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去爺爺奶奶家，經常聽到他們因為某件事就吵起來，吵架的理由千奇百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可以成為他們吵架的由頭。他們經常把碗頓得啪啪響，把臉盆敲得叮噹響，還黑著臉誰也不理誰。

父親讓我別害怕，就當聽場戲好了。父親是聽這場戲長大的，已經習慣了，他知道他們吵過之後，最多不過半天就會重歸於好，最先認輸的一般都是爺爺，然後，又會因為某件事而吵，如此循環。我知道他們兩個人經常會因為生活上面很小的事情吵架，但是也會很快的和好，；兩個人無論是怎麼吵都不會影響兩個人之間的感情，也就是因為這樣，兩個人就這樣吵吵鬧鬧了幾十年，從來就不會因為吵架吵得很厲害，而讓兩個人分開。

等我長大後，就發現吵嘴其實是老兩口唯一的樂趣。他們其實也並不是一定要吵，主要是爺爺有時候真的是在討罵。爺爺氣管不好，醫生不讓抽菸，可是他總是偷著抽，我們去看他時，要帶了煙，他會樂得咧嘴直笑。

這當然是要挨奶奶的罵的。奶奶說，他們剛結婚的時候就發現了，老傢伙一天不罵就要上天。平時要他不要抽菸他非要抽，而我們也覺得老頭子只要是想抽那就讓他抽吧，畢竟這也是他唯一的一個可以讓自己快樂的方式了。

奶奶是沒落大戶的小姐，爺爺是個長工，如果不是趕上那特定的時間，他們根本不可能在一起的。婚後的第二天，奶奶就發現了丈夫很多毛病，髒，懶，還愛撒謊吹牛，她從來沒見過一個人可以犯這麼多毛病的。爺爺辯解，那是因為她不了解別的男人，這世上有哪個男人不髒不懶不吹牛的？然後，他們就因此而吵起來了。

他們一共生了六個兒女，奶奶後來跟我們訴說爺爺的罪證之一就是他太不顧家。平時家裡面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部都是自己一個人管理，爺爺也從來就不管自己的孩子的事情，只是自己想幹嘛就幹嘛。平時也是自由自在慣了，沒有人能夠管得住他。

爺爺有一次上山抓到一隻野兔，燒熟後，她數來數去少了條腿，不用問是他偷吃了。奶奶罵他：「一隻兔子六個孩子都吃不飽，你當爹的竟敢一個人就吃只條腿。」爺爺分辯說：「我半年多沒吃過肉，聞到肉香味實在頂不住了。」於是，他們又會因為這而吵起來。

六個兒女長大後，又給他們帶來了十幾個孫輩。平時也是十分的孝敬他們，每次只要是回來的時候都會帶很多爺爺喜歡吃的東西，平時也會做著陪他們聊天，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別提多開心了。日子是一天天好過了，爺爺嘴饞的毛病徹底顯現出來。我從來沒見過這麼能吃肉的人，為了能吃肉，他甚至學會紅燒肉的做法，每次一燒就是兩三斤，配一斤白酒，一餐就能吃完。奶奶很憤怒，每次只許他吃五塊，但他有辦法，把肉切得跟土豆那麼大。

爺爺雖然一直被奶奶埋怨，但在我們看來，他是最好的爺爺。他教我們用木頭或者竹子做各種玩具，還趴在地上跟我們玩打仗，自然，也會陪我們一起挨奶奶的罵。

我有時在想，爺爺奶奶其實沒有共同語言，這輩子唯一可以交流的就是吵架。這種感情我們很難理解，換作年輕人這樣，早就離了幾十次了。那次，奶奶跟我們說到爺爺，突然說了一句：「我上輩子作了孽，這輩子來還債，但願下輩子不要碰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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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說完這句話的半個月後，突然不行了，我們趕去看她，她已經油盡燈枯了。爺爺坐在床頭，握著她的手，呆呆地看著她，奶奶也看著他，什麼話也沒說。他們就這樣坐了一天一夜，結婚六十年，這是他們最安靜的時候。期間兒女們擔心他身體，要來接替他，被他轟走了。

院子裡，鄰居大嬸在說他們的往事。她說別看這老兩口天天吵架，可老太太會在天寒時，及時給他把衣服找出來，每天早上起來，會給他準備一杯白開水，因為兒女們說早起空腹喝杯白開水對身體好，她還會在他嘴饞時，適時地燒一次紅燒肉，然後假裝有事走開，好讓他偷著吃。

而老頭呢，因為她說過小時候家裡有棵石榴樹，結的果子很好吃，所以他就經常去買石榴回來。只要老太太一有頭痛腦熱，他就急得六神無主，他還曾在醉後說過，自己之所以要討她罵，是因為自己是個粗人，確實跟她沒什麼共同語言，找罵，是讓她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