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只當二人親昵絮語,可唯獨羅恰明白,自己心平氣和講出這樣的話,是 成全蕭海慎,殘忍她自己。
五百萬美金。
她一早提出想要,蕭海慎也會給,只不過先前他只買她一顆 腎,現在卻賠上了自己的一顆心。
值不值得,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只是,羅恰忘了,自己幼年多舛,長大以後仍舊諸多不順,命運從來就沒有 站在她這一邊,這次也一樣。
蕭海慎安排她入院之後,再度確認捐贈手續,可結果卻讓人瞠目結舌:她的 配型與葉娓娓並不匹配,倆人甚至連血型都不相同。
蕭海慎拳頭攥得死緊,眼睛血絲密布,恨恨看著羅恰,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 憤怒,他已經原諒她的欺騙,可她竟然膽敢再度刺探他的底線,她以為他真 的愛她愛到昏天暗地了嗎?還是她覺得自己太好騙,才又故技重施? 「滾!你給我滾!」
ten
羅恰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何啟文騙了蕭海慎,也騙了自己,真正與葉娓娓配型合適的人,是他! 他才是真正貪心的小人,魚想要,熊掌也不願放過。
他放自己去跟蕭海慎周旋,自己幕後安排一切,其實是留了後路的——萬一 「綁架」
不成,他還有跟蕭海慎談判的本錢。
他應該是早就計劃好了,羅恰也許撐得過欺騙蕭海慎的不安,卻撐不過她對 另一個女人性命堪憂的責備。
「羅恰啊羅恰,你到底還是活得這麼夢幻,你有心成全蕭海慎,卻沒有為自 己的未來做打算。」
這是大洋彼岸的何啟文,在話筒里對她發出的感嘆。
其實心裡也有些可惜, 他的確是真心愛過羅恰,只要她不那麼較真,自己也願意守著大筆財富跟她 廝守一生。
可是,她現在的樣子太不像那個印象中張揚落拓的「恰北北」, 她為了另一個男人跟他歇斯底里:「何啟文我求你,把你的腎給葉娓娓,這 是我們欠她的!」
「我不欠任何人的。」
何啟文面色一凜,狠狠掛掉了電話。
eleven 葉娓娓死了。
她脆弱的身體早已不堪等待,臨走之前已有預感,她抓著蕭海慎說話,說自 己小時候經歷過的那些趣事,說長大後在海外留學的艱辛……說了很多很 多,卻唯獨沒有說起她跟蕭海慎。
她是個很好很好的女孩子,性格開朗,活潑張揚,她的人生短暫而精彩。
就 算再回到三年前,蕭海慎遇見她,也還是會選擇跟她戀愛。
但愛情是一場缺乏保障的冒險,蕭海慎愛著葉娓娓,卻仍舊為了另一個明媚 跳躍的身影心動,甚至可以預測到很久很久以後,他依然會愛上一個燦爛灑 脫的笑容。
或許葉娓娓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彌留之際,跟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親 愛的,好好活著,好好去愛。」
蕭海慎難過到極點,這麼好的女孩,像天使一樣,他卻沒能留住她。
緊握著她細瘦的手掌不肯撒手,旁人也不敢去勸,任憑他放肆著哀傷與自 責。
混沌恍惚中,他覺得自己仿佛看見了羅恰,她伸手搭在自己肩膀上,身上與 生俱來般散發的陽光氣息向他盤旋靠近,他竭力阻止自己去沉淪,卻還是忍 不住向這股氣息靠近,如同被命運棄絕的死刑犯,渴望被這樣的力量去救 贖。
羅恰這幾天,的確經常守候在病房之外。
自從何啟文拒絕她,並再也打不通電話之後,羅恰便失魂落魄般,沒日沒夜 地往醫院裡跑,卻從不敢靠近葉娓娓的病房附近。
她知道蕭海慎在那,她覺得他一定恨死了她。
可是,事實並不是她想的那樣。
夜深人靜,蕭海慎痛哭過後,終於體力不支,在葉娓娓躺過的病床前,沉沉 睡去。
睡夢中,恍惚想起一件往事。
六七年前,他還在念大學,有次獨自背包跑去宜蘭遊玩,一個短髮小姑娘著 跑過來,說要給他當個導。
大概是鄉村陽光好,女孩皮膚有點黑,笑容卻燦爛刺眼,他原不需要什麼領 導,就那麼鬼使神差相信了他。
卻沒想到呀,女孩狡猾得很,帶他買海鮮買紀念品……等他終於覺出不對 勁,女孩也露出潑辣嘴臉,在他衝浪的時候乾脆偷走他岸邊的衣物,還在沙 灘上留給他一句話:「以後別再被騙啦!」
…… 時光久遠,睡夢模糊,他實在記不得也看不清,當年那小女賊的模樣,腦海 中清晰浮現的,卻是第一次見到葉娓娓的時候。
父親拜託他去機場接一個合作夥伴留學歸來的女兒,他當然明白,除了接 機,兩方家長曖昧的意味深長。
他恭敬領命,準時趕到出口等待,眼見一個皮膚微黑的短髮女孩走出來,跟 父親傳到他手機里那個長發飄飄的形象大相逕庭。
卻比那個乖巧懂事的淑女模樣更生動,更招人喜歡。
她叫葉娓娓,從小生活在國外,喜歡四處旅行,剛從夏威夷回來。
蕭海慎幫她提拿行李,倆上坐上車後,他忽然偏過頭來,不死心地沖她問了 一句:「你去過宜蘭嗎?」
「宜蘭?」
葉娓娓轉了轉她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四五歲的時候跟媽咪 去過吧,怎麼了?」
「沒什麼……」
蕭海慎搖搖頭,覺得自己有些好笑。
然後,夢境戛然而止,睜開眼睛的蕭海慎,看著眼前的空蕩蕩的病床,心裡 既酸澀,又倉惶。
Over
病房外,蜷縮在走廊角落裡的羅恰只在夜裡睡了一小會,就被清晨的冷風凍 醒了。
她忽然想起小時候,在宜蘭老家,父親賭錢氣走了媽媽,自己又經常挨打, 所以那時候便立志,總有一天要逃出那個家。
何啟文跟她家境差不多,但他讀書比她厲害,會有一個更好的出路。
獨自生活需要本錢,她幾次三番想打外地遊客的主意,到底年紀太小,沒有 孤膽神偷的勇氣。
蕭海慎是她的第一個「主顧」。
他樣子溫和,舉止斯文,出手也大方,羅恰有好幾次,都不打算騙他了。
可是,那天晚上,賭場失意的爸爸回來了,一言不合便摔爛了家裡的東西, 羅恰忍無可忍,發誓再不在家裡待下去。
隔天,她騙了蕭海慎去衝浪,偷走了他的一切。
……不,並不是他的一切,是她的。
她重新開始的一切,都是他給的。
「我想要你的腎,出個價錢吧!」
他們再度相遇時,他跟她說第一句話的時候,羅恰就想對他說: 「我現在所有的一切,你想要什麼都可以。」
可她太貪心了,太想要在他身邊停留得久一點,再久一點,北海道的三天兩 夜,成了她有生以來滲入骨血中的甜,輾轉回味,終究成了一根致命的刺。
他應該不會再想遇見她了吧? 羅恰暗淡地想,腳步卻仍是忍不住,沿著走廊,走到葉娓娓的病房外面,忍 不住向裡面張望。
「看一眼,再看一眼我就走。」
羅恰心裡這樣想著,可病房的門,卻忽然開 了。
一直沉浸在悲傷中的蕭海慎終於準備打起精神振作,他推開門,看到羅恰的 身影映入眼帘,內心竟是出奇的平靜。
就算她不出現,蕭海慎也一定會去找她的。
是欺騙是誤解是無心之失,他有的是耐心,揭開所有他想要的答案。
只不過這次,他想要的不是她的腎,而是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