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心裡想的居然是一句詞,「情已生,心相至。
情已生,悔也 遲。」
我輸得明明白白。
我對他,自始至終都是一個外人,我和他相處,小心翼翼 尊重他的生活方式,無微不至地照顧他。
但在她面前,他再沒有任何禁忌。
三年來我不能碰他的水杯。
他卻願意為了她喝酒吧的杯子。
真的可笑。
回到家,我把我們剛決定結婚的時候,一起寫的那些東西都拿出來,一點一 點翻看。
他寫的「努力相愛」,他起草的離婚協議。
我當時甚至都沒有多看,心裡只是覺得,要是時間足夠久,我們總會相愛 的。
現在回看,我發現,他早早就在離婚協議里寫下財產分割的話,說婚後費用 各自承擔,要求結清。
難怪他給我工資卡的時候那麼爽快。
原來還有後招。
當初,我覺得他把這些都想到了,很冷靜,也很真誠。
可是,經歷過這麼多之後再回頭看這份「冷靜真誠」,真的很殘忍。
我和書瓊開始收集他們在一起的證據,重新起草離婚協議。
書瓊被之前那份氣得不輕,咒罵了無數遍,又想起我在旁邊,小心翼翼地安 慰我別難過。
我說,你如願以償了,我死心了,再也不難過了。
我把新寫好的協議發給他,他打電話來,聲音帶著怒意,是我從未聽過的怒 意。
「我們不是以前寫過離婚協議嗎?」
「是,但我不同意。」
我說。
「我也不同意你這個。」
他說。
我只是要求他作為過錯方,少分婚後財產;要求他算出給古溶溶花的錢折賠 給我;要求保留他媽媽爸爸給我的東西。
並不過分。
但他不同意,事情就拖了下來。
那天,電話的最後一句,他說:「白曲, 我真的很後悔和你在一起。說好的,過不下去,各自放手,絕不糾纏。你 看你現在,真的讓我覺得,很後悔。」
我狠狠地摔了電話。
他以為我是在糾纏? 我不想再和他過下去了,只是在爭取自己的正當權益。
我開始走法律程序,一拖就是半年。
這半年,他和古溶溶已經住在一起了,不過,好像過得並不算很好,古溶溶 三天兩頭地住在酒吧里。
書瓊樂此不疲地向我八卦他們的不愉快,我卻是真的不想聽了。
他們幸福也 好,不幸福也好,都與我無關了。
六
半年後,辜望澄給我打電話,約我見面。
他終於想通了,我收拾收拾帶上協 議就出發了。
他看起來瘦了,顯得更高,面色有點憔悴,但還是很好看的樣子。
「小曲,」
他說,「我們能不能不離婚了?」
我猛地抬頭看著他。
小曲,我想了很多。那時候,我就像著了魔。她是一個和我很不一樣的 人。小曲,你和我是一類人,我們的生活經歷、家庭環境和性格都很像。但 她不一樣。
我一開始也覺得自己瘋了,但我最後得出結論,我不管在什麼時 候,只要遇到這樣一個她,我都會被她吸引。吸引我的不是她,是另一種人 生。
他看起來那麼清醒理智,就像當初和我結婚的時候一樣。
「我知道你這麼做,只是想給我時間看清楚。我現在看清楚了。情感的吸引 無法代替真實的生活。你知道我這半年來,過的是什麼日子嗎?我時時刻刻 都在後悔。」
我當然知道。
古溶溶的家底被書瓊翻了個底朝天。
她是個叛逆又心善的甜酷 少女,的確很有魅力。
可惜,大學的時候就因為太邋遢被宿舍排擠,最後自 己出去租房子住。
聽說她衣服全都堆在床上,不洗襪子,床都是黃的。
辜望澄,要為他的愛買單了。
我無法想像,要讓他來為我洗襪子、洗床單,也無法想像他面對貼滿雙眼皮 貼的鏡子、到處扔的化妝棉、發霉的一盆內褲、滿到掉出來的廁所垃圾桶, 是什麼心情。
她學校的論壇上,現在還有她們吐槽她的照片呢。
哈,愛得深的時候,一切都是能包容的。
無非就是我的那些無微不至,被他 用來照顧她罷了。
但我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厭煩了。
「小曲,你很理性,」我知道。
我們現在離婚沒有任何好處,兩邊老人還白白 擔心一場。我已經經歷過了這一段,知道了我們在一起才是最合適的,以後 再有任何心動,也不會再影響到我們婚姻的穩定了。
我的工資卡還是給你 管。
我們可以再簽一個協議,把我那部分房子也給你。
「可以嗎,小曲?」
他伸出手來,要牽我的手。
我把手從桌面上挪開,避開他的手。
「你以為只有你有潔癖嗎?我也有。」
我淡淡地說,「只不過你是身體的潔 癖,我是感情的。」
他自始至終,或許都認為,我只是覺得他家境好,人也不錯,我和他一樣, 只是找了一個合作夥伴結婚罷了。
可是,我不是的。
那時候,他冷靜,我不是。
他對我沒有感情,我不是。
我搬回合租的房子,小姨問我:「怎麼又搬回來了?你和小辜真的要離婚 嗎?姨告訴你,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賭賭氣也就和好了。
當初你們忽然在 一起了,我真覺得是緣分哦,我的房子還成了鵲橋。
要是你過得不開心,姨 心裡也過不去啊……」
我說:「要離的。是小辜提的。」
我記得,他搬進來那天,只有一個大大的白色行李箱。
他不緊不慢地收拾臥 室,又不緊不慢地打掃了廚房和客廳,還在果盤裡擺了水果。
那天再早一點,我在地鐵站見過他,一身乾淨的白色運動服,從容地站起 來,扶一個孕婦坐下。
是會讓人想去要微信的小哥哥啊。
我正在懊悔自己臉皮不夠厚,他就打開門進來了。
一見鍾情,不過如此吧。
於是我偷偷隱瞞了房東就是我小姨的事情,從小姨那裡打聽到他的單位和學 校,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結識了老韓。
老韓勸我:「老辜這個人,對異性沒什麼感覺的,你最好不要喜歡他,你好 好一個小姑娘,找個正常男生不好嗎?」
我說:「可是已經喜歡上了啊,我有什麼辦法。」
老韓嘆口氣,一邊誇我是他見過的最敢想敢做的女生,一邊想出了讓我們熟 悉的辦法。
他厚著臉皮來借住,他慫恿辜望澄感謝我請我吃飯,他牽線搭橋 讓我們熟悉。
可惜,那老韓回去之後許久,我都不敢有下一步動作。
老韓說我怎麼又成縮頭烏龜了,他戲都白演了。
聽到我們準備結婚的消息, 他十分開心地誇我:「可以啊!小白!居然真給你搞定了!」
我笑呵呵地回答:「不是我,是天上掉餡餅。」
我偷偷喜歡他,連越界一步都不敢。
突如其來的婚姻,怎麼不是天上掉餡餅 呢?我被砸得失去了理智,一頭鑽進了他的情網之中。
他的每一步,我都配合,他的每句話,我都附和。
在和他那些相處中,我 小心翼翼地隱藏著我喜歡他的事實,假裝和他,搭夥婚姻,先婚後愛。
忘了 風險,忘了代價,忘了「如果萬一」。
我一字一句地,把我們認識的原委告訴他。
他的表情像冰川上裂開了一道口,像是萬年來第一次融化。
「小曲,對不起,你為我做了這麼多,我都不知道。我們以後好好的,我 會彌補你,我們要比以前還幸福很多很多……」
我說:「我告訴你這些,不是為了表白,而是為了讓你死心。」
「你以為你隨便找個人,她就完全符合你的要求,不貪圖你的錢財,聽從你 的安排,和你步調完全一致?」
「你以為你和誰結婚,都可以琴瑟和鳴,對方都會遷就你的潔癖,在生活方 面沒有半點矛盾?」
「不是的。
是因為這一切的前提是我喜歡你。
雖然不知道。」
「你以為我也和你一樣,用冷靜的計算規劃來對待我的婚姻嗎?」
我不屑地 看著他的表情。
他輕輕扶眼鏡,所以我知道他又在算計什麼了。
——你聽我說著我喜歡你,你又覺得有機會保住你的婚姻了。
利用著我的喜 歡,讓你過得舒服安全的婚姻。
我毫不留情地打斷他的幻想: 「你忘了,我最恨劈腿。我前男友的事情你忘了?他要自殺我威脅我復合, 我直接拉黑了。你又憑什麼要和我繼續婚姻?」
「我現在看你一眼,都嫌髒。」
我把協議放在桌上,告訴他,反正法院程序快走完了,簽不簽隨便。
走之前,我又看了他一眼。
他坐在原地,不知道心裡會不會在後悔。
不過,反正也與我無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