似的表情。
姑姑心裡打了個突,擔心侄女真的出了什麼心理問題,言語間時不時透露著讓她多去看看心理醫生的意思。
代筱自覺自己的狀態正在好轉,對姑姑實在有些無奈,拒絕了幾次,姑姑也就沒再說什麼。
可也不知道姑姑究竟是在想什麼,突然給代筱打了電話,讓她周末到咖啡廳去見一個人,好巧不巧,約的正好是閆莊的咖啡廳。
周末正是咖啡廳忙的時候,一般這個時候,閆莊都是在店裡忙,而代筱則自己去咖啡廳里找閆莊吃飯。
周六中午,代筱從奶茶店過去,姑姑約好的人已經在咖啡廳等著了,就坐在最顯眼的那個位置上。
閆莊正在吧檯後面拉花,他最近收了個徒弟,教人家煮咖啡、拉花,準備多騰些時間去陪代筱。還沒來得及和代筱打聲招呼,就看見她坐在了一個男人對面。
那男人也算是面目清俊,文質彬彬,穿著一件淺藍色的襯衣,是半小時之前來的,點了一杯黑咖啡。
「你好,代小姐,我是劉承。」
代筱著實有些摸不著頭腦,姑姑也沒說見這個人幹什麼,只說讓她務必去見一面。
「你好,劉先生。」
劉承喝了一口咖啡:「這裡的咖啡味道很不錯,你喝什麼,我幫你叫。」
「不用了,我不喝咖啡。」她答應過閆莊,要戒掉咖啡,「不知道,劉先生找我是為了什麼事情。」
「看來代阿姨沒跟你說清楚,我是個心理醫生,但我今天來,是來和你相親的。」劉承覺得代筱懵懂的模樣很是可愛,說著就笑了起來。
看起來,他似乎對代筱很滿意。
「相親?」代筱卻是無異於被一道大雷劈中,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姑姑會來這招。
聲音拔高了幾個度,在吧檯後面的閆莊手下一個用力,一杯花就那樣被拉壞了,臉色猛地沉了下去,小徒弟站在一邊看著,莫名有些心驚。
閆莊抬眼看去,一向清亮的眼睛眯了起來,死死盯著那個男人。
代筱抬起手擺了擺:「肯定是搞錯了,劉先生,我沒想過相親的事,我也不知道我姑姑會做這事。」
劉承也不惱:「那現在想想也不遲。」
吧檯後面,小徒弟就看著閆莊手下的那杯咖啡,被毀了個不成樣子。
突然,閆莊一鬆手,手裡的拉花針順著落到桌面上,發出細小清脆的聲音。
他從吧檯後面出去,面上表情十分耐人尋味。
他平素是沒什麼氣場的,為人溫和,平易近人,卻不曾想,這人認真起來,氣場也能有五米,活脫脫一霸道總裁。
自顧地往代筱身邊一坐,右手隨意地搭在代筱身後,湊過去跟她說話:「怎麼來了客人你也不跟我說一聲。」
代筱越發獃愣:「什,什麼?」
近來她越發沉穩,這樣茫然的時候幾乎見不到,和當初那個在夜裡點外賣的姑娘截然不同。
此刻看見她懵懂的模樣,閆莊心裡突然就熱了起來,這個小姑娘啊,什麼時候住到了他的心尖尖里,他怕她受委屈,怕她傷心難過,他多想把他的小姑娘養成當初的樣子。
閆莊勾了勾她的鼻子,轉頭對劉承道:「我也不知道筱筱今天有朋友過來,這杯咖啡就算我們請了,中午一起吃個便飯吧。」
劉承是心理學的專家,何其精明,眉毛輕挑:「不用了,我還有事,老闆以後可要看好你這招人喜歡的小娃娃。」
「當然。」
男人過招不過三言兩語。
劉承起身離開,出門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代筱被閆莊壓著親吻,被門後一盆大的盆栽擋了個斑駁,他伸手理了理衣領。
「也算我做了一件好事。」
代筱被這個莫名的吻弄得面紅耳赤,只覺得今天過得十分玄幻。卻生了一種真實感,是自父母離開後,第一次觸手可及的真實感,一顆心仿佛離開土地後,漂泊了一段時間,找到另一片土地,被一雙手穩穩接住,然後放在這片土地上,被護著安然紮根。
閆莊還在輕輕喘著氣:「本來還想等一段時間的,現在看來,可不能再等了,再等就要被人撬牆角了。」
他貼著她說話,唇瓣輕輕碰撞。
代筱咬了咬下唇,抬手環抱住閆莊的腰,把臉貼在他的胸口之上,心跳漸漸趨於同一頻率,充滿著安定和滿足。
劉承出了咖啡廳,給代筱的姑姑去了個電話:「我說代阿姨,您侄女有個這麼好的男朋友,您還叫我去出這個丑,可不地道啊!回頭我得多吃點您的餃子好好補補……」
代筱的姑姑舉著電話,風中凌亂:「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一點都沒發現……」
劉承勾著唇笑,一肚子的壞水。
閆莊抱著代筱,又想起了第一次見面那天晚上,那時的她還是父母掌心的珍珠,眼裡的瑰寶,生活無憂無慮,就像沒長大的依然天真爛漫的孩子。
他總是會想到那一夜的她,和之後的失魂落魄截然不同,他卻想讓她永遠都能那樣勃勃生長。
我的心愿,無非是想讓你繼續充滿生機,繼續無法無天,繼續嬌生慣養,一如你的父母在時那樣。
七月天氣熱了起來,代筱換上了短袖,手臂上總算長了點肉出來,和數月前那個行走的骷髏架子比起來,閆莊真的是欣慰得不得了。
帶著代筱去醫院做了個體檢。
身高 160,體重 45kg。
一切正常,閆莊很是滿意。
可從醫院出來,代筱就一直沉著臉。
「怎麼了,誰惹你不高興了?」閆莊還特地買了根棒棒糖哄她。
代筱怨念地看了一眼那根棒棒糖,極不情願地開口:「才兩個月,我就長了12 斤肉。」
「胖點多好啊,健康,你看你現在面色紅潤有光澤,不比那時候強?」
代筱眉毛一垮:「可兩個月就長 12 斤,照這速度,我到年底就該變成個胖子了。」
閆莊逗她:「反正我也不嫌棄,摸起來手感好。」
代筱的頭髮已經長得很長了,鬆鬆散在肩膀上。
其實她不適合中長發,她就適合當初那一頭毛絨絨的短髮,襯得整個人極精神,神采奕奕的。
代筱原本是想把頭髮留長,可閆莊卻堅持要帶她去把頭髮剪短,兩人爭執不下。最後,代筱還是被閆莊拖出去剪頭髮了,交換條件是接下來一個月的抹茶切片蛋糕。
閆莊帶她去了一個好友的工作室,專門做造型的地方,讓好友給代筱剪個短髮。
好友是個十分妖嬈的男人,纖細修長,扭著胯,十分嫌棄地拎著代筱的頭髮,從裡到外吐槽了個遍,什麼發質枯黃,蓬鬆,又軟又細。
又軟又可吃你家大米了,話怎麼那麼多。
大手一揮:「行,你出去等吧,我來給她剪個最適合她的髮型。」
閆莊乖乖去了外面的休息室等著。
可最後,等來的,卻是代筱一頭狗啃了似的短髮,那劉海參差不齊,鬢角一邊留得長一邊留得短,怎麼看都是個非主流,十分辣眼睛。
「這……就是你說的最適合我的髮型?」代筱一臉好像看見外星人的表情。
轉頭問閆莊:「我長得很非主流?」
閆莊氣得臉色鐵青,按著好友,拿剃頭刀把好友左邊的頭髮剃光了才算罷休。
好友頂著一個陰陽頭,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突然兩眼放光:「閆莊啊,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有才華,你看這髮型,太有味道了。」
閆莊呼吸一滯,帶著代筱就往外走。
父母離開後,我才從他身上感覺到我是存在的,也希望我慢慢走出陰霾,我...不對.是我們好好面對接下來的人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