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坤:和自己和解,和演員這個職業和解

2023-01-25

陳坤的美,眾所周知。即使已過不惑之年,即使是在小鮮肉遍地的今天,他的美在以顏值為敲門磚的娛樂圈仍占一席之地。

美是容易讓人沉醉和淪陷的特性,看到美好的人,我們常常會忘記人生一體兩面的辨證哲學。

作為明星演員,陳坤面對觀眾的那一面是積極的,陽光的。活躍鏡頭二十多年,鮮少有緋聞的他帶給觀眾的影響遠遠超出職業基本要求,尤其是公益活動《行走的力量》開展以來,陳坤通過行走的方式,為處於迷茫狀態的年輕人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給一眾人帶去了精神力量。

這是陳坤職業的一面,脫下職業的外衣,他也曾是一個被困在童年裡的人。

底色

陳坤來自重慶江北區的一個普通家庭。童年的大部分時間,和爸爸、媽媽、兩個弟弟,擠在一個十三平米的房子裡。人多,地方小,房子的每一個空間都被充分利用,才能容納下一家五口人。

陳坤的臥室設在過道里,那裡擺著一張上下鋪,他和大弟弟一起睡。他們床的另一邊是窗戶,窗戶是紙糊的,每天早上叫醒他的除了從破洞的糊窗紙鑽進來的嗆人的煤煙味兒,還有找他玩的小朋友穿過薄紙從外面伸手進來的小手。哪怕是這樣,家裡仍沒有多餘的空間建一間衛生間。

在南方,洗澡幾乎是和吃飯一樣重要頻繁的事情,至少一天洗一次,夏天沖涼,冬天取暖。但對兒時的陳坤來說,冬天洗澡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一周只能去一次,因為冬天去澡堂洗一次澡要花一毛錢。

在陳坤的記憶里,重慶的冬天占據了童年的大部分時間。時隔多年,它們仍龐大而鮮活。在濕冷的寒風中步行三分鐘去公共衛生間上廁所的那種冷,每一次想起都有身臨其境的感覺。為了對抗寒冷,它經常晚上憋尿。整整憋一晚上,第二天早上一次性解決,那種快感是他童年為數不多的幸福瞬間之一。

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到他童年的尾巴上。一個很普通的夏天傍晚,陳坤將小姨買來的西瓜放在水井裡自然冰鎮,然後坐在井蓋上一邊等待,一邊想像著吃到清涼可口西瓜的幸福。然而,比冰鎮西瓜先到的是父母離婚的消息,這個消息打碎了他那個夏天所有的美夢。

父母離異,本不富裕的家庭一分為二,變得更加困頓。陳坤和小弟弟跟隨母親一起生活。很長一段時間,他們在借錢、虧錢之間打轉,最慘的時候撿別人剩下的菜葉子吃。那時候,他經常在深夜聽到母親抽泣的聲音。

在那個包容度還不夠高的年代裡,父母離異、貧窮,這兩個標籤深深地刺痛著陳坤,外界那些有意或無意的異樣眼神塑造了他的性格——敏感、要強、驕傲、自卑。這為他後來的演員生涯提供了一片沃土。但在成為真正的演員之前,他過得極度擰巴。

擰巴

大二那年,趙寶剛導演去北京影視學院為電視劇《永不瞑目》選角,表演老師特意通知大家課後留一下。那時,趙寶剛已是名副其實的大導演,憑藉《渴望》《編輯部的故事》《過把癮就死》等電視劇榮獲多項獎項。和趙寶剛導演合作,是無數年輕演員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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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坤非常珍視這次機會,但下課後卻徑直離開了教室。這麼好的機會,怎麼會落到自己頭上?他不相信自己能在那麼多優秀的同學中脫穎而出,也無法坦然面對落選的結果,所以臨陣退縮了。

這種自我否定一直如影隨形。

2003年,《金粉世家》開播,豪門公子金燕西和寒門女學生冷清秋的愛情故事俘獲了無數少男少女的心,陳坤因此成功走紅。成名後,他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片酬成倍增長,劇組邀約不斷,每天都生活在鮮花和掌聲里,物質與精神獲得了巨大的滿足。

一個從小渴望走出生活泥淖的人,突然之間擁有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名與利,不僅得到了同行、觀眾的認可,還能為家人提供更好的物質生活,陳坤欣喜過,也膨脹過。

但名利的保鮮期有限,短暫的享受過後,那顆低到塵埃里的心又抬頭了。自我認知與所獲名利的嚴重不對等,讓他對當下生活徹底失去了信任。他覺得眼前的一切從來不真正屬於自己,他隨時都有可能失去它們。最沒有安全感的時候,他把自己的銀行卡帳號、密碼統統告訴家人,做了最壞的打算。

2003年—2006年這三年,陳坤在惶恐不安中度過,一度時期還患上了抑鬱症。他嘗試過各種辦法自救。然而,無論怎麼努力,生活只要被投下一顆小石子,他的心裡就會產生無窮的迴音。

這些年,生活和事業都在向好發展,表面的繁華掩蓋了內心的缺失,童年經歷留在他心裡的那個空洞從未被關注。

在人生最絕望的時刻,他發現了這份缺失。為了填補內心的空洞,他開始向內探索——打坐,每天平心靜氣,凝神冥想。有一天,他突然醒悟,上天在短時間內給了他普通人一生難以企及的名利,也許是對他的考驗,是想讓他藉助這些東西修復自己,幫助別人。

《行走的力量》的雛形在此刻誕生。

行走

《行走的力量》是陳坤推掉了很多工作換來的一個公益項目,他希望通過「止語」行走的方式,呼籲那些為外界環境所困擾的人回歸自身,關注自己的內心世界。

2011年5月,東申童畫(陳坤個人工作室)在清華大學舉辦了《行走的力量》啟動儀式。來自北京不同學校的18000多名在校大學生報名,經過面試和一系列拓展訓練和體能測驗,最終只有10人獲得那次西藏行走大學生志願者資格。

現場打背包、伏地挺身、野外拉練……按照嚴苛的標準層層選拔出來的志願者,陳坤堅定地認為,無論在身體上,還是在心靈上,他們都是可以和他同行的人。然而,就在行走的前一天晚上,同學們的表現令他失望。工作人員向大家講完「禁語」規定後,志願者當場提問「如果爬不動了怎麼下山?」

行走還沒有開始,便給自己找退路,儘管後來證實他們並非真的想半途而廢,但這依然是追求完美的陳坤所不能接受的。

「行走的力量傳達的是意志力,既定目標,一定要完成。沒有後退和放棄!行走是挑戰你們身體的極限,是衝著前方,而不是還沒走,先想著退出。我沒有開玩笑,就連後退,臉也要衝著前!」他斷了志願者們所有的退路。

然而,這只是開始。行走過程中,陳坤遇到了來自隊友的諸多挑戰。

禁語是陳坤在《行走的力量》中一直強調的重要規則,它的目的在於保證學員在行走過程中保持平靜和思考。上山時,大家謹記禁語規則,低著頭一心往上爬。但到了下山的時候,目標初步完成,外加身體的疲勞,他們鬆懈了,三三兩兩閒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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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這一幕,陳坤頓時火冒三丈,殘存的理智支撐著他躲到一處沒人的地方,那一刻,他徹底爆發了。他像一頭髮怒的獅子,用登山杖敲著石頭,沒過多久,登山杖便折了。

這場衝突最終以陳坤主動向志願者們道歉結束。自我反思後,他和志願者們聊了很多,包括自己的成長環境以及當下的迷茫與彷徨。講到童年經歷,他說了一句「我從小就是這麼長大的。」

陳坤一直被困在過去。他清楚地記得,上高中時,有一次被幾個同學群毆,他去找同在一所學校大他一級的哥哥(繼母的兒子)幫忙,哥哥卻漫不經心地回他「打就打了唄。」後來他才知道,打他的那些人就是哥哥找的。

殘酷的人生經歷告訴他,強大是實現自救的唯一途徑。因此,他對別人好的方式,就是以自己的方式逼迫著對方成長、強大,因為只有強大了,別人才不敢隨意欺負你,只有強大了,這個世界才會對你和顏悅色。

陳坤對兒子的教育也遵循著這一原則。去西藏行走之前,他帶著9歲的兒子走了一遍大學生拓展訓練的山路,一共10公里,兩人花了兩個小時零10分鐘,比大學生們還快。途中,兒子偶爾哭鬧,但每次都遭到陳坤嚴厲訓斥。

「我不需要他特別親近我,但是他要強大,要勇敢,要獨立。」陳坤說,「因為,我是這樣的人。」

極盡所能地令自己和他人變得強大,勇敢,獨立,這是而立之年陳坤賦予生命的新意義。這幾年,他一直在朝著這個方向發展,雖然方式有點笨拙,但從未停下腳步。

鬆弛

2021年年底到2022年年初這半年,陳坤主演的《和平之舟》《輸贏》《風起隴西》相繼開播,但這三部劇的成績似乎並沒有給陳坤帶來相應的榮耀,甚至和他的付出不相匹配。

尤其是《風起隴西》,馬伯庸於同名小說改編,路陽導演,央8黃金檔首播,占盡天時地利,被觀眾和主創團隊寄予厚望。然而,播出當晚,酷雲收視從0.8降至0.3。播出期間,收視率一路低迷,平均收視率只有0.679,創央8收視率新低。

每部電視劇都是一個台前幕後多人合作的大項目,但因為演員活躍在台前,註定比其他主創人員承受更多,無論是讚美,還是批評。《風起隴西》這個項目也是這樣,問題一出,觀眾立馬將錨頭指向了演員。

同為主演的白宇有《鎮魂》《忽而今夏》《沉默的真相》等多部高質量劇傍身,演技口碑雙雙在線,觀眾鮮少將他與低收視率掛鉤。女主baby雖難與白宇匹肩,但她戲份少,粉絲數量大,他們通過截取自家偶像出場的收視率自證,成功將baby摘出。

陳坤作為主演,加之近年來出演的電視劇口碑不盡如人意,幾乎以一人之力扛起了《風起隴西》收視率低的大鍋。那段時間,他被網友親切地稱為「撲坤」。

面對鋪天蓋地的批評、指責,陳坤只在一次採訪中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成為爆款很好,如果不爆也正常,只要認真創作了,我覺得帶著一種很平常的心,同時帶著認真誠懇的態度把自己的作品呈現在觀眾面前,就是演員對觀眾的尊重。」

演員的一夜走紅與默默無聞,影視作品的爆火與撲街,都是一種多種力量相互作用形成的結果,其中參雜這太多演員能力範圍之外的東西,比如成片的剪輯,比如能否正常播出,甚至包括我們經常說到的運氣,這些都是演員無法掌控的。演員唯一能做的就是尊重創作,認真表達。

邁入而立之年,陳坤漸漸接受了演員的有限性,不再一心想著贏,不再去用力地證明自己。他嘗試著將這些年被外界分散的所有精力集中在角色上,用心體會角色,用情演繹故事。為了能讓自己更好地回歸到演員本身,他不惜放下偶像包袱和一線明星的咖位,主動爭取那些個性比較鮮明的配角。

《讓子彈飛》里黃府大管家胡萬的角色,就是陳坤自己爭取來的。電影中,胡萬是非不分,心狠手辣,是個典型的地痞流氓,而陳坤一身文藝氣息。巨大的形象反差下,要通過有限的戲份,立住胡萬的人設,非常考驗演技。

開拍之前,陳坤特意為胡萬做了一份完整的人物小傳,深刻理解人物每句話、每個動作背後的動機。正式開拍,他摒棄一切雜念,全身心投入角色,力圖抓住每一個鏡頭。回看《讓子彈飛》,陳坤完全脫離了自己文藝青年的軀殼,進入了胡萬的世界。看過電影的人一定會發現,胡萬出現的每一幀畫面,舉手投足間皆是令人憎惡的壞。

經過時間的打磨,陳坤終於和自己和解,和演員這個職業和解。在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他也許依然會像現在這樣,不會出爆款,不被觀眾接納,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將越來越接近演員的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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