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父親和兩個叔叔圍坐在桌邊，邊小酌邊聊天，相談甚歡；旁邊不遠處，二嬸陪著老嬸在看電視，兩人手裡邊還剝著花生。

母親說，雖然北京啥都能買到，但還是自己家種的花生香，她讓老嬸臨走時把這些都拿上，連同二嬸送來的各種豆類。

望著眼前其樂融融的幸福場景，我不由自主的朝牆上奶奶的照片看了一眼，心裡默念道：奶奶，您看到了嗎？您盼了10年的願望，此刻實現了……

一看到奶奶笑盈盈的眼神，我內心一陣酸楚，不爭氣的眼淚又一個勁的往外涌。

很遺憾眼前這種天倫之樂、兒孫繞膝的場景來的有點晚，因為奶奶沒能親眼看到，她老人家是帶著遺憾走的。

我的老家座落在風景秀麗的礁湖北岸，這裡是遠近聞名的魚米之鄉。

我父親是家中的老大，他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

聽爺爺說，我們家祖上也是書香門第，後來遭遇變故，家道敗落，到他這代時已經是徹底的「無產者」了。

正因為爺爺念過幾年私塾，知道讀書的好處，雖然自己一生窮困不得志，但他重視孩子們的教育，所以除了我二叔讀書少外，我父親、老叔和老姑都接受到了應有的教育。

我父親高中畢業後回鄉務農，正好趕上村小學教師緊缺，就這樣，父親順利成為一名民辦教師，後來又通過考試進修，正式轉正成公辦教師。

二叔是他們兄妹四個中頭腦最聰明的那一個，只可惜在他讀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正趕上奶奶一場大病。

那時候我父親已經在縣城讀初二，爺爺不忍心讓大兒子半途而廢，可家裡又缺少人手幹活，連口糧都不夠吃。就這樣，懂事的二叔自己主動提出，他回生產隊放牛掙工分。

萬般無奈下，爺爺只好同意了二叔的請求。

老叔算是我們家最幸運的人，平時學習成績一般的他，高考那年被省農學院錄取，後來又接著深造，考上了北京某大學的研究生，畢業後就留在北京工作，找了個北京姑娘，就此在首都安家落戶。

老姑雖然沒跳出農門，但找的姑父是位教師，生活的也很美滿。

我父母是通過我的親姑奶介紹認識的，算起來我母親還是姑奶婆家那頭的堂侄女，因為姑奶了解我外公外婆老兩口為人好，加上我母親年輕時長相俊美，又是村上出了名的「鐵姑娘」，所以姑奶從中牽線搭橋，成就了這樁姻緣。

那個年代即使兒子成了家，但依舊跟父母一起過，所以打我記事起，就知道我們家是個七八口人吃飯的大家庭。

後來雖然老叔考學走了，但二嬸娶進門了，不久兩個堂弟又先後出生，每天大的吵、小的鬧，就數奶奶最辛苦。

這樣的大家庭一直沒分家，肯定有「馬勺碰鍋沿」的時候，但爺爺在家有威望，大局一直都是他掌控著，直到我讀小學三年級那年，不得已才和二叔他們分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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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按我奶奶的意思，將我父母和二叔一併分開成兩家，她和爺爺老兩口另過，但當時由於房屋不夠住，最後還是讓一直嚮往「獨立和自由」的二嬸他們一家分出去了。

當時我父親和二叔口頭協議：二叔兩口子掙錢蓋房（二叔分家時是三間老屋，父母和爺爺奶奶住的是瓦房），父母生養死葬都是我父母負責。

就這樣，爺爺奶奶帶我們一家4口過，二叔二嬸一家4口另住。

爺爺有經商頭腦，自打分田到戶後，他捕捉到了在村裡開個榨油廠這個商機，所以他不顧當時手頭拮据，把之前大隊廢棄的油廠租下來，貸款購置一批機器，就這樣，一個小型油廠支起來了。

那時候農業收入小，也幸虧爺爺有個私人小廠支撐，才得以培養老叔讀到大學。

只可惜油廠只乾了2年多，因為生意紅火，被村裡「紅眼病」的人盯上了，他們想盡一切辦法排擠爺爺，最後以大隊收回為藉口，讓爺爺退出。

那時候爺爺也是62歲的人了，身體也不太好，長期的老慢支，所以我父親和奶奶就勸他，不幹就不幹吧，正好頤養天年。

可一輩子傲骨的爺爺哪能吃下這口氣？不久一病不起，在65歲那年鬱鬱而終。

爺爺去世後，奶奶失去了身後的「靠山」，原本剛強的性格一下子軟了下來許多。

為了避免自己跟兩個兒媳發生不愉快，奶奶不顧全家人的反對，執意要單過。

就這樣，由我父親出錢，把老房的兩間小屋修繕一新，奶奶開始了長達16年的獨居生活。

爺爺在世的時候，每年都是爺爺拿錢置辦年貨，把二叔一家4口叫過來一起過個團圓年，老叔也帶著妻兒從北京趕回來。

那個時候，我覺得是我們袁氏家族最鼎盛的時期，一大家其樂融融，爺爺奶奶看著這一大幫孫男娣女們，臉上是幸福的笑容。

可隨著爺爺這枚「定海神針」的西歸，漸漸的，我們家族的大局失控了，哪怕是分家另住，矛盾也是百出。

首先是從我母親和二嬸這齣差頭。

我母親一輩子老實巴交，在爺爺奶奶手裡過日子的時候，也是「一切行動聽指揮」，對爺爺奶奶畢恭畢敬，是我們村出了名的賢惠媳婦。

所以即使到爺爺去世後，我母親也跟奶奶沒犯過紅臉。

但二嬸性格大大咧咧的，有時候還喜歡耍小聰明，用我奶奶的話說，二嬸是只「散養的羊」，不喜歡受約束。

因為二嬸喜歡玩麻將，有時候連家務活都顧不上做，有一天正好「三缺一」，二嬸把剛換下來的一對紅色枕套，不管三七二十一扔到我母親家的洗衣機里洗。

因為我母親當時去菜地澆菜去了，結果因為枕套質量不好，掉色嚴重，把我父親的一件白汗衫染色了，氣的我母親把二嬸的枕套扔的老遠！

明明是二嬸的不對，可她卻強詞奪理，說我母親瞧不起人。

從此後，這妯娌倆就接下了「梁子」。

老話講「枕頭風」最硬，既然妯娌倆關係不和，弟兄倆怎麼可能好？

所以很長一段時間，二叔見到我父親繞道走。

而我父親認為他是哥哥，雖然自己媳婦跟弟妹鬧矛盾，可也不關他的事啊，所以看到弟弟如此對待他，他當然心裡不服，他有次就在我跟前吐槽道：「你二叔不搭理我，我還不想搭理他呢。」

結果在爺爺去世三周年的那年清明節，老叔不遠千里從北京趕回來，結果因為住在誰家，弄的哥仨都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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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老叔心裡，他一直認為自己跟大哥大嫂沒分家，所以每次回來，他們一家三口飲食起居都在我家。

我父母自然會竭盡全力照顧好老叔一家人的飲食起居。

但二嬸嫉妒心強，她認為老叔和我父親是一夥，故意孤立他們兩口子，因此又在二叔跟前吹「枕頭風」，說「有錢人跟有錢人玩，看不起他們這老農民。」

二叔本來就心高氣傲，隨後一想確實是這樣，自家弟兄三個，老大和老三就是因為比自己多上幾年學，才有的今天，而自己呢，跟他們相差十萬八千里。

所以在給爺爺掃完墓後，二叔找個藉口有事，連飯都沒過來吃。

眼瞅著二兒子兩口子沒過來一起吃飯，奶奶明顯很失落，但又不敢當面數落誰，只好自己唉聲嘆氣，說不稱心。

或許奶奶覺得愧對二兒子吧，所以只要老叔從北京郵寄回來好吃的，或者老姑回來孝順她的東西，她都會偷偷摸摸的給二叔二嬸送過去。

奶奶自認為做的神不知鬼不覺，但自古以來就是：「瓶嘴能扎住，人嘴扎不住」，不知被哪個好事者瞎傳話，傳到了我父母耳朵里。

所以我父親埋怨奶奶「怕」二兒子兩口，對我奶奶意見非常大。

每次我回娘家時，第一站就是去奶奶的小屋。

奶奶每次把我當「知心人」，所以一見到我像見到「救星」一般，不住的跟我喊冤叫屈，說自己夾在兩個兒子之間，簡直是「老鼠鑽風箱，兩頭受氣」。

我奶奶是個最明智的老太太，特別能審時度勢，眼下老伴不在了，用她自己的話說：要認慫，不敢跟兒子兒媳爭高低。

每次看到奶奶孤立無助的眼神，我一陣陣心疼。因為我是爺爺奶奶一手帶大的，感情深，如今爺爺不在了，我不能讓奶奶受氣。

於是我對奶奶說，我父母的思想工作我來做，相信他們也不是不孝順的人。

帶著奶奶賦予我的「使命」，我肯定要給我父母做思想工作，希望他們能順奶奶的意，不要讓老人家為難。

但父親振振有詞的說，奶奶就是怕二兒子，處處遷就他們。

聽父親這麼說，我反問道：「如果我和袁冬（我弟弟）其中有一個日子過的差，你作為父母，是不是自然而然的遷就一下那個弱小的？同樣的道理，奶奶即使偏心二叔，也是應該的！

你不記得奶奶說你小時候時，喂你吃蝦還要把蝦殼剝去？可二叔後來哪有這個待遇？再說你們兄妹四個，也就二叔對家裡貢獻最大，書讀的最少，否則他一樣不比你們過的差！」

可我父親脾氣倔，雖然對奶奶的做法釋懷了，但對二叔還是放不下自己的姿態，兩人成了熟悉的陌生人。

因為兩個哥哥不和，弄的老叔左右為難，回來吧，稍微不注意就把其中一個得罪了，後來老叔索性就不回來了！他按月給奶奶打錢過來，有一年委託老姑，把奶奶送到北京過了三個月，但老年人故土難離，加上生活習慣不同，奶奶還是回老家了。

奶奶每到其中一個兒子家，就希望其他兩個兒子也能聚齊，但這個願望始終沒能實現，直到她因為突發腦溢血去世。

好在這些年間，父親他們弟兄三個對奶奶倒是很孝順，在奶奶82歲後，考慮到老太太一個人獨居不放心，就被父親接到家裡一起住。

二叔是個要面子的人，雖然當初分家時我父親承諾「父母生由他養、死由他葬」，他怕外人背後說他不孝順，連自己老母親都不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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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後來他對我父親說，老太太兩家輪流照顧，我父親當時也痛快答應了。

這個決定對奶奶說是再好不過了，但兩個兒子還是「面和心不和」，所以到老大家時，老二不登門；到老二家時，老大不登門。

為此，我有一次狠狠的把我父親數落一頓，埋怨他離二叔家那麼近，為啥就不能放下身段，大大方方的去看看奶奶？

結果我父親無奈的解釋說：「你二叔兩口子都是小心眼，我經常往那跑，他們還以為我去監督呢。」

聽父親這麼說，我也不好跟他爭辯了，這話也不無道理。

不過我自始至終對奶奶孝順，即使在二叔家，我也是如此，想看就看。

好在二叔二嬸倒是給足了我面子，每次我去都比較受歡迎，並且誇我是我們家最明智的人。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隨著奶奶年齡一天天的老去，健康也一天不如一天，今年6月份奶奶輪到我父母家，但經常說頭疼頭暈。

考慮到歲數大了，去大醫院也不方便，所以每次就讓村醫上門輸液，奶奶也是好一天歹一天。

本來奶奶盼望著老叔一家在國慶節能回來一趟，但老嬸腿摔了一跤，無法行走，因此老叔一個人也不想回來了，準備說等春節看看。

奶奶再一次失望。

也許跟心情有關吧，奶奶血壓又變得不穩定，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她老人家睡夢中離開了人世，去跟爺爺團聚去了！

老叔接到電話後，一家人坐高鐵回來奔喪。

那天老叔哭的最傷心，老淚縱橫，可能是內心在懺悔，這麼多年除了經濟上貼補，對奶奶沒盡孝心。

反觀父親和二叔很淡定，他們忙著操持奶奶的後事。

那時候我還在擔心，想著該不會父親和二叔別因為給奶奶辦葬禮而鬧意見吧，所以我的內心很忐忑。

奶奶去世的當天晚上，我因為受涼了，不停的跑廁所，當我蹲在廁所里，突然聽到二叔的說話聲音：「我告訴你啊，等會兒我跟我哥和我弟商量事情的時候，你不許插嘴！」

「好哦好哦，我保證不插嘴。」

這是二嬸的聲音。

當時我在想，看來二叔也是有底線的，別看他平時看著像「妻管嚴」，但原則性問題一點不讓步，是個男子漢大丈夫。

在父親哥仨的操持下，熱熱鬧鬧的把奶奶發喪完，當天晚上父親他們開始算帳。

把公情和各家私人人情一分，按分攤，一人再拿5千。

不等我父親和二叔說話，老叔首先說道：「這麼多年我沒能在媽跟前盡孝，都仰仗著二位哥哥，所以不用分攤，算我一個人的。」

我父親接過話來說：「老弟，你不用這麼自責，你也盡孝了，只不過每個人的方法方式不同。要不這樣吧，我們倆的經濟條件比老二好，這個費用算我們倆的。」

二叔一聽不幹了！他直擺手，道：「這個錢我必須要出，現在日子過的都不錯，為父母身上花錢是應該的。」

就這樣拗不過，後來只讓二叔象徵性的拿了1千，其餘的由我父親和老叔擔負。

奶奶三天「完煙」後，老叔一家準備啟程回家了，母親把自己種的一大袋花生拿出來，想剝點花生仁讓老嬸帶到北京。

二嬸又從家裡拿來紅豆和綠豆，讓老嬸帶走，並且開玩笑道：「你們有錢也買不來家鄉的味道。」

看著一大家人在一起在說說笑笑，我父親自我檢討道：「這麼多年我這個老大沒有格局和擔當，跟二弟近在咫尺還賭氣，讓老娘在世時活的不稱心，真是不應該啊！」

二叔聽我父親這麼說，也低著頭、紅著眼圈說道：「一個巴掌拍不響，我也做的不好……」

不等二叔說完，老叔流著淚道：「大哥，二哥，你們都別說了，最不孝順的人就是我。不管怎樣，這麼多年來，是你們一直陪伴著老娘，可我卻沒做到。」

「直到現在我算是醒過來味來了，家庭瑣事的內耗，確實是吞噬骨肉親情最鋒利的劍，我們真傻，得不償失啊！」

聽著他們老哥仨不斷的做著自我檢討，我們在坐的都陷入了沉思。

確實是這樣的，一奶同胞的弟兄們，人生短短几十載，為啥遇事不能求同存異而選擇釋懷呢？

好在父親他們總算醒悟過來了，這也算是對爺爺奶奶在天之靈的告慰吧。

願我的父輩們在他們人生的下半場，能相親相愛！而作為晚輩的我們，要吸取教訓，親情無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