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一路南下,來到廣州,再偷渡到香港。
50年代的香港,雖不如大上海鼎盛,但也是個繁華都市。
來到異國他鄉,倪匡求生不易,白天在荃灣工地搬磚,晚上去夜校讀書,當時最開心的事就是吃一碗油油的叉燒飯。
一日閒暇之餘,看到工友們聚一起,在看《工商日報》連載的武俠小說。
倪匡掃了幾行,有些不屑,覺得這玩意自己也能寫。
說干就干,花了一下午,就寫出萬字小說《活埋》。
投給報社,當即選用,稿酬90港幣,而他在工地是一天兩毛七。
倪匡很欣喜自己找到了財富密碼,並在《工商日報》上開專欄,名為「生飯集」,一寫就是一輩子。
最忙的時候,他同時為12家報社撰稿,一天能寫2萬字,且從不拖稿。
他自詡「漢字寫作,速度之快,世界第一」。
寫作速度快,且十分高產,僅《衛斯理》系列,就有145部,超八千萬字。
於他而言,寫作只是謀生之法,從不以大師自居。
1959年,金庸創辦《明報》,邀請倪匡為撰稿人。
兩人既是浙江同鄉,又喜好武俠,遂成為好友,作為老闆的金庸,對倪匡很是寵溺。
大夥一起打牌的時候,倪匡輸急眼,不玩了,金庸就打電話哄他。
倪匡說,輸的錢本來要買相機,金庸二話沒說,把最名貴的單反送上。
次年,金庸創辦雜誌《武俠與歷史》,倪匡在上面發表武俠小說,並擔任主編,負責向各路寫手約稿。
某日下午,他偶然讀到古龍的小說《浣花洗劍錄》,不禁大為讚嘆。
於是向其約稿,就是後來的小說《絕代雙驕》。通過這次約稿,倪匡和古龍成了朋友。
說起來,這部小說其中幾章還是倪匡代筆的,就是小魚兒摔下山谷那部分。
據說因為寫死不少重要人物,令古龍頭疼不已,於是大筆一揮,這10萬字內容就變成小魚兒做的一個夢。
彼時,古龍在台灣受到排擠,鬱郁不得志。正是在他最落魄的時候,遇到了人生貴人倪匡。
這份知遇之恩,沒齒難忘,古龍後來回憶:「若有人要拿刀來殺倪匡,全天下能為他擋刀的,只有我一人。」
說起來,兩人幾近同齡,他只比倪匡小三歲,上中學時就在報紙上發表過文章。
在倪匡離開內蒙那一年,年僅19歲的古龍考上淡江英語專科學校,即後來的淡江大學。
古龍愛好交友,經常約幾個同學,買了食物到淡水海邊吹風喝酒,尋歡作樂。
玩到盡興處,他們還比賽放屁,誰放不出來就要罰酒。
那段時間,是古龍一生最快活瀟灑的時候。
不過這樣的時光只持續一年,古龍就肄業了,原因是父親拋妻棄子,和情人私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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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這件事給古龍造成極大的影響,他一輩子都沒有原諒父親。
沒有了收入來源,古龍不得不輟學打工掙錢。
當時正好香港武俠小說風靡一時,才氣不凡的他也依葫蘆畫瓢,一頭扎進去,再也沒回頭。
1967年,倪匡到台灣,兩人正式見面。
酒過三巡,兩人相談甚歡,發現彼此性情相投,都有相同的愛好。不僅嗜酒如命,還貪財又好色,遂成為一生摯友。
他們常常會在夜裡借著酒勁,互打電話傾訴衷腸,好得像穿同一條褲子的人。
古龍在《楚留香傳奇》系列裡,把風流倜儻的楚留香與胡鐵花的知己情誼,刻畫得入木三分,這讓倪匡很是欣喜。
而他之所以傾情塑造這一對鐵桿朋友,也許正是映射出內心的渴望,只因他也遇到那個靈魂知己——倪匡。
當古龍和倪匡聚在一起,全天下的XO都瑟瑟發抖,只因他們是一拍即合的酒友。
倪匡常飛去台灣看他,兩人一起把酒言歡,好不痛快。
有一次,倪匡去台北,忘了通知古龍。
古龍得知,找遍所有台北酒店,只為與這個好友一醉方休,然後次日兩人同去醫院打點滴。
一開始,倪匡也寫武俠小說,自忖寫武俠不及金庸古龍,有名的也就一部《六指琴魔》。
老友金庸就建議他換個賽道,嘗試去寫科幻,這個類型寫的人少,是一片藍海。
倪匡一天路過香港大坑道,看到街邊衛斯理村的名字,便一發不可收拾,開啟了「衛斯理」科幻系列,成為很多人的陪伴。
不過,真正讓倪匡成大名、賺大錢的,是電影編劇。
當時就算沒看過電影,只看個故事梗概,倪匡也能洋洋洒洒寫個幾千字影評。
有位叫張徹的導演看不下去,於是寫文章批評他,之後兩人筆戰不休。
另一位專欄作家董千里居中調停,約兩人出來喝茶,不想竟一見如故,成了好友。
張徹知道倪匡能寫,邀請他給自己寫個劇本。
於是,倪匡從金庸名著《神鵰俠侶》里,楊過斷臂的情節得到靈感,編寫了一個故事名叫《獨臂刀》。
兩人合作的《獨臂刀》大賣,票房破百萬,張徹從此被稱為「百萬導演」。
從此,倪匡的編劇生涯一發不可收拾,僅為邵氏電影就寫了261個劇本。
影片《報仇》上映後,讓23歲的姜大衛成為香港第一個影帝。
1972年,倪匡創作劇本《精武門》,虛構了「陳真」這一人物,經過李小龍的演藝,成為武俠片史上的經典角色。
之後,倪匡和張徹繼續合作了《馬永貞》《唐山大兄》《刺馬》等。
尤其是《刺馬》,這部電影曾被認為是張徹導演的巔峰之作,將暴力美學發揮得淋漓盡致。
三十多年後,導演陳可辛翻拍了這個故事,即《投名狀》。
而古龍對倪匡也是推崇備至:「寫小說,寫雜文,寫劇本,倪匡一個人就可以比得上古龍三萬個。」
之後,古龍小說陸續被翻拍成電影,起決定作用的也是倪匡。
1975年的一天,在香港一家餐館裡,邵氏老闆邵逸夫和員工進餐,其中酒有倪匡和大導演楚原。
幾杯酒下肚,大家話匣子打開了,彼時楚原也是鬱鬱寡歡,拍攝的好幾部影片都撲街了。
倪匡向他推薦古龍小說《流星•蝴蝶•劍》,說是模仿《教父》寫的,很適合改編成電影。
這部電影上映後反應熱烈,收穫159萬元票房,楚原也一改頹勢,重新煥發了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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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這之後,他又相繼拍攝古龍的《天涯•明月•刀》《楚留香》《多情劍客無情劍》等18部小說。
這些片子清一色由狄龍主演,形成了「楚原—古龍—狄龍」的鐵三角。
因為有一年的票房總和超過千萬元,便有了個「楚千萬」的稱號,風頭蓋過張徹。
隨著小說被翻拍成電影和電視劇,古龍也名利雙收,財源滾滾。
有錢了,自然要顯擺一下。
他買了一輛加長型VOLVO,當時台北只有兩輛,後備箱裡常年備著酒,到哪裡吃飯就拿上一箱上樓。
武俠作家丁情在《我的師父古龍大俠》一書中說:「讓古龍紅遍半邊天的,電影當然是功臣,但最大的推手卻是古龍的莫逆之交倪匡!」
金庸雖對倪匡好得近乎寵溺,但他卻是與意氣相投的古龍更為默契。
有一天晚上,在台北市的古龍家中,倪匡、古龍和三毛齊聚一堂。
當時三毛倚在門框前打電話,在燈火搖曳下,穿著露背裝的她就成為大家調侃的焦點。
倪匡與古龍同時喊出一句話:「去咬一口」。
兩人剛要胡作非為,只見三毛轉過身嗔道:「好啊,你們兩個,只能有一個咬我。」
倪匡與古龍當即狂笑不止,然後石頭剪刀布,你一言我一語。
一個說「贏的咬」,一個說「輸的咬」,三個人笑作一團,然後有了那個「生死之約」。
由於三人都對死亡比較好奇,他們都認為,人死後必有靈魂,但人和魂之間,卻無法突破溝通的障礙。
要突破這種障礙,人所能做的事少,魂所能發揮的事多。
於是三人約定,誰先離世,其魂魄要盡一切努力,來與其他兩人溝通,以解幽冥之謎。
1980年10月的一天,劇組收工後,古龍帶著幾個成員來到「吟松閣」,討論《再世英雄》的劇情。
當時,隔壁房間影星柯俊雄和朋友也在此喝酒,其中還有幾個幫派人物。
期間,對方過來向古龍敬酒未成,對方認為拂了面子。
就這樣雙方大打出手,古龍右手被對方捅了幾刀,血流如注。被送進醫院後,卻因輸的血不幹凈,而患上肝炎。
更要命的是,右手肌腱被割斷,以致後來不能執筆,只能口述由弟子代筆。
對一名作家來說,這顯然是很致命的事。
「吟松閣事件」後不久,妻子因為他私生活混亂,帶著小孩離家出走,連續受到打擊,古龍終日飲酒,最終患上了肝病。
醫生嚴肅警告他,不能再喝酒了,否則會要了他的命。
但對於古龍來說,喝最烈的酒,泡最美的人,如果沒有酒,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他從來不是一個循規蹈矩的人,也不願意這樣窩囊的過完餘生,於是不管不顧喝個痛快。
古龍就像筆下的楚留香、李尋歡一樣,喜怒哀樂都要一醉方休,一日都離不開杯中之物。
最終定格在1985年9月21日,因為肝硬化引起的靜脈出血,古龍與世長辭,享年48歲。
古龍的訃告是倪匡寫的,他說這是他一生中寫得最好的文章。
「古龍去了,感覺上像是少了一半,真正一種實實在在的感覺,少了一半。自此之後,和誰喝酒有那麼痛快,和誰縱笑有那麼盡興,和誰談心有那麼多情?」
喪禮那天,倪匡傷心欲絕,但想到兄弟好酒,陪葬不能沒有酒啊。
於是和王羽等朋友,買了48瓶XO,放在了古龍在棺材裡。
但又擔心有人盜墓,於是每瓶都打開,喝上幾口,算是最後一次陪古龍喝酒。
結果,躺在棺材裡的古龍,嘴裡突然噴出幾口鮮血。
大家以為古龍沒死,趕快拿紙巾擦血,但醫生來證明,他確實死了。
到了七七四十九天,相傳是魂歸故里之日。
倪匡和三毛都沒忘記那份「生死之約」,他倆相約在三毛家小樓,點燃香燭,等候古龍魂兮歸來。
結果,兩人大失所望。
六年後,三毛離世,摯友凋零,知音難覓。
倪匡日復一日,夜復一夜等候古龍和三毛的確切消息,依然杳無音訊,連夢中都從未出現過。
於是,自言自語道:「看來要等三人齊聚了,才能解答了。然而到了那時即便有答案,又如何讓世人知曉?每念及此,不由得悲從中來。」
隔年,倪匡與妻子移居美國舊金山,留言:自此天涯海角,世事無我,紛擾由他。
2022年7月3日,倪匡老先生溘然長逝,享年87歲。
在很多年前,他就為自己寫下墓誌銘:多想我生前好處,莫說我死後壞處。
如今,斯人已逝。
倪匡和古龍象徵的那個武俠黃金時代已經終結,但他們的精神風骨卻永留人間。
作者:小馬哥 編輯: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