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坐下後,李森才慢吞吞地看著槐八說:「那天的事兒,謝謝你。要不是你那天攔著我,我肯定就帶著大家闖了禍,更別說讓那四個同學入土為安。」
「把我帶到這麼遠的地兒,就為了說這些?」槐八盯他。
「還有……槐八,你是個好女孩兒。」李森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面,「我知道你是為了幫我才跟了現在這個漢奸。我不能讓你自己承受這些,這不該你承受……你不該受這麼多委屈。」
「好女孩兒……」槐八喃喃重複這個詞。曾經也有一個人,這麼跟槐八說過。
「我家有過一個跟你一樣讀書上學的人,他若是活到現在,應該就是你這麼大。」槐八垂眸,聲音染了些沙啞,「我弟是我一手帶大的,比我小三歲。我八歲把自己賣了供他讀改良私塾,在阿媽手底下打雜賺的錢都給他交了學費。」
槐八八歲跟了阿媽,十三歲開始賣身。第一天賣身得來的紅錢,她拿去給弟弟買了一身新衣裳。
「那天我給他穿上新衣裳,他跟我說:『姐,我會好好讀書。我想改變這個世道,想有一天讓老百姓都活得像個人一樣。』他還說:『姐,你是個好女孩兒。你等著,我以後總有一天不讓你賣身接客,不再受這麼多委屈……』」
槐八說著紅了眼圈,眼裡汪著淚。李森見狀掏出兜里的手帕正要給她遞過去,就見那淚都來不及掉下來便被槐八抹了去。
槐八深吸一口氣,「我為什麼痛恨漢奸?因為我弟就死在一個漢奸手裡。一個十幾歲還在讀書的孩子,因為心疼姐姐而晚上偷偷跑去舞廳門口賣香菸。結果找錢的時候就因為不小心碰到了那漢奸的姨太太的手,就被那個漢奸的手下拖到巷子裡活活打死……」
「我……」李森的心情難以言表,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只知道從槐八嘴裡吐出來的每一個字,都讓他狠狠揪著心。
他現在滿腦子,都是那天晚上他和槐八躺在床上時,他問槐八為什麼那麼討厭漢奸而得到的那個答案。
那時槐八沉默許久,給出了四個字:「我愛國唄……」然後槐八就笑了。那夜她的笑聲在李森聽來,宛若一個少女笑聲般清脆。
可現在回想,那清脆裡面明明還帶著點兒自嘲的意味。
從前吧,李森覺得「愛國」這兩個字,應該不分身份階層,不分男女老少的——作為這片土地上的每個人的追求和理想,應該被刻在每個人的脊梁骨上。
可是槐八今天給李森上了一課。
當下的世道,妖魔鬼怪禍亂人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數不清的人連大字都不認識一個,連一頓飽飯都沒吃過。他們能和親人湊合安穩地活著已經是用了所有的本事和尊嚴。可饒是臉面和尊嚴已經都不要了,他們也躲不過別人要「吃人」。
上層人要「吃掉」下層人,下層人要「吃掉」更下層的人……
於是就在槐八要再次用手抹掉眼裡的淚的時候,李森搶在她前面站起來,走過去,將自己的手帕塞進了槐八的手裡。
槐八攥住了被硬塞過來的手帕,抬起頭來看身前立著的李森,眼裡有些意外。
她這一抬頭,眼裡噙著的淚就從臉頰上滾了下來,淚水大顆宛若蚌珠,瞬間滑過她細白的頸。
佳人近在咫尺,梨花帶雨盡收眼底,李森的胸口被點了一把大火。
他的喉結動了動,蹲下來,又將手帕從槐八手裡拿回來,親手拭去槐八臉上的淚。
「我既然知道了你為何如此痛恨漢奸,便更不能讓你為了幫我而委身於他們其中一個。槐八……」
「……嗯?」
「跟我走吧。」
10
經歷了和政府「講道理」反遭鎮壓屠戮、慘失十幾名同學後,李森和幾個同學在經過深思熟慮後,幾個人決定離開本地,去更前線的地方正式投身救國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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