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今年年夜飯，還是在我家吃啊。到時候讓你嫂子準備大閘蟹，清蒸魚，香煎排骨，誰還想吃什麼自己點啊，我讓你嫂子早點買菜。」
唐慧玲病懨懨地剛回到家，就看到老伴兒高建榮窩在沙發上跟人視頻聊天，說到高興時手舞足蹈，笑聲差點衝破天花板。
不用說，高建榮又在大包大攬，請兄弟姐妹們帶著家人來吃年夜飯。
唐慧玲心裡難受，她不想搭理高建榮，只想趕緊進屋躺會兒。
誰知高建榮卻並不打算放過她，他追過來，你怎麼才回來呀！沒看見這還有個活人呢？你親老公到現在還沒吃飯，你知不知道？
高建榮高大的身子就像一堵牆，堵住唐慧玲的去路，把她往廚房的方向逼去。
唐慧玲沒力氣跟他吵，轉身到廚房給他做了碗西紅柿雞蛋面。她正準備回屋躺會兒，高建榮卻喋喋不休地跟她說起年夜飯的事。
唐慧玲做了個深呼吸，心平氣和地跟高建榮商量，今年能不能各吃各的，或者到外面吃，她實在沒力氣弄幾十號人的飯。
高建榮唾沫星子噴了唐慧玲一臉，那怎麼成？過年就圖個熱鬧，做頓飯能把你累死，還是咋的？今年早點準備，別給我掉鏈子。
高建榮上下嘴皮子一碰，說得輕巧，唐慧玲卻打了個寒戰。她扯下圍裙一丟，氣沖沖地回了房間，還把門反鎖上了，留下高建榮在外面高一聲低一聲地謾罵。
唐慧玲又一次萌生了離婚的念頭。
02
唐慧玲今年55歲，嫁給高建榮30年，也伺候了高建榮一家子30年。
高建榮兄弟姐妹四個，他是老大，把長子長兄的責任發揮得淋漓盡致。確切地說，是把爛攤子攬下來，轉嫁給妻子。
婚後第五年，婆婆中風了，從此癱瘓在床。
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兄弟姐妹幾個輪流伺候了幾天，都開始叫苦連天，躲著不回來了。
高建榮衝到唐慧玲的單位，他自作主張替她辭了工作，把她拉回家，一頂長媳的帽子壓下來，要求她全心全意伺候老娘。
其他的兄弟姐妹也紛紛附和，說嫂子勞苦功高，說嫂子賢惠善良，還裝模做樣地擬了個方案，說嫂子出力，他們出錢，每家每個月給嫂子補償多少錢云云。
那時候的唐慧玲戀愛腦，看高建榮怎麼看怎麼順眼，也捨不得讓他為難，就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從此，一個叱吒風雲的職業女性，徹底轉變為圍著灶台和男人轉的家庭主婦。
至於其他兄弟姐妹說的出錢，也就是嘴上說說而已。倒是逢年過節，他們打著孝敬老媽的旗號，一窩蜂似地蜂蛹而來，拿點不值錢的東西，胡吃海喝，比在自己家還自由。
03
後來，癱瘓十多年的婆婆走了，唐慧玲以為可以歇歇了，只要照顧好他們一家三口就行，再也不用起早貪黑伺候一家子了。
誰知高建榮卻說：媽走了，家不能散，兄弟姐妹們得像石榴籽一樣抱在一起。
所以，每周末的家庭聚餐不能少，不管誰過生日，高建榮都會出頭，把所有人請到家裡來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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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特別是每年過年，因為祖先的牌位供在高建榮家，所以每年年三十，大家不約而同地從四面八方聚集過來，二十來號人，四仰八叉地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吃瓜子，就唐慧玲一個人在廚房洗洗刷刷，煎炒烹炸。
最後，人家嘴一抹走了，留下滿屋的狼藉和堆滿灶台的碗碟，高建榮還在那不停地數落，嫌餃子餡兒咸了，嫌排骨硬了，嫌給外甥女家的小姑娘沒給壓歲錢。
唐慧玲想想就覺得一個頭兩個大，感覺自己一輩子都要埋在那一摞摞的碗碟中了。
女兒考上大學那年，唐慧玲第一次鄭重其事地向高建榮表達了反抗，說她伺候老公孩子是她的義務。但是她不想伺候別人了，叫高建榮以後別把其他人喊到家裡吃飯。
唐慧玲還找了份商場保潔的工作，過年期間不休息，還發三倍工資。
誰知，高建榮卻好像聽不懂人話。到了除夕，他一個電話，兄弟姐妹們樂呵呵地拖家帶口過來了，支起麻將桌自顧自地搓起來了。
高建榮還又一次替唐慧玲辭了工作，把她從上班的地方帶回家，塞進那個暗無天日的廚房。
兄弟姐妹們，甚至小一輩的侄子侄女們，紛紛討伐唐慧玲，我大哥好歹也是領導崗位上退下來的，你找個保潔的活，不是打他的臉嗎？
你一輩子沒有上班，就在家做做飯，洗洗衣服，多少人羨慕都羨慕不來，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
那一刻，唐慧玲第一次動了離婚的心思，這樣的日子她再也不想過了。
但是，想到女兒才上大學，如果父母離婚的話，對她將來的工作和婚姻都有影響，她又把眼淚憋了回去，順從地忙起來。
但是，不管唐慧玲怎樣賢惠，怎樣付出，在高建榮眼裡，始終只有他自己，以及自己的兄弟姐妹，他從來沒有把妻子放在心上。
04
就拿這次的事來說吧，前段時間，唐慧玲83歲高齡的老母親因病去世了。
作為女婿，高建榮為了避免感染，自始至終都沒去探望一下。唐慧玲忍著悲痛送走了老娘，她正是需要安慰的時候，高建榮卻只有埋怨。
高建榮埋怨唐慧玲伺候老娘的時間長了，還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唐慧玲不是有弟弟弟媳嗎？哪有讓外嫁的女兒衝到前頭的道理，害得他連續吃了十幾天的外賣。
還說臘月十六他二弟生日，五十歲的整壽，本來是要大辦的，唐慧玲沒在，都沒好好過。他還自作主張地提她攬下了做年夜飯的活兒。
這一刻，唐慧玲是真的寒心了，也真的大徹大悟了，人生短短几十年，她已經把前半輩子搭給了這個自私的男人，不能再把後半輩子搭上了，剩下的日子，她想做自己。
別的不說，今年的年夜飯她鐵定是不做的，誰愛做誰做，大不了離婚好了。
05
翌日，唐慧玲剛走出臥室，高建榮就迎上來，他不依不饒地跟唐慧玲掰扯起來，質問唐慧玲這是什麼態度，眼裡還有沒有這個家。在娘家一待就是兩個星期，回來還擺著一張臭臉，給誰看呢？
高建榮的嘴一張一合的，就像一條泡在池子裡的魚，唐慧玲只覺得耳邊一陣聒噪，她歇斯底里地吼了起來：高建榮，麻煩你搞清楚，我媽死了，我沒心情伺候你們一大家子吃喝拉撒，也沒心情給你弟弟過壽。
你做女婿的，丈母娘死了，你都沒有去探望一下，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你也不怕別人戳你脊梁骨！
吃吃吃，你就想著吃，你自己是沒手還是沒腳啊，少吃一頓能餓死你呀！
唐慧玲說著就嚎啕大哭起來，這些天太壓抑了，她迫切需要一個出口宣洩一下。
高建榮卻並不想做這個樹洞，唐慧玲說一句，他有十句在那等著，說什麼你媽都那麼大年紀了，生老病死再正常不過了。你總不能因為你媽去世了，就不管我們了，就不做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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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我們老高家兄弟姐妹們團結，每年一起跨年，每周一聚，誰不羨慕？長嫂如母，兄弟姊妹們也是給面子才來的，你不張羅誰張羅？
「離婚吧！這日子我過夠了！」
高建榮講起大道理來滔滔不絕，唐慧玲說不過他，也懶得再說，直接甩出了殺手鐧。
06
啥？離婚？你一沒工作二沒退休金，哪來的臉跟我提離婚？離婚了你喝西北風去啊！
趕緊的，跟我道歉，然後麻溜去準備年夜飯，要不然這婚就真該離了。離了你我隨便找個三四十歲的，你嫁給誰還不得伺候人。
高建榮往沙發上一躺，優越感爆棚，話趕話地擠兌唐慧玲。
唐慧玲氣不過，轉身回屋收拾了幾件衣服就出去了，身後傳來高建榮氣急敗壞的聲音：今天你要是敢走出這個家門，就不要再回來了！
唐慧玲拖著行李箱走出小區，來到公交車站，卻不知道該往哪走？娘家媽走了，這會兒回娘家肯定是討人嫌。
她做家庭主婦多年，連個可以說話的朋友都沒有。萬般無奈，唐慧玲給女兒高敏打了電話。
高敏大學畢業後留在了蘭州，找的老公也是蘭州的，離老家縣城開車不到三個小時。
聽到老爸把老媽趕了出來，高敏氣不打一處來。再一聽老媽被趕出來的原因，高敏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回來給她撐腰。因為這麼多年，她早就不滿她老爸和叔叔姑姑他們了。
高敏當即在網上給老媽定了酒店，讓她安心住著下，說她明天就來接老媽，這次一定要給老爸一個教訓。
07
第二天，高敏和老公驅車三個小時，大張旗鼓地接走了唐慧玲。
高建榮還在等唐慧玲低頭，他大言不慚地跟人說不出三天，唐慧玲就得乖乖回來伺候他。
誰知，唐慧玲一言不發跟著女兒去蘭州了，高建榮這下才慌了，這麼多年他被伺候得四體不勤五穀不分，連壺水都燒不開。
大過年的，沒有唐慧玲的操持，家裡冰鍋冷灶的，外賣小哥也下班了，高建榮只好泡了一桶方便麵。
而同一個城市的兄弟姐妹們，都陪著各自的妻兒老小，一家子團團圓圓熱熱鬧鬧地吃年夜飯，連個電話都沒人給高建榮打。
直到這個時候，高建榮才體會到唐慧玲的好，懷念起她做的家常菜。
他放下面子，主動給唐慧玲打了個電話，想問問她什麼時候回來，誰知電話卻沒人接。
高建榮沒來由得慌了起來。
08
好不容易過完了年，高建榮正準備到蘭州去接唐慧玲，唐慧玲自己回來了。
高建榮又端起來了，他板著個臉等唐慧玲主動跟他說話。
唐慧玲並沒有搭理他，她走出走進地收拾行李，大到衣服鞋子，小到頂針頭箍，一樣一樣地往行李箱塞，好像不再回來了似的。
高建榮憋不住了，他一把搶過唐慧玲的箱子，問她到底鬧夠了沒有。
唐慧玲卻平靜地收拾著東西，還甩出了一份離婚協議書。
原來，女兒那邊有她公婆幫忙帶孩子，她也幫不上忙。唐慧玲就在蘭州找了一份住家保姆的工作，給一對80歲的老人做飯打掃衛生，一個月四千多。
那對老夫妻讓唐慧玲明白了，原來家庭主婦也是有價值的，也是值得尊重的。
雖然離婚並不順利，高建榮死活不同意離婚。但是，唐慧玲還是從那個牢籠一樣的家裡搬了出來。她還用做保姆掙的錢給自己租了一間小房子，好好打理一下，也是一個溫馨的家，一個屬於自己的家。
就像那個開著房車旅遊的蘇敏一樣，接下來的日子，她只想做自己，哪怕過得窮一點，苦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