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節選自知乎《醫院浮世繪:疾病兇險,人性幽微》,作者:第七夜 等,如有侵權,請聯繫刪除,圖片源自網絡侵刪】
周六,我在東三環的仁智男科醫院前台等一個男人。
我想阻止他來做治療早泄的手術。
他已經比約定的時間遲到了 37 分鐘,我有些懷疑他今天不會來了。
「你好,我是肖凱……」
有個男人在前台登記,我回頭看,他穿著衝鋒衣、運動褲,戴著棒球帽和黑色口罩,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
登完記,他低頭快步走開,我趕緊跟上,在一個拐角處把他叫住。
「肖凱,我就是微信上跟你聊天的金妍醫生。聽我說,你先不要急著做手術,再考慮一下!」
肖凱非常警惕地看了看我,低頭要走,我急忙拽住他說:「我真是金妍醫生!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你是 1989 年的,程式設計師,三年前談過一段失敗的戀愛,對不對?」
肖凱頓住腳步,眉毛擰成了一團,表情仍頗為戒備,「我見過金妍醫生的照片,你到底是誰?」
我百口莫辯,金妍是人設啊!
某寶上幾塊錢就可以買一壓縮包的照片,裡面有出遊健身、參加講座等各種場景,我只需要看圖編故事,就可以營造一個高知女性的人設,關心男性健康,說服他們來檢查來治療。
但現在顯然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深吸一口氣,腦子轉得飛快:「你放心,我真的不會害你,這家醫院不正規,手術的事情先推遲,去三甲醫院做個更詳細的檢查,再決定行嗎?」
肖凱態度沒有絲毫鬆動,他抬腳就走,我根本攔不住他。
這時,我同事蛇精臉姐姐帶著幾個人,怒氣沖沖地朝我們這個方向走來。
我心下緊張,壓低聲音說:「肖凱,我是記者,你相信我,別去做這個手術!」
不知是沒有聽清楚,還是不相信我,肖凱沒有任何回應。
我還想再解釋,但來不及了,蛇精臉姐姐帶著人已經到了我們面前。
他們人多勢眾,攔在了我和肖凱中間。
我眼睜睜地看著肖凱在他們的簇擁下走向了手術室,我想跟過去,卻被蛇精臉姐姐一把拽住。
她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剛剛我和肖凱的對話,不知道被她聽進去了多少,我不甘示弱地盯著她,故作鎮定,其實手心裡都是汗。
我是一名調查記者,臥底在這家醫院做一名網絡醫托,想以內部員工的身份搜集證據。
這家仁智男科醫院打著專科醫院的名號,對外宣稱自己有多麼專業,其實從問診到就醫,再到手術,他們一步步設下天羅地網,處心積慮坑騙患者錢財。
蛇精臉姐姐是男性健康顧問組組長,當初就是她招聘我進來的。
而肖凱正是我們的目標客戶,他今年 31 歲,身體健康。但抵不住蛇精臉姐姐的煽動,覺得自己「不行」。
讓一個健康的男性對自己的能力產生懷疑,其實背後都是套路。
我們的日常工作,就是在微信上免費幫男性指導隱秘健康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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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在聊天的過程中,有專門的話術,會故意誇大一些事實,比如男性正常的性生活時間是 2~8 分鐘,我們會說 15 ~20 分鐘才合格。
總之,把沒病說成有病,把小病說成大病。很多男性對於這方面的問題羞於啟齒,不敢上正規醫院就醫。
我們就利用這種心理,不停地恐嚇對方,說再不就醫就會不育。我們醫院是正規醫院,對患者的隱私嚴格保密,保證療效。
一套組合拳下來,很多人都會中招,肖凱就是這樣被騙來的。
之前已經有一些人被騙來治療,我在收集相關證據,準備等時機成熟,一舉揭發他們。
而今天,肖凱做的手術,需要阻斷生殖器上的一些神經來治療早泄。我實在擔心,顧不上身份暴露,一心想阻止他。
此刻,他正被一群同事圍著,在長達十多頁的手術知情同意書上匆匆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知道他根本沒有細看裡面的內容。
我要崩潰了。
我想不管不顧,立刻報警,把事情鬧大,至少先把今天的手術攪黃!臥底任務失敗不算什麼,我不想肖凱去做這個手術!
我悄悄往後退,想找個地方打電話報警。蛇精臉一直戒備地盯著我,我這一退,她立馬就跟上來了。
蛇精臉力氣很大,幾下把我推進了一個操作間,一把奪過我的手機,「你好好反省反省,也不看看是誰的客戶就想搶?!」
說罷,她「砰」地一聲關上門,落了鎖。
原來她是怕我搶客戶,並沒有聽到我說自己是記者。
但我絲毫沒有鬆一口氣,臥底身上帶著晶片,隨時可以定位發消息,那都是電影里演的。我身上除了一個手機,還有包里藏著的一支錄音筆,其他什麼都沒有。
我絕望了,我知道這個手術不會有生命危險,誰都可以做,但肖凱不可以。
因為,我……喜歡肖凱。
肖凱是我接觸的第一個客戶。
在仁智男科醫院,大家分工明確,訓練有素。
有同事專門在貼吧、論壇上,以醫生的名義回答問題,引導就醫。有同事同時操作好幾個帳號,在微信上改變定位,和附近的人聊天。
我也分配了一個帳號,微信名叫金妍醫生,登錄上去短短几分鐘之內,就收到了十幾條好友請求。
按照培訓時教的話術,我會先跟他們聊一些家常,比如年紀啊、職業啊、愛好啊,贏得他們的信任。
大部分人還是比較謹慎的,在聊天時,會迴避一些涉及隱私的問題。但肖凱不一樣,他似乎格外容易相信別人,一上來就自報家門,把自己的基礎信息和盤托出。
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你告訴我這麼多,不怕我是騙子嗎?」
肖凱回覆:「要想贏得別人的信任,首先要信任別人。」
隔著螢幕,我差點笑出聲,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談信任似乎早了點。更何況,雖然我不是騙子,但卻在扮演「騙子」。
他似乎過於天真了。
我怕他再說下去,透露太多信息,索性岔開了話題,聊起了興趣愛好這種無關痛癢的話題。
這也在蛇精臉姐姐允許的範圍內,她說一開始不用目的性特彆強,可以慢慢推進,放長線釣大魚。
我不想釣大魚,所以聊起來很放鬆,意外發現我和肖凱有很多共同點。
我們都喜歡王小波的書,愛看黑色幽默的喜劇片,不開心的時候就拼樂高解壓。
我想,如果我們在現實生活中遇見,應該會成為很好的朋友吧。
下班前,蛇精臉姐姐帶我們復盤每個人的聊天內容,並登記潛在的顧客信息。
她在肖凱的名字旁邊標註了重點符號,並分析認定肖凱是易上當人群,為人老實但收入不錯,可以重點關注。
蛇精臉姐姐說:「你運氣不錯,拿下他,第一單就開個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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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之後的幾天,肖凱一有時間就會找我聊天,他每次的開場白都有些生硬且單調,不是問在嗎,就是問忙什麼。
可一旦聊起來,就會發現他並不是個無趣的人,他會在我生病的時候寄感冒藥給我,會細心記下我的喜好,因為我隨口一提喜歡吃甜品,就搜羅各種蛋糕閃送給我。
其實臥底的日子並不輕鬆,我不僅要跟同事們套話,還要用偷拍機錄下關鍵證據,而這一切都要暗中進行。
我用的偷拍機偽裝成水杯的樣子,但是靠近看,能發現瓶蓋的部分藏著的攝像頭。
我非常緊張,蛇精臉姐姐會時不時來我工位旁檢查進度,我隨時都有暴露的危險。
晚上總做噩夢,夢到自己被蛇精臉姐姐拖出去喂狗。
我不能使用私人手機與外界聯繫,晚上住在職工宿舍,幾乎 24 小時都生活在她們的監視下,因為我有說夢話的習慣,所以每次都等宿舍里其他人睡著了才敢入睡。
肖凱發現我每天都很晚才睡,以為我是失眠,即便他第二天很早就要上班,還是願意遷就我的時間,陪我一起熬夜。
那段日子,肖凱幾乎是我唯一的精神安慰。
他也很信任我,向我敞開心扉,告訴了我他內心深處的秘密。
肖凱來自三線城市,一路考研、考博,頗為不易,工作後「 996 」是常態,自然更是無暇顧及感情的事,所以一直單著。
去年過年回家,一次同學聚會上,某同學口無遮攔,嘲笑肖凱是資深老處男,連女人的手都沒拉過。
同學的奚落,讓肖凱有些難堪。
一個平時混不吝的哥們兒察覺出了肖凱的失落,湊過來低聲說:「你條件這麼好,還愁這個,晚上我帶你見識見識什麼是真正的女人。」
那天晚上,是肖凱跟著哥們第一次進了酒吧,他感覺像做夢一樣。事後回想起來,只記得炫目的燈光下,一個燙著大波浪卷,塗著大紅色口紅的女人,穿過舞池向他走來,吐出一口煙圈,「你好呀,我叫 Helen .」
「這就是傳說中的一見鍾情嗎?」我不自覺化身檸檬精。
「最初可能只是見色起意吧,」肖凱倒也誠懇,「後來被她吸引,是因為發現她跟我完全不一樣。」
Helen 身材好氣質佳,膚白貌美大長腿,她的出現,照亮了肖凱暗淡無趣的人生。
她煙不離手,常年混跡於夜場,葷段子張口就來。但越是這樣,肖凱越無可救藥地迷戀上了她。
尤其在知道 Helen 被繼父欺負,不得不陪酒養家的悲慘經歷後,他更是覺得自己有責任和義務救她於水火。
因此,不久後當肖凱返回北京的時候,帶上了 Helen 。
Helen 找了一個化妝品銷售的工作,但是沒上幾天班,就抱怨工作太累、客戶刁難、同事不好相處,等等。
肖凱心疼她,不忍心讓自己的女神吃苦受累,乾脆讓她辭掉工作,住進自己家裡。
「所以你終於抱得美人歸了?」我說。
「那時候還沒有,」肖凱一本正經地說,「我們關係的轉變,是因為後來發生的一件事情。」
一開始,兩人雖然生活在一個屋檐下,卻過得像合租室友。
肖凱在面對 Helen 的時候,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行將差錯,惹得女神不高興,兩人始終沒有確立戀愛關係。
直到有天肖凱回家,看到醉醺醺的 Helen 正埋頭痛哭,肖凱頓時不知所措。
Helen 哭著說繼父賭博欠下了不少錢,如果不還上,賭場那些人就會殺了她和她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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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肖凱心疼得無以復加,跟 Helen 承諾自己一定會幫她還錢,並拿出了一張銀行卡,裡面有他這麼多年的積蓄。
「英雄救美,女神一定很感動吧?」我撇了撇嘴,這套路老舊了些,但也符合肖凱的性格,他喜歡不計回報的付出,更何況那個人是他的女神。
「那天晚上,我們發生了關係。」肖凱說。
那是肖凱的第一次,他小心翼翼,僵硬得像塊木頭。但難得 Helen 很有耐心,一直很溫柔。
第二天肖凱上班的時候,開心到爆炸,他開始幻想了兩人婚後的甜蜜生活,想向 Helen 求婚。
但是當他下班滿心歡喜地回到家時,發現一切都變了。
Helen 把隨身的衣物拿走了,只留下一張字條,上面寫著兩個人不合適,她不會再回來了。
「我給她打電話打不通,我不死心,仍然一遍一遍地打,直到凌晨,才聯繫上了她。」
「她怎麼說?」我問。
「她說回老家了,以後不要再聯繫了。」肖凱回答得很簡短,但直覺告訴我,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我沒有再追問,過了很久,他再次回復我:「從那之後,我發現我不行了。」
那天,肖凱為了挽回 Helen ,情急之下,脫口而出:「我得對你負責啊。」
Helen 冷哼一聲,譏諷地說:「你不會真以為我會嫁給你吧?」
「更何況,說實話,那方面,你可比你兄弟差遠了。」
肖凱握著手機僵住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電話被掛斷了,只剩下冰冷的滴滴的聲音,肖凱在地上癱坐了好久。
這件事情,給肖凱的打擊很大,此後很長一段時間裡,他不敢與女生親近,甚至看到電視劇里親熱的畫面時,都會想到 Helen 那天譏諷的聲音。
事情到了這一步,按照流程,我應該建議肖凱來醫院做個檢查。
但我不想騙他,我建議他找個心理醫生聊一聊,或許就可以解決他的問題了。
我不能說太多,否則蛇精臉姐姐查看我們聊天記錄的時候,解釋不清。之後的幾天,為了讓他知難而退,我故意冷落了他。
肖凱有所察覺,很委屈地問我是不是嫌棄他。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推說是因為工作壓力大,心情有些煩躁。
這點我沒有騙他,最近蛇精臉姐姐時不時催我加快進展,說如果我搞不定,她就會來接手金妍這個帳號。
而今面對肖凱的追問,我招架不住,乾脆實話實說:「領導讓我月底前必須拉個人來我們醫院做檢查,否則就算業務考核不達標。」
我這樣說,等於委婉地提醒他我是醫托,推薦客戶來醫院是我工作內容的一部分。這樣就算蛇精臉姐姐接手了我的帳號,也不容易騙到他。
果然如我所料,我這條信息發出去後,肖凱就沒有再回復過。
接下來一整天的時間,我都心神不寧。臨近下班的時候,我看了一眼微信,沒有任何動靜,心裡莫名有些失落。
我嘆了口氣,就在我準備把帳號交接給蛇精臉姐姐的時候,微信的提示音響了一下。
肖凱回覆說他願意來醫院做個檢查。
我心下疑惑,他此前很抗拒來醫院,為什麼會突然同意呢?
肖凱沒有解釋,只是發了一個憨笑的表情,說這下你就不用擔心月底的業務考核了。
我一時間百感交集,肖凱真的太傻了。
我本以為肖凱同意來做檢查後,我還可以再拖延一段時間,搜集到證據後,再找機會跟肖凱說清楚。
但是,蛇精臉姐姐查看了我的聊天記錄後,認為我的溝通能力不行,強行從我手中接管了「金妍」的帳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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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之後便由蛇精臉姐姐負責和肖凱聊天,而我被安排了其他任務,偽裝成患者,去三甲醫院誘騙那些掛不上號的人來仁智男科醫院。
肖凱似乎完全沒有察覺,他和蛇精臉姐姐聊得熱火朝天。
我一直在暗中偷偷關注著他們的進展,想趁他來體檢那天,告訴他真相,但是他一直沒有來。
除此之外,蛇精臉姐姐開始頻繁收到鮮花、名牌包包和各種色號的口紅。
這些是禮物是誰送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蛇精臉姐姐一開始還會有些嫌棄肖凱的口味太過直男,後來就變成了一臉嬌羞地四處炫耀收到的禮物。
她眉眼帶笑,嬌滴滴地說:「其實有個肖凱這樣的男朋友也不錯呀,長得帥又肯給女人花錢,還沒有那些花花腸子,這樣的絕世好男人現在很少見了。」
我苦笑一聲,或許這樣的結局也不錯,他們兩個在一起了,至少蛇精臉姐姐應該不會再騙肖凱了吧。
肖凱收入很高,完全可以養得起蛇精臉姐姐,如果真的結婚了,她也不需要靠做醫托掙錢了。
而我,在肖凱的生命中,從來都沒有名字。
我沒有再關注他們的進展,這對我來說太過殘忍。
所以後來我才知道,肖凱還是來醫院做檢查了,檢查的結果是早泄,需要手術。
這個過程,蛇精臉姐姐都是瞞著我進行的。
直到昨天,我聽其他同事無意間提起,蛇精臉姐姐又要做成一個大單了。我趁著她不注意,偷偷登錄了「金妍」的帳號,確定了是肖凱要來做手術。
所以才有了今天,我想把肖凱攔下來的一幕。
但我失敗了,現在肖凱已經上了手術台,而我還被拿走手機,困在這間操作間裡。
按理說這是一個小手術,但我一連等了幾個小時,蛇精臉姐姐才把我放出來。
她告訴我肖凱已經做完手術了,並警告我不要再打她顧客的主意。
蛇精臉姐姐離開後,我立即去找肖凱。
他躺在病床上,面色非常蒼白。
再看到我的時候,他沒有了先前的敵意。
肖凱說,在手術台上,醫生多次提出增加手術,說如果不增加的話,沒法下手術台,還有生命危險,甚至連術後止血都要單獨收費。
肖凱沒有選擇權,被迫簽了同意書,最終做了五項手術,開了一堆藥,共計花費六萬多元。
肖凱心裡隱約感到事情不對勁,我再次告知他我臥底記者的身份,並趁機把他的診斷書拍了下來,發給某三甲醫院的醫生。
醫生說陰莖背部神經阻斷術是一種破壞性手術,對人體的傷害比較大。一般正規醫院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做這種手術,而肖凱各項指標都在正常的範圍內,根本不需要做這項手術。
我心下默然,看著肖凱,說不出一句話來。
一個健康的人被診斷出男科疾病,稀里糊塗地做了一系列手術,花了好幾萬的冤枉錢不說,還白白遭了罪,損失了部分功能。
這家醫院為了掙錢,罔顧患者利益,竟然喪心病狂到這種程度。
我環顧四周,看到絡繹不絕前來就診的人,心情愈發沉重起來。
我加上了肖凱的微信,告訴他如果感覺不對,一定要及時告訴我。
掌握這些證據後,我從仁智男科醫院辦理了離職手續。
走的時候,蛇精臉姐姐再三挽留我,還非要請我吃散夥飯。
飯桌上,蛇精臉姐姐以為我是因為那天的事情不高興,仍在勸我:「再堅持一段時間,現在來醫院就診的人越來越多,我們的提成也水漲船高,以後絕對不愁客源。」
我沉默不語,她自顧自繼續說道:「你可能覺得我們醫院不正規,但完全不用擔心,醫生心裡有數,不會出大事,頂多讓患者受點罪,多花點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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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就算真的出了事,也跟我們沒關係,我們只是介紹人過來,診斷和做手術的都是醫生,要負責也是他們負責。
「現在掙錢不容易,能掙到錢就不要顧慮太多。」
聽著她的話,我心裡一陣惡寒,隨便應付了幾句,便匆匆告辭了。
我辭職後的第二天,肖凱聯繫了我,說他出現發燒的症狀。仁智男科醫院的醫生跟他說是感冒了,給他開了一堆感冒藥。
我建議他去三甲醫院做個全面的檢查。
幸虧他聽從了我的建議,去了三甲醫院,當場檢查出患有重症肺炎。
醫生說情況非常兇險,幸虧來得及時,沒有生命危險。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是因為手術導致廣泛性出血。
肖凱在醫院打點滴,我去看他。
他一開始對我有些愛答不理的,畢竟我騙過他。
但是我充分發揚了一個記者的死磕精神。他轟我走,我就站在病房門口,可憐兮兮地望著他,還被進進出出的人撞來撞去的。
他不忍心,默認我可以坐在他病床邊上。
到了飯點,我定外賣給他,他不吃,我就自己大快朵頤起來。他在一旁生悶氣,憋了好久,才忍不住說:「你就是這樣照顧病人的嗎?」
「所以你原諒我了?」我問。
「給你一個機會。」他語氣仍然不好,眼裡卻有了笑意。
之後一個星期,我每天都會去看他。
我才知道,原來一個男生也那麼愛吃甜食。他最愛五環邊上一家店的玫瑰餅,我每次都繞好遠的路去買。
我們的關係緩和了很多,肖凱的身體也逐漸好起來,他同意接受採訪,出面指證仁智男科醫院。
我心裡一塊石頭落地了。但是到了採訪的時間,我遲遲沒有等到肖凱,電話也接不通。
我努力回憶了那天前台登記時候肖凱留下的家庭住址,直接找上了他家。
肖凱見到我上門,非常驚訝。
在我的再三追問下,肖凱才告訴我,蛇精臉姐姐不知道從何處得知了我是記者的事情,特意找過他,說之前做醫托都是被逼的,如果肖凱接受了媒體的採訪,那麼她一輩子都會被人指指點點,還有可能坐牢。
肖凱眼神晦暗難明,不敢與我對視:「她說其實這段時間聊天,對我也有了感情,只要我原諒她,她就從醫院辭職,跟我好好過日子。」
我氣得破口大罵:「肖凱,你他媽腦子進水了是不是?被人騙一次不夠,還被騙多少次?」
肖凱低著頭不說話,我所有的憤怒都像打在棉花上,顯得很可笑。
過了很久,他才開口:「其實我早該意識到,我答應來體檢後,『金妍』就換了一個人,你們還是有很多不同的,你……」
「我根本比不上她對嗎?」我打斷了他的話。
雖然我和蛇精臉姐姐都曾以「金妍」的身份跟他聊天。但無論身材、樣貌還是撩人的本事,我都比不上蛇精臉姐姐。
所以肖凱願意為了蛇精臉姐姐花錢,也願意為了她拒絕接受我的採訪。
我真可笑,真的。
我頓感疲憊,嘆了口氣,離開了他家。
這之後,我的節目播出了,因為少了當事人的採訪,說服力不夠,節目並未引起太大反響。
北京市的工商部門聯合衛生管理部門暫時查封了仁智男科醫院,但不久,他們又恢復營業了。
蛇精臉姐姐沒有刪除我的微信,並經常在朋友圈裡分享她收到的禮物。
我不知道她是否在以這種方式炫耀或者示威。
我也沒有拉黑她,看著她,可以提醒著自己,不要再那麼愚蠢。
此後的一年時間裡,我見證了蛇精臉姐姐和肖凱的甜蜜日常。知道肖凱給她買了車,經常帶她去高檔餐廳吃東西,甚至給她買了房,寫的是她的名字,兩人來年就要結婚了。
我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日常沉迷工作,連男記者不願意拍的又苦又累的選題,我都照單全收。
不過,我萬萬沒想到我還會和蛇精臉有交集。
新的選題,我臥底在一家美容整形醫院,揭露黑心醫美。
那家醫院的醫生只培訓了幾個星期就上崗,沒有醫師資格證,所用的藥品也都是水貨。
之前這家醫院就因為違規操作,多次發生醫療事故,但都被他們用錢和關係擺平了。
我臥底了一個多月,掌握了大量的證據。就在我準備辭職的那天,遇上了總店長巡店。而總店長就是蛇精臉姐姐。
她當然認出了我,我被幾個人按在地上,眼睜睜地看著她把我辛苦拍攝的素材刪掉。
所幸她沒有對我做什麼,只是把我趕了出去。
回到家,我長舒一口氣,這一個月來我拍到的證據早就已經上傳到了台里的素材庫。她刪掉的,不過是我手機里的備份而已。
這一次,我不會放過她。
我加緊進行節目的製作,就在這個時候,我收到了蛇精臉姐姐的電話。
她已經知道了我手裡還有證據。這不奇怪,如果不是手眼通天,也不會把這種沒有資質的美容醫院開成連鎖。
蛇精臉姐姐約我吃飯,我不知道她打什麼算盤,但我仍打算赴約。公共場合,她不能拿我怎麼樣。
我們約在了一家日料店,我帶了兩部手機和防狼噴霧,把定位發給了我同
事。我推開了包間的門,裡面並沒有蛇精臉姐姐,只有……肖凱。
「總店長其實是你?」一瞬間,我就明白過來。
肖凱點了點頭,他還是不擅長說謊。
我心裡升起一股厭惡:「所以為了她,你臉都不要了是嗎?」
肖凱沒有理會我的奚落,他姿態放得很低,懇求道:「鷺鷺,一旦曝光我就全毀了,你放過我吧。」
我心裡一軟:「你是那麼善良的一個人,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呢?」
肖凱低聲說:「對不起。」
他低著頭,籠罩在一片悲傷中。
只是不知道,這悲傷幾分真,幾分假。
我的不適感加劇,起身準備離開。
肖凱遞給我一盒玫瑰餅,那是他住院時,我經常買給他吃的。他還記得。「我沒有忘記過。」他眼眶發紅,手有些抖,他很緊張,怕我不接。
我猶豫了一下,接過盒子,快步離開包間。我怕再晚一秒,自己就會哭出來。
回到家,我打開盒子,裡面沒有玫瑰餅,只有一沓錢。
我笑得停不下來,他要賄賂我,一盒玫瑰餅怎麼夠呢,當然是錢了。
我打車去台里刪掉了偷拍的素材。
作為一個暗訪起家的記者,我怎麼會不知道,他已經錄下了給我錢的過程。
如果我不答應他的要求,他可以用那段視頻威脅我。
我都知道,可我還是輸了。
肖凱永遠不會知道,賄賂我,一盒玫瑰餅就夠了。
我把錢原數打回了肖凱的支付寶帳戶,並拉黑了他。而我因為遺失重要節目素材,被台里通報批評。
半年後,我在社會新聞里看到,那家連鎖美容醫院被關停,幾個主要責任人鋃鐺入獄,其中有一個熟悉的身影——肖某。
我心已無波瀾。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