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節選自知乎《尋找李天娥》,作者:心若明月,如有侵權,請聯繫刪除,圖片源自網絡侵刪】
1
周五傍晚,少年吳江川興沖沖回到家,進門就大喊著「媽!媽!我拿到英語競賽的國獎啦!」卻無人應答。
江川從裡屋找到外屋,好生奇怪,屋裡靜悄悄的,並無半點聲息。統共六十平方米的小兩房,媽能去哪裡呢?
正在納悶的時候,吳素芳鬼魅一般地從主臥走出來——他們家的陽台是在主臥裡面的。江川剛剛進去的時候,並沒有拉開帘子到陽台上去。
素芳滿面蒼白,無聲無息地走到江川身邊,將江川嚇了一跳。
江川抱怨:「媽媽怎麼不理我?」隨即又興奮起來,「媽媽,英語能力比賽我得了國獎,這意味著我綜評的材料又多了一份!」
但素芳並未說話,這實在太不像她了——江川一路上還在想著媽媽如果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開心地擁抱他,一定會燒幾個拿手菜和他一起慶祝,甚至想起媽媽會燒他最愛吃的紅燒牛腩,在路上已經咽了口水了——他拿到作文大賽獎的時候,媽媽就是這樣獎賞他的。
江川高二,年級前十,和素芳無數次討論過上哪所大學,他常常跟她說:「世界那麼大,要帶你去看看!」
可是此時,素芳異常反常。她面色蒼白,披頭散髮,好像剛起床還未梳頭的模樣。
素芳面容姣好,即便已是中年,有了白髮和魚尾紋,依然明眸皓齒,江川最愛看她的笑。可是現在,她一言不發,冷冰冰地看著江川!
江川嚇到了,往後退了一步,還是怯怯問道:「媽,你怎麼了?老師說我明年可以參加綜評,材料不錯,你不高興嗎?」
素芳突然發瘋一般,向他吼道:「高興?我們家這麼窮,還要花那麼多錢給你上大學,我憑啥高興?」
江川愣住了,媽媽一直對他的學習抓得很嚴,一直期盼他能考上名校。他們家窮,他知道,媽媽以蒸包子賣早點為業,收入有限。他考上重點高中的時候,就跟媽媽說過,不上了。可媽媽啞然失笑,道:「嗯,川兒長大了,知道心疼媽了,可是你考上大學是媽的念想啊,我還想跟你一起出去看看呢!」
可是媽媽今天是怎麼了?江川委屈極了,卻不知道再說些什麼,悻悻回到自己的小屋,趴在桌上難過地哭了。
2
幾天前,拿到那張紙的時候,素芳的第一反應就是尋找李天娥。
對,只有找到她,江川的人生才有希望。
在和江川的清貧卻快樂的生活中,她幾乎已經忘記了這個女人,以及與這個女人糾纏在一起的往事。事實上,這個女人,素芳也只見過一次。
往事太苦。她其實也不願意回憶。
然而,那天,在她拿到那一張紙,失魂落魄地坐在街心花園的長椅上的時候,卻不得不去回憶。
那是一個美麗的秋日,碧雲天,黃葉地。她想,草木一秋,西風起的時候,任是多麼艷麗的花兒,多麼絢爛的葉子,也不得不凋零。而她這一生,除了江川,已經生無可戀。
未完待续,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nextpage}她必須儘快找到李天娥。
算算已經十三年過去了。那日她戴上一頂假髮,換了一件平日不穿的粉色風衣,搭了出租跟著杜平的車。
車子七彎八繞,在一家咖啡廳門口停下來。杜平進去,徑直走到一張桌子面前坐下來——那桌子旁已經有一個女人坐在那裡。那女子瓜子臉,染著酒紅的短髮,見到杜平,一雙丹鳳眼波光流轉,她的嘴唇上方有顆黑痣,笑起來,的確頗為嫵媚。
她向杜平嗔道:「我還以為你將我忘了呢」!可是杜平卻滿臉豬肝色,將一張紙扔到桌上:「李天娥,你這個賤人,讓我白白替你養兒子!」
素芳便是這樣知道那女人的名字的。實際上,她只是猜她叫李天娥,總不能叫李天鵝吧。
那女人一愣,拿起紙來看,瞬間臉漲得通紅。
杜平咆哮道:「還我錢,你的孩子你領走!」坐在旁邊桌子上冷眼旁觀、聽了許久的素芳,忍不住站起來,沖向杜平,揚手就是一巴掌。杜平也不是吃素的,扭打間,他扯掉了素芳的假髮、墨鏡,愕然道:「是你!」
那一刻,素芳全身發抖——這個世界待她實在太歹毒了。
後來,她離了婚。杜平是她的前夫。
想起那些時刻,素芳深感自己這一生著實是悲慘的,但卻也不覺得多麼痛了——一個人在痛的最深處里度過以後,也就淡然許多了,怎樣的人生都是人生。
她只是捨不得江川——其實按道理來講,她實在是不應該也沒有理由愛這個孩子的。
3
素芳是有過愛情的——哪一個美人沒有愛過呢?
在和江川一樣的年齡,她有寶光四射的黑眼睛,有柔美溫婉的鵝蛋臉,有亭亭玉立的身姿,就是穿一件最不起眼的舊衣服,她依然熠熠生輝。
她戀愛了,是曾經的高中同學。兩家大人也認識,心知肚明,並未攔阻。高中畢業都沒有考上大學,那個時候,都還能進各自父親的單位。他們花前月下,在一起度過最美的青春,本以為這樣就是一輩子了。在那個小鎮,安安穩穩,生兒育女,幸福一生。
可是紅顏薄命。
素芳在地稅所上班,有一次和同事去山裡收稅,回來得太晚,月黑風高。同事跟她表白說喜歡她太久,突然摟住她——素芳萬萬沒有想到,因為在一起朝夕相處,早已經將對方當成朋友,並無防人之心,她想跑——但是已經來不及。
後來那人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說只是太愛她,請她嫁給他。
素芳恨不得手刃了他!她的愛情被毀掉了。
她開始躲著男友,而且,非常不幸的是,她懷孕了;更不幸的是,她的父母竟然想讓她嫁給禍害她的同事;最不幸的是,風言風語傳到了男友的耳里,他不願意再見她,託人送來薄薄的一封信,裡面只有一張紙,上面只有兩個字:「分手!」
她形銷骨立!
父母日日逼她嫁給她的仇人。肚子眼看著大起來,她想去做掉,然而她知道,在那樣一個閉塞的封建的小鎮,她去醫院,自然會引起軒然大波。她日日用力捶打肚子,甚至佯裝摔倒,然後孩子依然在她肚子裡,不依不饒。
素芳心如死灰。
她一個人揣著上班以來的所有積蓄,去了平安市,在那裡生下孩子。從那以後她成為了一個靜默的人,不與人言笑。
4
其實在江川拿到英語競賽大獎那天,素芳是出去了的。
她依稀記得十三年前,那個咖啡廳叫做「玫瑰咖啡」,每張桌子都有印有玫瑰的桌布。她在手機地圖上搜了一下,也許是這個名字實在太普通,小小的平安市,竟然有三家。
未完待续,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nextpage}素芳先去了第一家,裝飾雅潔,素凈,完全沒有記憶中的樣子。她片刻也不停,心裡只有一個念想,儘快找到李天娥;於是又趕緊找到第二家,這家大概是第一家的連鎖店,裝修如出一轍。
素芳倒並不失望,反倒覺得第三家一定是對的了。實際上,第三家在市中心,離地鐵不遠,非常方便,她之所以沒有先去第三家,是因為當日,她覺得很遠,先排除了。忍受著勞累,素芳到了第三家門口,立即知道她來對了地方。
她是這樣想的,當日杜平和李天娥在這裡見面,這裡必定是他們常來的地方。雖然十三年過去了,或許李天娥就住在這附近,會常來喝杯咖啡,或許店主或者老員工還能記得她,雖然希望非常渺茫——十三年如同煙雲,湮沒了很多人事,畢竟江川都快一米八了。
素芳進了咖啡廳,問前台,有沒有一個叫做李天娥的人,大約四十幾歲,長相不錯,瓜子臉,緊貼著上嘴唇有一顆黑痣?前台茫然地搖了搖頭。
素芳很失望,卻依然不走,那前台不忍,就跟她說,恰好老闆在店裡,要不問問他。
十三年的歲月中,這家店倒是奇蹟般地沒有怎麼變化——老闆還是當初的老闆,只是當年鋪著印花玫瑰桌布的桌子都換掉了,每一張桌子都雕刻了一朵玫瑰。
前台喊出了老闆,大約和素芳一般年齡,溫和卻滄桑。他聽了素芳的描述,道:「是有這麼個人,漂亮,但是……」
他看了一眼素芳,吞下了後面的話,又道:「大概三年前還來過我店裡,哎,老多了。但好久沒見了,不過我可以幫你打聽打聽,我認識她的一些朋友!」
這句話,讓素芳看到了亮光,她留下了手機號。
那天幾乎耗盡了她的體力,而且她決定讓江川對她死心,讓江川不再愛她——不然即使找到李天娥,江川也不願離開她?
要不然,她怎麼捨得對江川那麼凶?
5
已經一周了,素芳還是沒有等到咖啡店老闆的消息。
她有些焦躁,茫然站在陽台上,看樓下的金黃橙紅的林木,想起五月的時候,也是在這裡,看著那些青碧欲滴的濃綠。草木一秋,人生也很容易。
往事想起來,卻也歷歷在目。來平安市的時候,她租了一個單室套——她的女兒婉兒便是在那裡娩下的。
她不能算是一個好母親,因為這個孩子讓她恥辱,有的時候,看見她,會不由自主地發抖。然而,婉兒是無邪的,是純白的一張紙,她會笑了,會跟她撒嬌了,會用柔軟潤澤的小小嘴巴親她了,會口吃不清地叫「媽」了。
婉兒第一次叫媽,她潸然淚下——她自從離開故鄉小鎮,再沒有跟那裡的任何人聯繫過——不管怎樣,婉兒是這世上她唯一的親人了,她逐漸深愛婉兒。
婉兒一歲半就上了托班——素芳開始給小區門口的包子店幫忙。素芳生得美,卻不苟言笑,「冷美人」的聲名遠揚,有好事者來買包子,也不過是為了看她一眼。看了她的人有不少動了心,便託了人來問她,但聽說她還有個孩子就沒了下文。
婉兒五歲的那年,寒冬深夜,咳嗽不止,大約是吸了寒風,一咳就吐,已經吐濕了好幾條枕巾,哭鬧不休。
素芳想連夜送她去醫院,但對深夜的恐懼使她不敢出門,幾次收好了東西,準備開門出去,到了門邊,自己卻先瑟瑟發抖起來。只好整夜抱著婉兒,淚流滿面。
好不容易熬到凌晨五點半,天漸漸有些發亮了,才鼓起勇氣抱著婉兒出門。到了樓下,寒風肆虐,天上開始飄雪。素芳本來體弱,婉兒小小的身子癱在在她懷裡,越發沉重,素芳哪裡還能打傘,婉兒的額頭又火燒般燙,她心急如焚,卻孤立無助,那一刻她真想死了去。
未完待续,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nextpage}母女倆身上都落了雪,昏黃的路燈下一個人跑過來,道:「這樣會把孩子凍感冒的。」
素芳道:「孩子本來就生病了。」他將傘撐開擋住了雪,又道:「你等等!」
很快,一輛小三輪車開過來,那人讓母女二人上車,他道:「我開三輪車送你們去醫院」。他仿佛與風雪賽跑似的,本來也就早,路上沒什麼人,一路風馳電掣般到了醫院。素芳讓他趕緊回去,否則存了雪,就難了。
兩人住在同一小區,其實也打過照面的,但未曾講過話。這下便認識了。那人後來告訴她,他叫杜平,是開三輪車的,那日早上準備出車,正好看見她母女。素芳因為感謝他,對他很客氣。杜平常常問素芳要不要換煤氣,有沒有什麼體力活需要幫忙。
素芳知道他的心思,一一拒絕。杜平並不死心,大概追了兩年,素芳的心終於鬆動。她實際上對愛情已不期盼,但她需要個男人——比如,大晚上的有急事要出去,她是不敢的;再者,杜平並不嫌棄她有個女兒。
杜平身材樣貌都平平,家裡只有一個老母親,她也是見過的——她對那老太太印象倒是很好,非常和善、乾淨。
素芳那時覺得,若是說自己看中了杜平什麼,那便是他老實可靠。
但是素芳哪裡知道,人是會變的,一個人的品行,只有蓋棺,方能定論。
素芳結婚了,搬到了杜平家六十平米的房子。杜平的確愛她,不得不承認美麗是有力量的,杜平尤喜歡她的一雙眼睛,那裡沉甸甸的仿佛有無盡的故事。可每每問及她的過往,她只淡淡說婉兒的生父死了,老家沒人了——那是她胸口一根刺,準備帶到墳墓里去了。
杜平只覺她有很深的憂鬱,想著法子逗她開心,給她買新衣服,新鞋子,就因為她隨口說一句,想吃板栗,就在大雪紛飛的夜裡,滿街去尋。素芳的心漸漸暖了,一年後她懷孕了。杜平高興得酩酊大醉。
正巧他的一個發小,做包工頭做出了名堂,承包了省城的大工程,讓他去幫忙。他捨不得她,然而她知道男人多少都有點事業心,再說多了孩子多個花銷,靠著三輪車和她在包子鋪里的那點錢是絕對不夠的,便讓他去了。
可是,肚裡的孩子在三個月的時候,竟然沒有心跳了,無奈流產。醫生告訴她,她有可能不會再懷孕了。
的確,她沒有再懷孕,她愧疚。杜平撫著她的臉,道:「別胡思亂想,我們不還是有婉兒嗎!」
漸漸地,杜平的事業運來了,開始單幹,接連接了幾個大工程。正在日子紅紅火火的時候,婆婆中風癱在了床上。
素芳一向與婆婆親厚。婆婆是個善人,心疼她,待婉兒也不錯。素芳遠離雙親,好不容易有了個家,對待婆婆也無微不至。她讓杜平好生工作,自己暫且辭了包子鋪的工作,一心一意服侍婆婆。擦身、按摩,輪椅推著去曬太陽,事必親躬,待到老太太稍有行走的能力,每日陪著做康復訓練。
最開始,杜平每周末、節假日都回家,為她和婉兒買禮物,流著眼淚對她說,他絕不負她。
這樣過了一年多,婆婆竟然奇蹟般地能走了,雖然極緩慢。她逢人就講,她這個兒媳多麼地可貴,又孝順,又漂亮,又顧家。
素芳卻常常嘆氣,婆婆知道她是為了沒能生養,勸她道:「沒有就沒有,一個人一個命,人不能跟命爭。而且,有了又怎樣,我病了,兒子哪裡服侍過,還不是靠你。你有了婉兒就行了。」
可杜平卻不太回來了。回來了,也不再給她帶禮物,對她的付出仿佛已經習以為常。素芳以為老夫老妻都是這樣,並未多想。
未完待续,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nextpage}素芳三十六歲那年,杜平有一天興沖沖回來道:「老婆,跟你講個好消息,我們公司有個小伙子將人家姑娘肚子弄大了,孩子都生出來了,可是又不想養,不如我們領養吧,兒女雙全,湊個好字。」
素芳一愣,杜平這是放棄了跟她生孩子,她有些難過,但同時也有些高興,杜平這也是一心一意跟她過了。她答應了。
杜平偷偷看她臉色,看她點了頭,仿佛懸著的心放下來。然後一下抱起她,旋轉起來,她被轉的暈頭轉向,只聽見杜平的聲音,「我也是兒女雙全啦!」
自從將江川領養回家,杜平在家的日子明顯多起來——他將業務中心移到本市。素芳從那後就沒去上班,兩個孩子需要她,婆婆雖然將就可以自理,但也還離不開人。
那一段日子累也快樂著。江川打小就愛笑,一見素芳就笑,就手舞足蹈,素芳的心被江川融化了,她給了江川百分之一百的毫不摻假的母愛。怕摔著他,怕餓著他,怕悶著他,江川也只有聽見素芳的聲音才會安靜下來。
素芳的日子在侍奉老小中一天一天流逝,她身體上是極辛苦的,心裡卻是安寧甜蜜的。家裡人口漸多,也越發熱鬧、歡樂、溫暖。
婉兒已經長大,曉得心疼媽,幫著做些家事,杜平的工作也很順利。素芳自己也變了個人,她不再是冰山美人,她也開始愛笑,雖然年歲漸老,也有了白髮,卻因為發自內心的快樂,有了更多的光輝。
唯一的小小煩惱是她覺得杜平太過溺愛江川。江川調皮,她管教,杜平總會攔著她。江川要什麼,杜平立刻給,她怕孩子被慣壞了和杜平理論,杜平會跟她爭吵,說她心裡只有婉兒。
最開始懷疑,是一次她在臥室幫婆婆穿衣服——婆婆還是有些不靈光,半晌沒聽見江川的聲響。等出來看到,江川原來在玩米,廚房裡灑了一地打的米。
素芳將江川拉過來,輕輕打了幾下他的小手。杜平正好進來,看見,大吼道:「你幹嘛打我兒子?」
素芳一下愣住了,我兒子?
素芳道:「你兒子,難道不是我兒子?」
杜平的神色有一絲慌張,隨即笑道:「我們兩個的兒子啊!」
素芳想起杜平對婉兒也好,但並不親密,與對江川的寵溺完全不一樣。她多了個心眼。
一次和杜平帶著江川去遊樂場,江川又笑又跳,引得好多遊人看他們一家三口,好多人感慨,這兒子真像爸爸。
這話,讓素芳心裡發毛,她仔細看看兩人,眉目神情,的確很像。素芳看得杜平訕訕的,她說:「你們是很像。」
杜平道:「這叫緣分,老天讓我們做一家人。」
晚上回去。素芳冷著臉道:「明天去做親子鑑定!」
杜平像看外星人似的看著她:「你腦子進水了?」
素芳道:「你如果不去,那孩子我不帶了。」
婚後查出不孕丈夫領養一兒子,我無意提做親子鑑定他卻慌了
這一招降住了杜平,江川只要素芳。
杜平答應下來。第二日三個人去鑑定中心。路上,素芳接了個陌生人的簡訊,說婉兒的班級要開緊急家長會。素芳以為出了什麼事,急急趕過去,卻發現並非是婉兒班級要開家長會,而是其他班。
等她再趕到鑑定中心,父子已經出來了,江川哭著在找媽,杜平臉上一陣輕鬆。
幾天後,杜平回家,給她看了鑑定結果,江川和杜平不具備父子關係。
杜平道:「這下放心了吧。」素芳有些不好意思,但心裡卻是高興的。
安安穩穩過了兩年,江川已經四歲了,幼兒園中班。
有一次,江川回來,跟素芳說,學了首新歌要唱給媽媽聽,還有個禮物要送給媽媽。
未完待续,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nextpage}說完就奶聲奶氣唱起來:「我的好媽媽,下班回到家......」唱得素芳心花怒放。她親了親江川的小臉,江川又拿出一張紙,雙手遞給她,道:「老師說健康是送給媽媽的最好禮物。」
素芳一看,是江川的體檢報告。江川還在說:「謝謝媽將我養得這麼健康。」素芳本是含笑聽著,可是笑容漸漸凝固了。
體檢報告上江川是AB血型,可是她明明記得鑑定報告上是O型血,本來那天她就心生疑竇,為什麼有人給她發假消息呢?對方怎麼知道她的號碼呢?
素芳先是帶著江川去做了血型檢查,確實是AB型。
晚上,素芳冷冷將兩份文件放到杜平面前,道:「這是怎麼回事?」
杜平本已高枕無憂,看到素芳又舊事重提,非常惱怒。其實,這麼多年以後,素芳已經感覺到他的恩愛漸少,不過她有一雙兒女,別的也懶得計較。
可這次素芳不依不饒。杜平心一橫,和素芳帶著江川到鑑定中心,素芳親眼看見了整個過程。
只是鑑定結果出來以後,杜平的態度卻讓素芳始料未及。鑑定依然表明江川和杜平沒有親子關係,可是杜平卻像斗敗了的公雞,卻又對素芳氣急敗壞地咆哮,血紅的眼睛看著江川,仿佛要將那小小的人兒千刀萬刮。
江川瑟瑟發抖,躲進素芳懷裡。
杜平稍微平息一會後,對素芳道,他去公司,晚上不回來吃飯了。
他前腳開車出門,素芳後腳戴上婉兒表演節目時的假髮,喬裝打扮,打了車跟了過去。
一直跟到玫瑰咖啡廳。聽到了來龍去脈,原來婆婆中風之前,他們便勾搭在一起,查到李天娥懷的是男孩,杜平一度決定離婚,只是天娥嫌他家裡有癱瘓的老母親,不願意,找杜平要了五萬塊錢,將江川給了他。第一次去做鑑定的根本不是江川,而是杜平朋友的兒子。那麼,那個簡訊必是他朋友發的無疑。
6
素芳沉浸在往事裡。完全不覺江川已經放學回來了。只是江川再不喊媽媽,書包一扔,就躺在了床上。上周五後,他幾乎無心學習。
他覺得媽媽一定發生了什麼特別重大的事情。
其實他知道,他可能不是媽媽親生的。他從未問過,他並不想知道真相。
可是如果媽媽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在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意義呢?
江川記得,這個家裡,是有爸爸,有奶奶,有姐姐的,他以前姓杜。好像爸爸媽媽吵得很厲害,爸爸將他送到另一個女人那裡。
江川努力在腦海搜尋,那天,爸爸怒氣沖沖將他扔到一戶人家的門口,很大聲地敲門,一個女人惶恐地開了門。那個女人很年輕,有漂亮的瓜子臉。
江川本來已經被爸爸嚇到了,可那女人剛將他抱進門,一個男人就氣勢洶洶跑過來,劈頭蓋臉朝那女人臉上打去,那女人大哭。男人向她怒吼著什麼,江川害怕極了。他想媽媽,鬧著要回家。
到了晚上,他被那男人送到了小區門口,那男人走了,他在門口瑟瑟發抖。保安打電話叫媽媽下來。啊,他看到了媽媽,可是媽媽也不想要他,媽媽看她的眼神是冰冷的、是嚇人的,甚至是厭惡的。
他好害怕,一邊哭,一邊去抱媽媽:「媽媽不要我了嗎?媽媽不要我了嗎?」可是媽媽往後退,往後退。他大哭起來:「媽媽不愛我了,媽媽不愛我了!」
媽媽流淚了,緊緊將他抱進懷裡。抱回了家。
第二天,媽媽帶著他和姐姐走了,離開了這個家。媽媽帶著他們租了房子,開了個包子鋪,可為什麼又搬回來,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走的時候,這個家裡有奶奶和爸爸,現在他們都不見了。
未完待续,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nextpage}而姐姐。一想起姐姐,江川的心絞痛起來,淚水無休無止地滑落。姐姐是這個世界上除了媽媽和他最親的人,姐姐像媽媽一樣美,有一雙睫毛長長的黑眼睛,姐姐愛他,給他買奧特曼和海苔。
姐姐穿著雪白的護士服,逗他說他如果不聽話,就給他打針,他嚇哭了,媽媽對著姐姐屁股就是一巴掌。
可是姐姐再也回不來了。所以,他絕對不讓媽媽在有什麼事。
如果阻攔不了,那他也不活了。
這個世界,在他上小學的時候,就充滿著惡意。他二年級的時候,搬回來,上了家門口的小學。有一群孩子跟著他屁股後面喊:「私生子,私生子!」他並不知是什麼意思,但知道那是不好的污穢的詞,他又自卑又害怕。
有一次放學,他又被一群壞孩子追,他們邊追邊喊:「來揍這個私生子啊!」他嚇得跑,可書包太重,慌亂中,他倒到了地上,眼看那群孩子就要圍住他。
這個時候,媽媽來了,媽媽瘋了一般跑過去,吼道:「你們這幫有人生沒人養的壞孩子,我今天要好好教訓教訓你們!」她從地上找了一根干樹枝,朝著那幫孩子劈頭蓋臉地揮了過去。那幫孩子嚇得屁滾尿流地跑,媽媽在後面追得老遠,他們家長竟然不敢攔著。他覺得,那時候的媽媽,像一頭母狼!
媽媽回來後,將他摟在懷裡,道:「別怕,下次誰再欺負你,跟他們干,打不過,媽媽幫你!」
媽媽是這世界上最溫暖的地方。是他對這個世界的信仰。
他為了自己,也為了媽媽,一直名列前茅,他想看見媽媽笑,看見媽媽為他驕傲。
江川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突然聽見媽媽在客廳打電話。媽媽好像很高興,聲音里是掩不住的喜悅,道:「好的,好的,我馬上去!」
7
電話是咖啡店老闆打來的,他告訴素芳,李天娥找到了,就在光明路菜市場,又加了一句:「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素芳並未多想,立刻匆忙趕光明路菜市場。她要告訴李天娥:「你的兒子特別優秀,明年就能上大學,按照他的成績,考上名校非常可能,請你盡一個母親的責任,將孩子供出來。」
可是當她風塵僕僕趕到,一個一個攤位去尋找,卻沒有發現李天娥的影子。正失望至極要出去的時候,在菜市場大門,碰到一個衣衫不整的女子,眼神呆滯,直直地盯著她,突然又大聲自言自語起來,她嘴巴上的那顆痣讓她認出來她就是李天娥。
素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李天娥已經瘋癲了!她那亂糟糟的頭髮已經花白,又老又丑——世事難料,當年她有花朵一般嬌美的容顏。
素芳怔住了,這實在超過了她的預想,她甚至想過她們可能會大吵一場——因為,若是她願意收留江川,這麼多年應該會找。
瘋女李天娥,歪歪倒倒走開了,留下素芳淚流滿面,這眼淚一半是為了這無常的世事——不知道這些年李天娥又經歷過什麼,一半是為她的熱望成了空想。
江川,江川,怎麼辦?
素芳失魂落魄地走在落葉飄零的街道。想起江川被送到小區門口的那個晚上,她本是下定決心不再要他的,奈何經不住他大放悲聲:「媽媽不愛我了,媽媽不愛我了!」
她帶著他和婉兒,離開杜家,可憐的婆婆向她跪了下來,道:「素芳啊,我的老命是你給我的,我謝謝你了!我不求你原諒我杜家,我只是想我死前,還能見到你啊!」素芳想起這麼多年,真心愛惜她的也只有婆婆,也跪了下來,泣不成聲。
然而,終是不得不走。
後來聽說,杜平再無工程可做——素芳的賢淑美麗,四鄰皆知,杜平算是壞了名聲,重新開起了三輪車,其樂融融的一家五口,突然只剩他和手腳不靈光的老母,他心煩,常常拿老母出氣。在一個喝醉了的晚上,開著三輪車出去,掉到了橋下面,摔死了。
未完待续,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nextpage}又兩年,素芳接到以前鄰居的電話。說杜老太奄奄一息,仿佛要等到她才閉眼。那正是暑假,她讓婉兒帶好弟弟,隻身回到了杜家。
老太太聽聞她來了,本已經氣若遊絲,又稍稍精神起來,她看著素芳,已經說不出話,卻用盡力氣從枕頭底下掏出一個本子,交到素芳手上。素芳一看是房產證,本能地要推脫,老太太卻已經閉上了眼睛。
素芳想,她也算是有母親惦念的人了。她以女兒的身份,安葬了杜老太太。
婉兒上的是五年制衛校,衛校就在以前杜家附近,那裡的小學是比較好的小學,恰好以前「付記」包子的老闆兩口子要去外地帶孫子,問她要不要盤下店。於是她們娘仨回到了老地方。
那時候真幸福啊,有兒有女在身旁。
可是,後來只有兒子在身旁了。那時候,如果沒有江川抱住她,一遍一遍哭著跟她講:「媽媽還有我,媽媽還有我!」這個世界上也沒有她了吧?
婉兒實習的時候,在深夜,心源性猝死。她曾經那麼厭惡婉兒,甚至恨她,在她肚子裡,就狠狠捶過她,可是恨早已經沒有了,是深沉的永恆的無休無止的愛。
江川,小小的江川是她唯一的依靠。她走到哪,江川就跟到哪,唯恐她會出什麼事。江川小小的身體,抱著姐姐的骨灰盒,那一幕永遠她也忘記不了。
是的,婉兒的後事,是江川和她一起辦的,那時候,江川四年級。
她和江川的這一段緣分,不只是母子,還是相依為命,是彼此的依靠,他們本來應該是有芥蒂的,至少她對他應該是有芥蒂的,可是在這樣一個殘酷的無常的世界裡,他們相互取暖,為彼此全心付出,超過了普通的母子。
所以,當看到李天娥的狀況,反倒讓素芳生出了無限的決心,她要好好活著,至少要活到江川不再需要她的那一天。
她加快了腳步。
8
剛到家門口,就聽見江川撕心裂肺地大哭!
素芳慌了,趕緊開門,見到江川趴在他的書桌上,肩膀在劇烈地抖動著。素芳輕輕走過去,柔聲道:「兒子,怎麼了?哭得這麼傷心。」
聽見媽媽的聲音,江川抬起頭,大大的眼睛裡全是痛楚,他對素芳道:「媽,這麼大的事你還瞞著我?」
素芳笑道:「媽瞞你什麼了?」
江川擦了擦眼淚,將桌上一張紙拿過來,那紙沾滿了他的淚水。
素芳一看,心一沉,道:「你怎麼翻出來的?」
江川抽抽噎噎道:「媽媽這段時間對我這麼粗暴,還說不給我上大學。我覺得這也太不像你了,你一定有什麼事情瞞著我,我從你房間的五斗櫥抽屜翻出來的。」
原來江川趁著素芳出去的空兒,翻開了素芳用來放重要物品的抽屜,想尋些蛛絲馬跡。還真的讓他找到了。
那是一張平安市第二醫院的診斷書,上面白紙黑字地寫著左肺下葉有陰影,被確診為肺癌早期。
原來素芳偶爾出現胸悶的情況已經很久了,因為只是偶爾,而且很快就能恢復,她並不在意,可是兩周前,她突然呼吸不暢,差點昏了過去,她才去醫院檢查,做了CT,被確診為肺癌,醫生讓她馬上手術,再化療。
素芳想來想去,這病她是看不起的,而且,兒子上大學還需要錢,除非賣房,可是房沒了,江川這個苦孩子更無家可歸了。
她本來想找到李天娥,將孩子託付給她親生母親,她也就能安心走了。可是,萬萬沒有想到,李天娥竟是這樣一個結局。
素芳沉吟片刻道:「媽媽是怕你擔心。你既然知道了,我也就不瞞你了。但是媽媽不怕,媽媽經歷了很多,都沒有怕過。前一陣子,我是有些情緒不穩定。但是,這不是說是早期嗎?我其實也沒有太多不舒適。而且,電視上都說,很多人患癌是嚇死的,情緒好的癌症病人,能活很久呢!」
江川聽了,看見媽這樣鎮定,他的慌張也好了一些,他只是有些奇怪,不知道打電話的人說了什麼,媽媽出去又見了誰,做了什麼,怎麼回來以後又變回了以前的那個媽媽。但是,他沒問,他知道,如果媽媽覺得他應該知道,一定會告訴他的。
江川道:「我剛剛查了很多資料,的確有人說,情緒好,會抑制癌細胞的,我還聽說每天讀佛經也管用,我要每天為媽媽念,媽媽還可以稍微鍛鍊一下,打太極拳,站樁都管用的。」
江川唇上掛著笑,眼裡卻滿含著淚,盛不下了,一滴大大的淚珠滾到了面頰上。素芳心疼地擦去兒子臉上的淚,道:「媽媽有你這樣的好兒子,怎麼會情緒不好,你每門學科都競賽獲獎,你是媽媽的驕傲!」
江川道:「媽,我長大了,是個男子漢了,媽媽別什麼事都瞞著我,更別想把我從你身邊趕走!」說罷,又哭起來了!
素芳緊緊地抱住江川,含淚道:「媽媽一定要好好活著,等著你帶媽媽去看世界!」
第二天早上,江川五點就起了。他上學後,素芳發現他的書桌上,有一疊紙,是他抄寫的《心經》,素芳熱淚盈眶。
確診的那天,她從醫院開了些藥,也在吃,也儘量暗示自己要好好活著,要快樂。也如江川所說,空的時候,和鄰居學學站樁。
人的心念真是很重要,她如今一心求活,心裡也明亮起來,偶爾還是胸悶,但並沒有呼吸不過來、要背過氣的感覺。
她好生納悶,一個月過去了,並無太多異樣。
她突然想去複查了。
有一天晚上,她跟江川說了。江川很高興,道:「我也覺得媽媽這段時間很好,我要請假陪著媽媽去,但我建議,換一個醫院,我打聽過了,看肺病,人民醫院最好,就是遠一點。」
素芳不願意江川請假,江川正色道:「就讓我盡點責任吧,我是學霸,一天的課,我很快就能補得上!」素芳拗不過他,只好隨了他。
於是,素芳只需坐著,掛號、繳費一切都是江川來跑,江川再也不是那個驚恐地哭喊著「媽媽不愛我了,媽媽不愛我了」孩子了。
掛的是專家號,專家看了影像報告,竟然得出了一個令素芳和江川瞠目結舌的結論:他認為那陰影是肺門邊的畸形血管,長期擠壓肺葉,引起肺部反覆感染,形成了高密度陰影,被誤診為肺癌。
當然還是要做活檢的。
忐忑不安地等了好幾天,終於等到了結果:只有炎症細胞,沒有腫瘤細胞。
素芳拿到結果,喜極而泣,江川回家,得到這一消息,母子相擁,又哭又笑。然而,各自仿佛都失去了全身的力氣,癱倒在沙發上——他們實際上自己都不知道,心裡有多麼緊張!
江川上學後,素芳收拾房間時看到,他抄的《心經》的紙張,已經堆了很高。
至於尋找李天娥的事情,素芳就不再告訴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