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兩個去別的地方鬧……唔!」
兩個保鏢被拐角埋伏的人捂著口鼻拖走……處理完二人,槐八和李淮奪了兩個保鏢的槍,準備進尤恩的房間接應李森和劉荔,其餘四人依舊留在走廊處放風。
在房門口,李淮深呼吸,看著對面的槐八,「我們不能確定裡面的他們是否得手,所以我數三下,數到三我們就開門衝進去。一……二……」
槐八閉上眼,本以為會聽到「三」,卻不想李淮的聲音突然頓住,緊接著她就感到有什麼東西頂上了自己的後腦勺。
槐八睜開眼,看到身旁的李淮也被槍抵住了腦袋。
一個痞氣的聲音從二人身後傳過來,是張大腦袋的聲音:「放下你們的槍。」
15
在船上被打的張大腦袋一直懷恨在心,他雖明白在這船上時自己不如李森他們人多,但他根本不可能咽下這口挨打的氣。
張大腦袋一直派人注意著李森一群人鬼鬼祟祟的動作,並在晚飯時看到主動接近尤恩的劉荔時,察覺到了李森一群人的目的。於是他假裝喝醉酒撞到尤恩,並趁機往尤恩兜里塞了一張提醒的字條。
字條上寫著:那群學生要殺你。
不過張大腦袋和尤恩也非親非故,他一個地痞流氓也不用巴結一個已經結束任期的洋人,所以在槐八他們處理那兩個尤恩的保鏢時,張大腦袋根本沒插手。而是在那之後,張大腦袋才下黑手敲暈了在走廊放風的四個人,然後悄悄舉著兩把槍摸到槐八和李淮的身後。
張大腦袋又重複了一遍:「放下槍,然後你,踹開門。」他狠狠踢了李淮的腿肚子一下。
「……好。」被人頂著腦袋,李淮根本沒有其他選擇,他咬牙放下槍,喉結上下動了動,然後一腳踹開了門。
開門後,槐八和李淮被張大腦袋推進屋,摔跪在地上。
屋內的場景,是二人絕沒有想到的。
李森朝門跪著,淚流滿面,被人用床單綁著雙手雙腳,而他旁邊的劉荔……軟軟地倒在血泊里,臉上已經沒了血色。
而尤恩,完好無損地拿著槍站在李森身後。
張大腦袋塞的那張字條,尤恩當時便有感覺,在餐廳時趁劉荔不注意便已經打開看了。所以從頭到尾,尤恩都是裝的。他裝醉,裝著好上鉤。
然後被劉荔扶著一進屋,尤恩就挾持了劉荔,正在拳腳打踢逼問她還有哪些同夥時,裝作服務生的李森敲了門……
李森進屋後,看見被挾持的劉荔,舉起了雙手,任由尤恩將自己的手腳綁起來。
然而令李森想不到的是,在尤恩綁自己的時候,已經被打得倒在地上的劉荔會站起來,拿著桌上的水果刀刺向尤恩……尤恩怎會不察覺?他反手奪刀,就劃破了劉荔的脖子。
劉荔和李森的先後進入,讓尤恩意識到他們絕不止兩個人,所以他沒殺李森,「女人死了,我還有你。咱們一起等等吧,看看後面還有多少人。」
劉荔死得慘,槐八根本控制不了自己,想往前爬,無奈被李淮緊緊拉著,只能伏地痛哭,「劉荔……」
她腦中揮之不去的,全是今天早晨大家商量由誰去承擔「美人計」這部分的事候,劉荔晃著她的胳膊,笑著的那張臉。
那時提到「美人計」,槐八想都沒想,主動說:「我去。」
但是劉荔攔住了她,「不,尤恩喜歡女學生。槐八姐,我去。」
這些是大家都知道的。而大家不知道的是,在劉荔當著大家的面說完這句話後,她其實還湊到槐八耳邊,攥著槐八的手說了一句悄悄話:「槐八姐,我一點兒都不害怕。你可不要和我爭任務啊,你要是和我爭,你就不是我姐姐了……」
槐八一哭,張大腦袋便有些不耐煩,喊了一聲「閉嘴」後,笑著看面前的尤恩,「洋鼻子,人都抓齊了,你說怎麼處置?」
張大腦袋兩隻手分別拿著槍指著槐八和李淮。
「張先生真是深明大義,所以我才說你們這樣的中國人才是我們的好朋友。」尤恩操著一口不流利的漢語,滿意地點點頭,「這些學生壞了我們兩國純潔的友誼……」
兩人說話間,張大腦袋笑了幾聲,趁他得意忘形之際,李淮突然站起來轉身奪下張大腦袋一支手槍,瞬間崩了張大腦袋的頭。
卻不想張大腦袋死的瞬間,另外一隻手上的槍條件反射地舉起,扣動扳機,打到了旁邊的李森,子彈貫穿李森的左腿大腿。
「唔……」李森由跪姿倒下,一臉痛苦。
突發變故,尤恩反應很快,提起李森的腦袋用槍頂著,威脅李淮:「放下槍,否則我打死他!」
李淮不肯放下槍,但也沒有再上前,和尤恩僵持著。
眼看著李森血流不止,整條腿很快浸滿了血。一旁的槐八憋住哭腔,往前爬了幾步,求著尤恩:「等等!我……我換他。我當你的人質,他流血了……你讓他去找船上的醫生包紮一下。如果處理不及時,他會死!我求你了,求你了,求你……」
「槐八!」李淮皺著眉。
「槐八……」唇色已經泛白的李森也看著槐八。
雙方僵持不下,李淮眼中有難決之意,看了李森血流不止的腿一眼後,咬牙看著尤恩,「她說得沒錯。」
「李淮!」李森搖頭制止。
李淮仿若沒聽見,繼續跟尤恩說:「你需要的是一個活人,要是他一會兒失血過多死了,對你沒有好處。」
尤恩面有猶豫,沉默半分鐘後答應:「那好吧,你讓那女人爬過來。」
槐八如獲大赦,使勁抹了臉上的眼淚和鼻涕,快速朝李森爬過去。
爬的過程中,眼看兩人越來越近,槐八朝李森無聲張口,做著口型:「快……走……」
然後槐八爬的姿勢突然有了些許的變化,她腳尖逐漸撐地,腳後跟抬起,像是要發力。
李森瞬間明白了槐八的意圖,他突然意識到槐八根本不是想被尤恩挾持,而是要在快靠近尤恩的時候撲上去,給身後的李淮兩秒鐘的時間開槍。
槐八這是在用自己的命救李森的命。
意識到這一點,李森臉上有了苦笑。他笑著笑著突然回身,被束縛著手腳的身體用盡全力彈出去,撞向尤恩的小腿,並大喊一聲:「李淮!」
生死存亡兩秒鐘,李淮趁機瞄向尤恩的腦袋。
而就在李森撞向自己、李淮開槍的瞬間,尤恩反應也不慢,他的手槍槍口直轉向下,對準撲過來的李森的後心。
「砰!」
兩聲槍響,疊成一聲。尤恩被一槍爆頭,轟然倒下。
生死瞬間已過,李森睜開眼,感覺到自己後背上的重量,和浸濕了衣裳的一股股的湍湍熱流。
方才那個千鈞一髮的瞬間,槐八與李森同時撲了過去,她將自己整個人壓在李森的後背上,替他擋住了……尤恩打出的那一槍。
「槐八——!」
16
五十年後的五月末,北方洋槐開花,白色小花綴滿樹。
一朵洋槐花從窗戶飄進來,恰好落在正在桌前看報紙的老人的額頭上。
終身未娶的李森緩緩拿下老花鏡,將那朵殘了的洋槐花從額頭上拿下來。
「又到這時候了……」李森捧著那花喃喃自語,然後喚來自己中年時收養的女兒,「閨女,去把我那本老相冊拿來。」
幾分鐘後女兒拿著一個大冊子進屋,「爸,我就知道每年一到洋槐開的時候,你就惦記著你那本相冊,我早給你找出來了備著呢,給。」
相冊被放在桌上,女兒幫著父親一頁一頁地翻看。
這本相冊里的都是老照片,裝著李森年華正好時的故事。從學生時代到投身救國,從同學情深再到生死訣別,每一張上的人都是艱難時代下最可愛的人。
縱使看過很多遍了,可是女兒還是裝著像是第一次看一樣,讓父親有人陪著追憶往昔。
「這個是你劉荔阿姨。別看她個子小,又孩子氣,卻是當年唯一敢跟我們幾個男生偷偷坐船走的女孩子。可惜她走得早,沒來得及和我們其他人一起去更前線的地方,真正地投身救國……」
「這個是你李淮叔叔。他不愛說話,但是心思沉,城府深,頭腦快。當年他被選去做情報工作,同時有好幾重身份。後來為了阻止一場戰爭,在槍戰中犧牲了,身後留下了一妻一子……」
從第一張終於講到最後一張,女兒合上相冊剛要拿走,卻被父親攔住,「你擱這兒吧,我再看看。」
「爸,這相冊你每年看,裡面這些叔叔阿姨,一遍就都看過了。還不肯撒手,難不成這裡面有寶貝嗎?」
李森笑著沒回答,嘴裡沒剩幾顆牙。看著女兒輕輕帶上門。
女兒走後,李森重新打開相冊的最後一頁,然後小心翼翼地從相冊的牛皮殼的夾層里,拿出來兩張二人合照:一個長相嬌美的穿旗袍的女人,身上披著男人的外套,以及年輕時的李森自己。
一張照片是抓怕的瞬間,二人聽到快門聲才回頭,臉上都有驚訝之意。
另一張是好好照的,二人站在甲板上,背靠欄杆,十指相握,面對鏡頭都有些不好意思。
槐八死後,李淮洗出來的這兩張照片,是槐八留給李森唯一的念想。
李森乾癟粗老的手撫摸著照片中槐八的臉,有些哽咽,「你穿旗袍就是好看。」
在年老的李森的記憶深處,始終藏著一個穿著學生衣裳、人長得白白凈凈、連女人手都沒拉過的黃毛小子李森。
那天,黃毛小子李森在逃跑時撞到了一個穿男孩衣裳的姑娘,他先抓起姑娘的手……
「看你是因為……單純覺得你穿旗袍挺好看的。」
「槐八,你是個好女孩兒。」
「介紹一下,她叫槐八,是我的朋友。」
「槐八,我不嫌你。以前不嫌,現在不嫌,以後更不會嫌。」
「不識字沒關係,以後我教你識字。」
「槐八,我喜歡你。」
「算命的說,我命里缺木。槐八,我是知識分子,我不信命。但我想要你。」
在李森的心裡,這一生最重要的時刻,就是在照相館的那天,他蹲在槐八面前,用自己的手絹為她擦掉眼淚。
「槐八。」
「……嗯?」
「跟我走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