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的時候,蛇精臉姐姐再三挽留我,還非要請我吃散夥飯。
飯桌上,蛇精臉姐姐以為我是因為那天的事情不高興,仍在勸我:「再堅持一段時間,現在來醫院就診的人越來越多,我們的提成也水漲船高,以後絕對不愁客源。」
我沉默不語,她自顧自繼續說道:「你可能覺得我們醫院不正規,但完全不用擔心,醫生心裡有數,不會出大事,頂多讓患者受點罪,多花點錢而已。
「就算真的出了事,也跟我們沒關係,我們只是介紹人過來,診斷和做手術的都是醫生,要負責也是他們負責。
「現在掙錢不容易,能掙到錢就不要顧慮太多。」
聽著她的話,我心裡一陣惡寒,隨便應付了幾句,便匆匆告辭了。
我辭職後的第二天,肖凱聯繫了我,說他出現發燒的症狀。仁智男科醫院的醫生跟他說是感冒了,給他開了一堆感冒藥。
我建議他去三甲醫院做個全面的檢查。
幸虧他聽從了我的建議,去了三甲醫院,當場檢查出患有重症肺炎。
醫生說情況非常兇險,幸虧來得及時,沒有生命危險。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是因為手術導致廣泛性出血。
肖凱在醫院打點滴,我去看他。
他一開始對我有些愛答不理的,畢竟我騙過他。
但是我充分發揚了一個記者的死磕精神。他轟我走,我就站在病房門口,可憐兮兮地望著他,還被進進出出的人撞來撞去的。
他不忍心,默認我可以坐在他病床邊上。
到了飯點,我定外賣給他,他不吃,我就自己大快朵頤起來。他在一旁生悶氣,憋了好久,才忍不住說:「你就是這樣照顧病人的嗎?」
「所以你原諒我了?」我問。
「給你一個機會。」他語氣仍然不好,眼裡卻有了笑意。
之後一個星期,我每天都會去看他。
我才知道,原來一個男生也那麼愛吃甜食。他最愛五環邊上一家店的玫瑰餅,我每次都繞好遠的路去買。
我們的關係緩和了很多,肖凱的身體也逐漸好起來,他同意接受採訪,出面指證仁智男科醫院。
我心裡一塊石頭落地了。但是到了採訪的時間,我遲遲沒有等到肖凱,電話也接不通。
我努力回憶了那天前台登記時候肖凱留下的家庭住址,直接找上了他家。
肖凱見到我上門,非常驚訝。
在我的再三追問下,肖凱才告訴我,蛇精臉姐姐不知道從何處得知了我是記者的事情,特意找過他,說之前做醫托都是被逼的,如果肖凱接受了媒體的採訪,那麼她一輩子都會被人指指點點,還有可能坐牢。
肖凱眼神晦暗難明,不敢與我對視:「她說其實這段時間聊天,對我也有了感情,只要我原諒她,她就從醫院辭職,跟我好好過日子。」
我氣得破口大罵:「肖凱,你他媽腦子進水了是不是?被人騙一次不夠,還被騙多少次?」
肖凱低著頭不說話,我所有的憤怒都像打在棉花上,顯得很可笑。
過了很久,他才開口:「其實我早該意識到,我答應來體檢後,『金妍』就換了一個人,你們還是有很多不同的,你……」
「我根本比不上她對嗎?」我打斷了他的話。
雖然我和蛇精臉姐姐都曾以「金妍」的身份跟他聊天。但無論身材、樣貌還是撩人的本事,我都比不上蛇精臉姐姐。
所以肖凱願意為了蛇精臉姐姐花錢,也願意為了她拒絕接受我的採訪。
我真可笑,真的。
我頓感疲憊,嘆了口氣,離開了他家。
這之後,我的節目播出了,因為少了當事人的採訪,說服力不夠,節目並未引起太大反響。
北京市的工商部門聯合衛生管理部門暫時查封了仁智男科醫院,但不久,他們又恢復營業了。
蛇精臉姐姐沒有刪除我的微信,並經常在朋友圈裡分享她收到的禮物。
我不知道她是否在以這種方式炫耀或者示威。
我也沒有拉黑她,看著她,可以提醒著自己,不要再那麼愚蠢。
此後的一年時間裡,我見證了蛇精臉姐姐和肖凱的甜蜜日常。知道肖凱給她買了車,經常帶她去高檔餐廳吃東西,甚至給她買了房,寫的是她的名字,兩人來年就要結婚了。
我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日常沉迷工作,連男記者不願意拍的又苦又累的選題,我都照單全收。
不過,我萬萬沒想到我還會和蛇精臉有交集。
新的選題,我臥底在一家美容整形醫院,揭露黑心醫美。
那家醫院的醫生只培訓了幾個星期就上崗,沒有醫師資格證,所用的藥品也都是水貨。
之前這家醫院就因為違規操作,多次發生醫療事故,但都被他們用錢和關係擺平了。
我臥底了一個多月,掌握了大量的證據。就在我準備辭職的那天,遇上了總店長巡店。而總店長就是蛇精臉姐姐。
她當然認出了我,我被幾個人按在地上,眼睜睜地看著她把我辛苦拍攝的素材刪掉。
所幸她沒有對我做什麼,只是把我趕了出去。
回到家,我長舒一口氣,這一個月來我拍到的證據早就已經上傳到了台里的素材庫。她刪掉的,不過是我手機里的備份而已。
這一次,我不會放過她。
我加緊進行節目的製作,就在這個時候,我收到了蛇精臉姐姐的電話。
她已經知道了我手裡還有證據。這不奇怪,如果不是手眼通天,也不會把這種沒有資質的美容醫院開成連鎖。
蛇精臉姐姐約我吃飯,我不知道她打什麼算盤,但我仍打算赴約。公共場合,她不能拿我怎麼樣。
我們約在了一家日料店,我帶了兩部手機和防狼噴霧,把定位發給了我同
事。我推開了包間的門,裡面並沒有蛇精臉姐姐,只有……肖凱。
「總店長其實是你?」一瞬間,我就明白過來。
肖凱點了點頭,他還是不擅長說謊。
我心裡升起一股厭惡:「所以為了她,你臉都不要了是嗎?」
肖凱沒有理會我的奚落,他姿態放得很低,懇求道:「鷺鷺,一旦曝光我就全毀了,你放過我吧。」
我心裡一軟:「你是那麼善良的一個人,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呢?」
肖凱低聲說:「對不起。」
他低著頭,籠罩在一片悲傷中。
只是不知道,這悲傷幾分真,幾分假。
我的不適感加劇,起身準備離開。
肖凱遞給我一盒玫瑰餅,那是他住院時,我經常買給他吃的。他還記得。「我沒有忘記過。」他眼眶發紅,手有些抖,他很緊張,怕我不接。
我猶豫了一下,接過盒子,快步離開包間。我怕再晚一秒,自己就會哭出來。
回到家,我打開盒子,裡面沒有玫瑰餅,只有一沓錢。
我笑得停不下來,他要賄賂我,一盒玫瑰餅怎麼夠呢,當然是錢了。
我打車去台里刪掉了偷拍的素材。
作為一個暗訪起家的記者,我怎麼會不知道,他已經錄下了給我錢的過程。
如果我不答應他的要求,他可以用那段視頻威脅我。
我都知道,可我還是輸了。
肖凱永遠不會知道,賄賂我,一盒玫瑰餅就夠了。
我把錢原數打回了肖凱的支付寶帳戶,並拉黑了他。而我因為遺失重要節目素材,被台里通報批評。
半年後,我在社會新聞里看到,那家連鎖美容醫院被關停,幾個主要責任人鋃鐺入獄,其中有一個熟悉的身影——肖某。
我心已無波瀾。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