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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在蔡秋菊60歲大壽的第二日，陳芳找上門來了。
她哭得響天徹地，扯住徐茂的胳膊就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往他身上抹，哽咽著向他訴說她這些年裡為了找到他吃了多少的苦頭。
徐茂被陳芳的這一出打了個措手不及，呆呆地愣在門口，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血脈相連的感覺終究讓他遲疑著沒把人趕走。
是蔡秋菊出聲提醒，他才晃過神來，轉頭趕緊帶著陳芳去了醫院。
而在做了親子鑑定後，徐茂才不得不接受，這個突然跳出來的，蓬頭垢面的老太太，真的是他那毫無記憶的親媽。
02.
其實，徐茂打從記事起就沒見過陳芳這個親媽。
他一直以為她早已經死了，畢竟，是他爸把他奶大的。
那時，他爸的小餐館還開著，他爸一個大男人帶著他這麼個沒斷奶的娃，既要照顧生意又要照顧他，日子過得手忙腳亂還很苦。
為了不耽擱生意，他爸只能把他背在身上，一邊哄他一邊給客人們點餐。
炒菜時，他爸顧不上他，便把他放在一邊的台子上，讓他自己自顧自地躺著打量天花板。
他在小餐館裡，從躺學會爬，又從爬學會跑。
他嬰兒時第一次翻身，第一次說話，第一次會喊「爸爸」，全是在食客們的見證下完成的。
到六歲時，他已經能撒歡似的從小餐館裡跑到餐館外玩了。
在餐館外，他見著了很多小朋友，他好高興湊上去想跟他們交朋友，可是他們都不願意和他玩，他們只會恥笑他沒有媽媽，還會拿泥巴砸他。
他被他們戲弄得毫無還手之力，只能灰頭土臉地逃回了小餐館。
他忍不住問他爸，為什麼別的小朋友都有媽媽，就他沒有。
但他爸就只會沉默地抽菸，完了把菸頭掐滅掉，然後粗著嗓子告訴他，他媽在生他的時候就死了。
那會他便知道了，他生來就是個沒媽的孩子。
03.
因而，沒媽的事成了徐茂心裡的禁區。
讀書以後，誰敢笑他有爹生沒娘養，他就打誰，一次比一次狠，就算老師請了好幾回家長，他也不管不顧，認準了那個死理。
他成了老師的眼中釘，同學們嘴裡的小惡棍，說他小小年紀就那麼壞，但他不在乎，他覺得那是他在保護他自己，他是在護著他媽媽。
可他不在乎，他爸卻很在乎。
那陣子，他爸每每看向他的眼神里都透露著一股猶豫，跟他說起話來也是欲言又止。
他爸扭扭捏捏了很多次後，他便不耐煩了，讓他爸有屁就放時，他爸才小聲地問他想不想要個媽。
當時，他還以為他爸是開玩笑的，所以他想都沒想就隨意地點了下頭，應承了。
不曾想，幾日後，他爸竟然把蔡秋菊給領到了家裡來，還讓他以後喊她媽。
他當時就嚇傻了，怎麼也想不通這「媽」是從哪裡來的，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就把他爸給勾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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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但突然讓一個陌生女人住進他和他爸的小家，還要喊這個狐狸精「媽」，他是絕對無法接受的。
所以他抿緊了唇，就是不肯搭理他們，甚至連正眼也不肯甩一個給蔡秋菊。
可他爸見他不樂意後，卻氣得大發雷霆，用了他不曾聽過的最為嚴肅的語氣狠狠地訓斥了他，強硬地告訴了他蔡秋菊以後就是他新的「媽」，還讓他必須尊敬她，以後得聽她的話。
於是，在他十二歲那年，他又重新成了一個有媽媽的孩子。
04.
可徐茂不喜歡蔡秋菊。
他總覺得他媽只有一個，就算她已經死了，但那個屬於她的位置也輪不到別的女人占去。
而且，蔡秋菊一來，他爸的注意力就幾乎全在她身上了，整天都和她黏在一塊，偶爾還笑著打鬧幾聲，他看著就覺得刺目無比，聽著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就好像，他才是多出來的那個人，是這個家裡的外人。
更別提，他聽說過那麼多惡毒後媽的故事，而今，他也如那些故事裡的小小主人公一般，真的遇上了一位後媽。
所以他絕不願意坐以待斃，他要把她趕走，他怎麼著都要和她作對。
她給他倒的水，他就不喝，她做的飯，他就各種挑剔，她給他買的東西，他也各種嫌棄，即使每次這樣做，他都會被他爸訓斥，他也不曾給過她好臉色。
她讓他放學後別亂跑，等她忙完去接他，他偏不，就要自己先回家，然後讓她急得一頓好找，最後卻又拿他無可奈何。
而為了防止他爸和她給他製造出弟弟妹妹來，他還每晚挖空心思地要他爸陪他睡，死活都要讓她獨守空房。
這樣鬧了一陣子後，他爸看出了他的意圖，終於被逼出了脾氣，忍無可忍地告訴了他，其實蔡秋菊根本沒有生育能力。
他這才知道，他爸是因為蔡秋菊不能生才娶的她。
而他爸再婚時，心裡是把他放在第一位考慮的。
因此，他方肯善罷甘休。
05.
原本，徐茂是鐵了心非要攪黃了他爸和蔡秋菊的這樁好事不可的，可蔡秋菊對他實在是太好了。
好到他真想讓她做他媽。
她任由他如何對她耍橫，卻從不曾跟他計較。
她做的菜全是他愛吃的，每次還都聽取了他的意見，他說這道菜太油，她下次就刻意地控制了油量，他說那道菜咸了，她下次就做得清淡點。
他的鞋子穿爛了，她就默默地給買雙新的放旁邊，他的褲子破了，她就悄悄地給他縫好。
她夜裡會過來給他掖被角，見他做噩夢會輕輕地拍他的背。
每次老師打電話來要找他的家長去談話，她都沒把事告訴他爸，而是兀自去了，她在老師面前很維護他，了解了事情來龍去脈後，她會替他給同學家長道歉，而後一字一句地告訴那些取笑他的同學說他有媽，她就是他媽。
他爸見著他墊底的成績說他時，她還會幫著說話，然後把他護到身後。
漸漸地，他也就覺得她沒那麼討厭了。
他開始接受她對他的好，雖然他當面仍然會扭捏著不願意喊她「媽」，但背地裡，他卻是恨不得和所有同學們宣告，他其實是個有媽的孩子，他有人疼。
為了能讓她高興，他忍不住地想變得優秀。
他不再和同學打架，開始認真地聽老師講課，他努力地記筆記，也努力地複習，最終，他一點點地把成績給提了起來。
成績公布後，他看著她滿臉的欣慰，只覺得有一股發自內心的雀躍占據了胸膛。
再後來，他看得最多的便是她滿臉驕傲地和客人還有鄰居炫耀他的成績、誇讚他的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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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那時起，徐茂便覺得這個媽媽不錯。
而在他心中，最歲月靜好的時候便是他爸和蔡秋菊在店裡忙活，他則在餐桌上寫作業，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那種無與倫比的幸福感差點就讓他忘卻了，她不是他的生母。
直至厄難悄然來臨。
06.
那天，是徐茂的十八歲生日。
同時也是那天，他還拿到了心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正是他春風得意時，他爸卻死了。
就為了給他買個蛋糕慶祝，過馬路時被酒駕的司機撞飛了。
那天是他人生中最灰暗的一天了，繼沒了親媽後他又失去了親爸，在這世上他再沒有一個血濃於水的親人。
而在他爸出殯那天，聽到蔡秋菊娘家勸她丟下他別管，還說要重新給她物色一個好人家時，他幾乎就要絕望了。
幸好她硬是拒絕掉了娘家人，為了他選擇了留下來。
她堅持要讓他繼續念大學，還把他爸死後得來的那些賠償款全花在了他的身上，都給他用作了生活費。
後來，他大學畢業了想創業，沒有活動資金，她也二話不說就變賣掉了那間小餐館，把錢都給了他。
在他眼裡，她早已經不只是後媽，而是他的親媽了。
所以他創業成功有了錢後，第一時間就接了她去享福，他想把天底下最好的都給她。
可誰能料到，他這才把她接來沒幾天，他的親媽竟然出現了。
儘管他爸說陳芳早就已經死了，可徐茂知道，這親子鑑定是怎麼也做不了假的。
而且陳芳見到他，還哭得那般難過，想必那些年確實是過得很苦的。
所以徐茂雖然滿腹疑問，但出於私心，他最終還是讓她住下了。
卻不料，他的這位親媽簡直就是一根攪屎棍，才住下沒多久，竟然就把家裡折騰得雞犬不寧。
07.
陳芳住進徐茂家的第二天，便帶著哭腔，半遮半掩地對徐茂提出了要求。
她說蔡秋菊昨天穿的那一身很好看，她也想要，話里話外是指明了的要蔡秋菊昨天佩戴在身上的的那些翡翠耳環、寶石戒指……
說到底，蔡秋菊的所有，她都想要有一份，她也覺得她該有一份。
但這事對現如今徐茂的財力來說並不難，所以他立馬應下了此事，並派人去安排了。
不料，他的那份爽快倒像是在水壩處開了個閥口似的，讓陳芳覺得可以討價還價，還可以得寸進尺。
她看透了他對她硬不起心腸拒絕，胃口越來越大，三天兩頭就給他發各種付款連結，一會要買這個，一會要買那個，全是一些奢華至極的東西。
好在他財大氣粗，都給應允了。
於是沒多久，陳芳便適應了「有錢人的親媽」這個身份，在家裡擺足了架勢，得知徐茂一個月給家裡的保姆開八千工資後，她就開始看保姆哪哪都不順眼，總覺得保姆拿了錢不辦事，整天對保姆的活指手畫腳。
她一會嫌保姆這裡擦不幹凈，一會又嫌保姆那清潔得不到位，最後甚至嫌保姆用天然氣做出的飯菜沒有柴火氣，吃得不香。
保姆懼怕於陳芳的身份，便一忍再忍，是蔡秋菊看不過去，才把這事告訴了徐茂。
可陳芳卻認準了死理，完全不覺得她自己有錯，一副都是為了徐茂著想的樣子，竟然喜滋滋地建議徐茂把保姆給解僱了，活都甩給蔡秋菊干。
而她的理由是蔡秋菊能吃苦，做事麻利，這麼多年都熬過來了，肯定也不會在乎再多干幾年的事，而且家裡不能白養一些外人，話里話外沒少擠兌蔡秋菊，說蔡秋菊不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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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這可把徐茂氣得不輕，但念著她是自己親媽，這才沒有跟她計較，只是委婉地讓她不要再無事生非。
可他不計較，卻不代表陳芳也不計較。
08.
相反的，陳芳很計較。
她既計較蔡秋菊在徐茂心裡頭的分量，也計較蔡秋菊這個外人竟然奪走了她親生兒子的重心。
因此，她挖空心思地想要把蔡秋菊趕走。
每日，徐茂出門後，她便開始在家裡頤指氣使，陰陽怪氣地數落蔡秋菊，說有些人比那保姆還過分，整天吃白食不幹活，一個外人也好意思住在他們家裡。
可無論她怎麼暗示，蔡秋菊就是當沒看見，仍舊自顧自地享受著徐茂給她安排好的各種服務。
這可把她給氣瘋了，她想不通蔡秋菊怎麼敢那麼恬不知恥，一直霸占著她兒子不肯放手。
忍無可忍之下，她直接打開天窗說亮話，理直氣壯地質問蔡秋菊為什麼不走，還說蔡秋菊賴在家裡不走一定是對徐茂的錢心懷不軌，那些話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甚至，她還直接衝進了蔡秋菊的房間，把蔡秋菊的衣物胡亂地拿了一些，便裝進行李箱裡給丟出了門外，讓蔡秋菊滾蛋。
徐茂接到保姆的話匆匆趕回家裡時，蔡秋菊已經被陳芳給推搡到門外了。
他趕緊把蔡秋菊護到了身後，然後嚴厲地訓斥了陳芳，不許她再對蔡秋菊不敬。
可他的話還沒說兩句，陳芳的眼淚就嘩啦啦地往下掉，她邊哭邊指著他罵，說他沒良心，竟當著親媽的面偏心一個外人，最後還撒潑打滾地坐倒在地上開始數落起自己前半生多慘。
她說，她當年生完徐茂才發現徐茂他爸出軌，鬧離婚時徐茂他爸一分錢沒給，要走了孩子撫養權後就搬了家，她找不著他們還身無分文，為了賺來一點錢看盡了別人的臉色，好不容易從網上得知徐茂出息了來投奔他，好日子沒過上幾天就被這樣欺負。
說得徐茂羞愧不已，差點就被她騙倒了。
幸好蔡秋菊看不過去，拿出了他爸生前的日記本，才抖落出陳芳的那些醜事。
09.
原來，徐茂他爸和陳芳在那時根本就沒有結婚。
那會，兩人都才剛成年不久，在談戀愛，可沒做好保護措施，陳芳懷孕了。
他爸雖然嚇得驚慌失措，但卻是想負責的，所以懇求她把孩子生下來，也對著她發誓到了法定年齡會娶她。
但那些都被陳芳給拒絕了，原因是她還沒玩夠，也不想這輩子只對著他爸這麼一個老實過頭的男人，她覺得那樣的生活一眼就望得到頭，太無趣了。
可她在去醫院時又害怕得退縮了，最終肚子越拖越大，只得把孩子給生下來。
他爸還以為她是回心轉意了，喜滋滋地照顧她坐完月子，又給她恢復好身體，可沒多久，卻發現她出軌了。
她不僅在外面和幾個男人糾纏不清，還把其中一個男人帶回了家裡，當著嬰兒時的他的面便和男人親熱，最終被他爸捉姦在床。
他爸為了他是想忍了的，但陳芳卻直接攤牌了，說絕不會和他爸結婚，隨即便跟別的男人跑了，徒留他爸一個人帶著孩子，既當爹又當媽，生怕照顧不好他。
而在後來，其實陸續有過不少人想給他爸介紹對象的，但他爸擔心他會被苛待便始終沒有答應。
直至他說想要個媽，他爸才開始猶豫著要結婚，並且接受相親。
可那些女人一聽他爸帶了個幾歲的孩子都不樂意，直至遇到蔡秋菊，蔡秋菊早年間因病沒了子宮，性格也溫婉，兩人還興趣投機，他爸這才動了心思。
但他爸顧忌著他，還特意去問了他的意見，後來領了蔡秋菊回家後，還生怕他不喜歡這個後媽，擔心得翻來覆去睡不著覺……
10.
看完日記，徐茂哪裡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他大受打擊，不敢置信地看向陳芳，這一刻，他的眼裡都蓄滿了失望，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從小一直心心念念的媽媽，原來是這般不堪的模樣。
而也是到這一刻，他才理解了他爸為什麼會說他媽已經死了。
陳芳眼見不對又開始賣慘，但徐茂的心卻已經涼透了，他直接冷著臉讓她別再裝了，並告訴她，雖然她是他親媽，但她從來沒養育過他一天，當年還拋夫棄子，現在沒有資格來要求他贍養她，更沒資格汙衊養大他的爸，以及欺負待他如己出的蔡秋菊。
所以最終，徐茂還是不顧陳芳的哀求，給了她一筆錢後，便送走了她。
而往後的每一年，他還是會給她送去一筆錢，當是報答她的生育之恩，但他的家裡有蔡秋菊一位媽就夠了。
養育之恩無以為報，他只求能照顧好蔡秋菊，讓她下半輩子享盡子孫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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