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梅香嫁到梨花村的時候,是個油菜花開放的春天,那天的太陽很好。梅香的丈夫將紅蓋頭掀開,一張俏臉顯現在眼前,村裡人都驚呼:寶成這小子艷福不淺!
寶成是梅香的丈夫,他倆是在建築工地上打工時認識的,寶成經常偷偷幫梅香乾活,梅香經常給寶成帶一些吃的,不覺他們就走到一起。其實,寶成的家庭並不怎麼好,他打小沒了爹,家裡有一個老娘,上面還有一個老奶奶。這門親事,梅香的爹媽一萬個不同意,但梅香還是固執地嫁了過來。
梅香剛嫁過來的那幾年日子過得風平浪靜,倆人恩愛有加,不久他們有了一個兒子,村裡人都看好他們的好日子。可天有不測風雲,那年冬天,寶成打工回來的路上遇到車禍,當場斃命,撞他的車也逃逸了,梅香冒著大風趕到醫院的時候,丈夫的屍首已推進了太平間,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她不相信自己就這樣成了寡婦,那年她只有三十一歲,是女人最好的年紀……
這是目前梅香面對的家庭,上面有兩個婆婆,下面有一個八歲的兒子。兒子寶成去世,婆婆完全成了一個廢人,常常喜怒無常,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村裡人都在感嘆:這梅香的日子以後怎麼過?還有人斷言:不出一年,梅香就會改嫁出走。
娘家人來到梅香家說:你一個女人家撐不起這個家,趁年輕還是早嫁了吧。梅香說:我是好嫁,可這兩個老人咋辦?娘家人說:那不是你考慮的事,你沒有義務贍養她們。梅香說:那怎麼行,我進了這個家門,就是這個家裡的人,我命不好,我認。娘家人氣得拂袖而去。
梅香家種了有十幾畝地,每到收割的季節,她沒日沒夜一個人在地里干,村裡人可憐她,有時就會來幫她一把,和寶成不錯的幾個哥們兒,想幫梅香一把,又怕寡婦門前招來閒話,於是他們在晚上幫她干,梅香有時第二天趕到地里的時候,看到割倒的莊稼,是誰替她乾的她都不知道,後來,村長乾脆就組織幾個身強力壯的後生以村裡的名義幫梅香乾,村長說:你沒有拋棄老人,就是替村裡解了憂,幫你干是應該的。
婆婆治病要花錢,兒子上學也要花錢,梅香只能出去打工。天氣暖和的時候她就去干建築,開始干小工,掙得錢自然是少,她就干砌磚工,砌磚都是男人乾的活,要求技術高,梅香肯賣力動腦,不久便和男人們沒有差別,那幾年她是工地上唯一的女砌磚工,幹活的時候男人們從未感覺到她是一個女人。
冬天到了,建築不能幹了,梅香便到倉庫干搬運工,老闆不要她,說這不是女人乾的活,梅香就是執拗著不走,後來老闆知道了她的家庭情況,便留下她來。梅香在一堆男人中間從沒有因為自己是一個女人而要求照顧,結算工錢時,老闆可憐她,多付給她一些,梅香拒絕了說:我和他們一樣就行了,干多少活就拿多少錢……
那年,村裡一個好心的大嬸給梅香介紹了一個男人,這個男人是個光棍,要到梅香門上做上門女婿,梅香看到這個男人還比較老實就接納了他,可這個男人只在梅香家裡住了半年便走了,他說:這苦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梨花村的月亮來了又走,走了又來,梅香伺候死了兩個婆婆,將兒子送進了大學,村裡人突然也發現:昔日的俏媳婦梅香背已駝了,腰也彎了,臉上滿是堆在一起的皺紋再也找不到昔日的光彩,梅香像一盞敖乾的油燈,長期的勞作,渾身患了病,有時病痛讓她整宿都睡不著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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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梅香家裡有一棵大杏樹,每到麥收季節樹上總是結滿黃澄澄的杏子,梅香沒賣過一次,她將杏摘下來挨家挨戶送去一些讓大家嘗鮮,梅香說:大家都幫我,我沒有好報答大家的……
梅香的兒子結婚後,一直要接媽到城裡去住,可梅香說:我在這裡慣了,哪兒也不去,村裡有我熟悉的鄰居們呢……兒子給母親在家裡翻蓋了大房子,有時間就和媳婦來家陪母親,走的時候兒子總給她留下錢讓她花,梅香過得很簡樸,有時身體疼痛的要命她也捨不得買藥,那年梅香找到村長,將五萬塊錢交給他,說將村裡的路修一修吧,一下雨娃們連玩的地方都沒有,村長說不行說這是你的救命錢,梅香說:我花不著了,當年村裡幫了我那麼多,總得讓我給鄉親們一個回報才對……
寡婦梅香是在一個秋夜去世的,那時村裡的路還沒有修完,清晨村裡人發現時她躺在炕上,穿得乾乾淨淨,臉上沒一點兒痛苦,像睡著了一樣,她是病死的,死時還沒滿六十歲……
梅香的兒子回來哭得死去活來,村長給梅香在墳頭上立了一塊碑,碑上刻著:梨花村第一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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