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節選自網文《驚奇人物檔案:真實而隱秘的人生一角》,作者:日談公園,有刪減,如有侵權,請聯繫刪除,圖片源自網絡侵刪】
愛上「施暴者」的女孩
一睜開眼,我發現自己睡在一張陌生的床上。脖子上壓著一隻男人的手,手的主人正在酣睡。窗簾敞開著,我赤身裸體,身上連張被子都沒有,他也是。
腦子裡僅剩的記憶,是男人趴在我身上,將我弄疼了。我大聲說不要,他俯下身子,像哄一個孩子:「你小點聲兒。」 地上四處散落用過的紙巾,中央躺著一個寫著日文的大紅色 0.01 安全套包裝盒,證實了我的回憶。
我爬起來,拾撿床下散亂的衣物。黑色西褲上有一大塊幹掉的嘔吐物,細看發現,衣服的袖子上也有。眼鏡丟在角落,鏡架像被外力強扭過,歪向一邊,無法帶了。
房間裡瀰漫一股酒精和餿飯混雜的沉悶臭味,熏得我立刻想走,但又覺得沒有禮貌。我搖了搖床上的男人,小聲說:「我得走了。」他微微睜開眼,一副饕餮過後的慵懶模樣,說好。
酒後斷片,腦子像被一片白光抹去記憶,也抹平了情緒。走在路上,我才開始懊惱生氣——剛剛,我為什麼要對這個人展現禮貌,為什麼不質問他對我做了什麼?
前夜,我獨自去看演出,在檢票口碰見了熟人明子。明子滿頭髒辮,指著遠處一位正跟幾個年輕姑娘聊天的男人,說:「我最近跟著旭哥,在做一些實驗音樂。」他介紹,旭哥是個人脈資源廣,社會地位挺高的音樂製作人,這場演出的場地他也有股份。
演出快開始了,旭哥回到明子身邊,跟我打了個招呼。檢票時我排在他們後邊,旭哥對檢票小哥說:「她跟我們一塊兒。」檢票小哥飛速在我的手背上蓋了個戳。
旭哥看起來年紀比場內的樂迷都要大,他皮膚有些鬆弛,唇邊長滿胡茬,目光不時掃視場地,仿佛自帶威嚴。不斷有人走過來跟他打招呼,他遊刃有餘地回應,手握一沓酒票,分給了相熟。
我想到一個詞,老炮兒。
演出結束,旭哥邀請我和明子一起吃宵夜,我答應了。大學畢業後,我在一個事業單位工作,每天朝九晚五。我喜歡文學和藝術,但在這座一線城市,我沒有可以交流這些話題的朋友。我一直期待生活里能發生些刺激的事情,來拯救我無聊又寂寞的人生。
我們上了一輛特斯拉,旭哥在前面開車,突然狠狠加速,說:「這樣的車才是未來。」他打開自動駕駛功能,雙手離開方向盤,讓車自己行駛在高速路上。
時不時地,他轉頭看我一眼,明子尷尬地看向了窗外。我有些不知所措,但這種被特殊對待的感覺,也讓我隱隱地開心。
目的地是一家日料餐廳,到了地兒,旭哥指引我們坐到榻榻米上,熟練地點酒點菜,全程,眼睛幾乎從未從我臉上移開。他問我最近在讀什麼書,我說布考斯基的詩集,他即刻背了一段,說:「下次我送你一本英文原版,很少見到漂亮女孩愛讀書的。」 還沒反應過來,我面前的小杯子已經倒滿了清酒。旭哥侃侃而談,某次受邀去日本一個鄉下參加藝術節,他們一伙人去吃鐵板煎熊肉,喝的就是這個酒,熊肉的味道,像是更膻些的牛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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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我對這個和藹年長、人緣極廣,又喜歡說故事的男人產生了好感。他有辦法逗得所有人笑起來,還擅長用目光鼓勵你,說出自己的觀點、喜好和經歷。甚至承諾,如果我願意,可以在文化公司幫我找一個專業對口的工作。
我們聊得很盡興,酒一杯杯地續,酒瓶不知空了幾次,店家還送了幾罐日本啤酒。之前,我有過連喝三杯高度白酒都沒醉的經驗,自覺酒量不錯,以為這些日本酒不過是小意思。
但不知不覺,我還是被酒精沖淡了意識。
二 後來,無數次回憶起這個從酒店走出的清晨,我都會握緊拳頭。
從酒店回到家,我迅速跑到衛生間,把內衣褲脫下丟掉,仔細清洗身子。洗著洗著,我腦子裡冒出一個詞:失貞。這夜之前,我沒和異性發生過性關係。
我自小父母離異,跟著父親長大。大概是父親覺得避諱,我從沒有得到過來自家庭的性教育。在我的認知里,性一直是不可被談論的事,女孩被要求純潔無知,並且,還要同仇敵愾地對「失貞」者進行羞辱。
初高中時,同學們聊起哪個女孩已經不是處女,往往會用上「噁心」、「髒」的詞彙。媽媽也跟我說:「貞操是女孩子很重要的東西,如果沒了,以後別人就
不會想要你了。」 生理衛生書里,精子被描繪成一個游泳健將。我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以為,書里講的「精子和卵子相遇」,是男人射了精,在被單里慢慢流進女人的身體。
就在一夜之間,21 歲的我,終於成為了女人。我不相信「處子之身」可以定義一個女人的價值,但依然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像永遠失去了什麼實在的財富。
我的私處腫脹,聞起來有明顯的異味。這讓我感到羞恥。同時,我也有種解放的快意,似乎從現在起,性就不再是禁忌。但後怕的是,當時,我連做好事後安全措施的意識都沒有,很久之後,我真正才意識到自己遭受了什麼。
下午四點,旭哥發來微信:「舒服點了嗎?」 我猶豫再三,回了句「還行」。
他又問我:「昨晚是你的第一次嗎?」 這問題氣得我想關機,隨即,又收到一條消息:我會好好對你的。
我沒有回覆。許久,他發來一句話:「從現在開始,我的世界再也沒別的女人了,只有你。你是全世界我最信任的人了。」 我被這條激情微信驚懾住了。一個巨大的失貞衝擊,接連一個愛情衝擊,它們似乎可以互相銜接,將不安的我兜在其中。
從小到大,我都是長輩眼中的乖孩子,認真讀書,嚴謹正經到幾乎沒有男生願意靠近我。所以那晚杯盞之間,我沒有拒絕乾杯的信號,因為我喜歡聽他口中關於別處世界的誇誇其談,也受用那束關注著我的目光,就像一隻趨光的蛾。
整個下午,我來來回回地翻看他言語炙熱的消息,努力說服自己,他睡我,是因為他喜歡我,這不是被侵犯,而是被愛。
為了在心理上真正接受這個想法,第二天晚上,旭哥約我去酒吧見面的時候,我赴約了。
我們面對面坐著,他握住我的手,像一個迷了心竅的男人,動不動就要在手背親上兩口。與他相熟的酒保打著哈哈路過,問:「旭哥,這女孩是誰啊。」 他語氣鄭重:「我的愛。」 三 旭哥有了女朋友,比他小 14 歲,這是酒吧的一則新聞。
不少人好奇我和旭哥的故事,加了我的微信。但時間長了,我發現,沒有人真的記得我的名字,他們對我的稱呼,只是「旭哥的女朋友」。
每次帶我亮相,旭哥總會問朋友一句:「我女朋友漂不漂亮?」那些和他同齡的朋友,總是上下打量我一番,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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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他的朋友圈充滿各行各業的名人,多是藝術家、設計師和自由職業者。旭哥出過攝影集,也寫詩,儼然是圈子的意見領袖和大哥。他們一伙人聚在一起談論時事、文學、藝術、歷史等話題,工商管理專業出身的我,明顯被排斥在他們的氣場之外,幾乎只有坐著陪酒的份。
帶我和朋友一起聚會時,旭哥總是格外照顧我,給我添酒添水,我如果出去透氣,他定會從眾人中心跑出來尋我。其實我清楚,自己只是有些喜歡他,算不上愛。但關係進展太快,說服自己愛上他,總比發現自己不愛他舒坦得多。很快,我們同居了。
我成為旭哥生活中的新成員,吃他一間間精心挑選過的餐廳,陪他去一個個文化沙龍和音樂空間,享受他的 VIP 待遇和派對特權。
周末,我們會自駕去海邊、森林散步。每個周日晚上,他會往我手心塞兩顆耳塞,讓我早睡,次日醒來,他提早下樓買好的早餐已經擺在桌上。上下班,他要麼接我,要麼給我發紅包,囑咐我,一定要打專車。
有次,我聽到他與威嚴的教授父親打電話,提到「我遇見了可以結婚的對象。」 但見識過他朋友們的談吐和思想後,我實在不相信,他是因為我愛讀書,或我特別才看上我的。也許是因為我年輕,也許,只因為我是他遇見的第一個處女。他曾回憶我們的初夜,坦言自己被嚇到了:「活那麼大,我從來沒遇見過處女。」 我開始格外注重打扮。長得漂亮,或許是我全身上下唯一一個還不能被忽視的特質。慢慢,我在這個「大哥的女人」的角色中,一點點將自己物化,卻渾然不覺。
不上班的時候,旭哥幾乎 24 小時都要我陪在他身邊,粘人得不可思議。我在洗手台洗內衣褲,他也要舉著一本書站在我身後看,說:「我受不了你不在我視線里。」 他埋怨我的工作豪無意義,說:「你這麼年輕,就想成為生活無為的蛀蟲了嗎?」他鼓勵我去畫畫、學攝影,從事有創造性的工作。他不斷承諾會養我,直到我可以自立。
一旦分開,他就不斷發微信,干擾我工作。我無法完成份內的工作,因為所有時間和關注都被他奪去,工作上的挫敗越來越多。他尤其憎恨我的一位男性領導時常分配給我雜事和任務,將他形容為「典型的官僚主義無能懶豬」。
在他的洗腦下,我也厭惡起了我「無聊又無能」的工作。兩周後,我將工作辭了。
辭職當天,一個前輩問我:「你最近是不是談戀愛了?」我說是,又像在為無故離職開脫似的,補充了一句「可能快要結婚了。」 她一副擔心的樣子,說:「你還年輕,要警惕忽然高漲的熱情,這不正常,也會很快消逝。最重要的是,情緒不穩定的人很有可能會傷害到你。」 離職的快樂蓋過了一切,當時,我完全沒有聽進去。
四 前輩的話像是預言,不到一個月,第一場劇烈的爭吵爆發了。
看完一部青春電影,我談起了高中時期的初戀,和一次瞞著大人的火車旅行。
旭哥臉色忽然不對勁了,問我:「這個男人有沒有碰過你的身體?」 我愣在原地。他將一個 16 歲的男孩稱為男人,並一再追問,你們有沒有牽過手,有沒有接過吻,睡在一起的時候有沒有脫衣服,你到底是不是處女。
問著問著,他突然暴怒,臉色鐵青,亂摔物品,說:「你知道騙別人說自己是處女是一件多麼噁心的事情嗎?」 聽到這話,我感到委屈、震驚又不知所錯。
辯駁無用,他仍舊情緒激動,我只好先讓他平靜下來。我走上前,想抱抱他,他迅速推開我,說:「你別碰我。」 接下來,是劈頭蓋臉的指責和細節追問。他
強制要求我給他看初戀的社交網站,看了十幾條內容,就評價他——「一個典型的平庸的惡人,平庸就是一種惡。」 他嘗試通過暗示和引導,讓我說出他想聽到的答案,一次又一次地從中挑刺,不斷反覆比對分析我的「證詞」和社交網絡上的陳年「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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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如果我給出的答案不滿意,他就要求我說服他,說:「我太痛苦了,你確定要這麼對待我嗎?」 我只好絞盡腦汁地撒謊,說出和他心意的答案,努力安撫他。他又問:「你現在想想,你覺得你跟那個男人是真的男女朋友關係嗎?你們是不是只是普通朋友關係?」 順著他的邏輯,我也終於認定,這段放學一起回家、偶爾在學校生物園裡對習題的交往,不是戀情,也不是一段關係。我點了點頭。他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抱住我,說:「謝謝你。」 氣氛終於和平,他又添一句:「一切都是你的錯,如果不提那段往事,就什麼事情都沒有。」 那個晚上,我們就一件陳年往事引發出來的爭執,持續了四個小時之久,結束時正好五點,天都亮了。
後來我才知道,受虐者在不斷接受洗腦、持續地體力消耗時,會接受任何形式的屈從,或需要放棄尊嚴和思想的條件,來換取結束。甚至,受虐待者會對施虐者事後提供的一絲溫柔和安慰感恩戴德,這樣,就可以自洽,「因為都是我的錯」,「下次注意點就好了。」 現在,我有久坐、不斷聽人灌輸話語的恐懼。
每次熬夜到五點,我都會心裡一縮,潛意識裡仍覺得,這是一個地獄時刻。 初戀事件發生後,旭哥對我的態度發生了極大的變化。人前,他依然是一個呵護細心、令人稱羨的伴侶,人後,他再也沒有主動親吻和擁抱過我,試圖用身體的隔離說明,他厭棄我。
那束一直黏在我身上的目光,突然收了回去。我變得患得患失,愈發想要討好他。
我們的性生活頻率下降了,且完全轉換成一種沒有前戲、以他宣洩為主的模式。我沒有勇氣向他求歡,也從未提出改變模式。對性,我依然靦腆,很難開口直接討論。有次半夜醒來,我看見他在上色情網站,但他繪聲繪色地將那些肉慾畫面,說成是一部小眾、劇情誇張的 B 級片。我假裝相信他。
在一場沙龍活動中,我跟他最好的朋友聊天,事後,他問我:「你為什麼聊天的時候一直看著他?」之後,他不允許我跟任何男人接觸,取外賣必須他去拿,說:「不能讓那些男人碰到你的手。」 細碎的恐怖和監視無孔不入,我鎖了朋友圈,男性友人的對話一概不敢回復,連陳年微博都刪得乾乾淨淨。
凌晨五點的折磨仍然繼續,已經成了他精神控制我的辦法。反抗,只會讓我面對更長時間、更高強度的辱罵和折磨。這種恐怖深入骨髓,除了順從、接受被馴化,我不敢有一絲忤逆。
「想早點結束是吧?想早點結束就聽話。」他偶爾會仁慈地對我泄露一些生存秘籍。
五 以愛之名,天堂和地獄是緊密相連的。有時為了一念天堂,人會甘願在持久的地獄裡受苦。兩者的轉換速度極快,慢慢,就失了邊界。
交往第二個月,我就想到了分手,但不敢提出來,害怕他用「不忠誠」之類的說法來道德壓制我。偶爾,我也會態度轉冷,流露出恐怖情緒。這讓旭哥感到沒有安全感,進入一種害怕被拋棄的恐慌。
他向我轉述他的夢:「我夢見你出軌了,我把你出軌的那個男人的臉都打爛了。」 他說,自己小時候受過繼母長時間的虐待,長大後有了邊緣性人格障礙和強迫症,希望我不要放棄他,也不要離開他。一次,他莫名其妙地陷入臆想,忽然跪下,求我不要離開他,呢喃著:「求求你,不要殺死我。」 見識到他這樣實實在在的痛苦,我感到愧疚又自責,更加難以從這段關係中抽離。像最初決定在一起時那樣,我用愛和占有欲來理解他的行為,以為能覆蓋心裡的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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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幾乎每天,旭哥都能用一百種尖銳,又令人無法反駁的語言,來指出我人生方面面的失敗和無能。
他嫌棄我邏輯能力差,讀完書立刻就忘,說:「很多書你都不配讀」。還嫌棄我對藝術作品沒有鑑賞能力,嫌棄我下肢肥胖、沒有魅力,甚至,會拿一個跟他曖昧多年的「閨蜜」來跟我做比對,「你要能有她一點點的進步和覺悟能力就好了。」 情人節,他買了 100 朵玫瑰放在窗台,卻一天內將我罵哭了六次。但罵完,他又會鼓勵我:「沒關係,你還年輕,慢慢來。」 持續被否定、被貶損,讓我自卑又脆弱,逐漸失去思辨能力。我越來越沒有自信,自我厭棄達到了最高峰,除了他的話,我誰也不信,誰也不聽。
朋友們開始發現這段關係的詭怪和害處,勸我離開旭哥。但當時我覺得,他們都太年輕,無法理解我們之間深刻的愛和痛苦。
後來,他不斷挑撥離間我跟朋友的關係,讓我漸漸失去了所有會反對他的朋友。家庭作為壓制我個性的一方,也失去了我的信任。
我徹底孤立在旭哥的世界裡。他的話語和喜怒和喜好,成為我唯一需要在意的事情。在這樣極度封閉的環境里,我仰望他,也依賴他。
我相信,想成為一個更好的人,就要跟過去做完全的切割。而只有旭哥才有耐心接納我,教導我,陪伴我。我開始學舌,把他說過的話,和他的精神,都當成自己的,以神化他的方式規範和加持自己。
從小到大沒進過廚房的我開始研究食譜。如果無法在智識和才能上得到認可,那麼,女人的角色似乎更容易一些。
但第一次下廚,我就煮糊了一鍋紅酒燴肉。旭哥扶著腦袋大喊:「你為什麼一點事情都做不好?你有能做好的事情嗎?你能給我一個愛你的理由嗎?」 終於,壓抑已久的情緒爆發,我提出分手。他說:「不可以,因為我還愛你。」 我絕望地問,我們為什麼要這麼痛苦地生活在一起?
他看著我哭花了的臉,給我下單點了我最愛吃的外賣。
六 在外面,旭哥依舊是位閃耀的人物。光芒越大,陰影越大,他的負面情緒全部傾到了我身上,但這些私人的苦悶,我無處訴說,沒有人知道。
與旭哥交往大半年,我沒有工作,沒有社會圈子,除了「旭哥的女朋友」這一身份擁有一點分量外,我的人生一片空白。
有一天我想,自己只是他養的一條寄生蟲,唯一讓我生命延續下去的,是他的愛。如果哪一天他要離開我,我只能去死了。
但連這點愛,我也逐漸失去信心。我看見他在微信上跟多個女孩聊騷,但不敢問,怕他發怒折磨我。甚至自卑地想,我怎麼能要求他給我對等的愛呢?如果這就是最後一層窗戶紙,捅破就無法復原了怎麼辦呢?
有次,我含沙射影地質問了一句,旭哥立馬將罪責轉移到我身上來,說:「我這麼忙,要完成那麼多工作,思考那麼多問題,我們的生活已經如此不對等了,你還希望我把所有時間都關照你身上嗎?你要這麼自私嗎?」 從此,他有了每日換三四次手機密碼的習慣。
他的脾氣也越來越易怒。使他發火的,往往是些小事。說錯歷史常識,誇讚另一個男明星帥氣,牛排煎得過熟,無緣無故說起一些讓他充滿不安全遐想的故事……每件小事,在他看來,都是因為我無能。
而我的無能和失敗,會反過來傷害他。有一次,他氣極了,問:「我不會打你,但你這麼對我,你要不要打你自己?」愧疚感和慣性地順從,讓我真的動手打了自己一巴掌。
「不夠大力。」他說。
我讓他自己動手,他很理性地回道:「我不會打你的。打了你,你就會離開我的。」 在他的命令下,我打過自己很多次。他也擰過我,推過我,動手打過我。但每一次,我舉著紅腫青紫的皮膚給他看,他會露出仿佛遇人碰瓷一般的表情:「這是打嗎?拍一下算打嗎?」 事情就此不了了之。我已經被規訓成一個不敢反駁,不敢惹怒他的人了。我接受了無法從他身上得到正常的關注、正常的愛這個現實,把全部力氣都用在管理自己的情緒上,覺得相處和平和舒適是最重要的,每天說話小心翼翼,避免冒犯他。
我也洗腦自己,不要在意出軌這件事。那不過是性慾,旭哥每天回的,還是我們的家,他帶出去社交的「正室」還是我。
甚至,我對自己的懂事無比滿意,認為我們已經發展出了哪怕不是一對一、信任依然無損,堅不可摧的親密關係。
七 和旭哥交往的最後半年,我頻繁地發現,他總是在玩手機,回覆信息,還動不動要一個人出去走走。
我沒忍住,和他大吵了一架。這次,旭哥一改常態,說:「你搬走吧,我們都靜一靜。」 收拾東西時,他幫我把那些東丟西扔的小物件都一一撿了過來,擺出一副受傷的樣子,說:「我們一直吵架,你在我身邊,我會更悲傷。」 搬家最終變成了一次短暫的出走,一個月後,我又被旭哥哄了回來。這樣的事發生了三次,模式相同,只是我的熱情大不如前。我們像偶爾同住一個屋檐的合租室友,連架也避免吵了。
這些分開時間裡,我的忠誠度消減了很多。我在一家出版機構找到了新工作,認識了新的朋友,獲得很多來自外界的認可。最後一次復合,我拒絕了他,但聽到他說「我最近去看心理醫生了,因為我想死。」,我還是心軟,回去了。
我不清楚為什麼他不斷地回來找我,他不缺女人。或許是因為,這麼多女人中,我最聽話。我猜測,他是依戀我的忠誠,我的順從,能帶給他完全控制他人和被仰望的滿足感。
但那段時間,我像活在一個巨大的已知的謊言里,維繫著根本無所謂的和平。
我在等待他出軌的人證物證,以便說服自己名正言順地離開他。愧疚感,和對背叛他會遭受折磨的恐懼,一直在阻礙我的決心,我始終忌憚傷害他。
因為工作,我接觸到旭哥的一位前女友。她是個北方大妞,性格直爽,說話直接。知道她和旭哥交往過,見她之前,我心情忐忑。意外的是,她很喜歡我,還反覆地告訴我:「你真的很棒。」 結束工作後,她還單獨和我吃午飯,一直對著我笑。我卸下戒備,小心翼翼地吐露,自己是旭哥的現任女友。她馬上毫不掩飾地露出心疼的目光,語氣篤定地說:「趙旭啊,禽獸一個,趕緊分,別浪費時間。」 瞬間,我無限扭曲的內心世界,被一道清澈無比的光照回了原樣。她隨口說的,正是我心裡想,卻沒勇氣做的。
我決心跟旭哥做個了斷。
為絕後患,我將他的電話和社交網絡的帳號全部拉黑,確保他沒辦法和我說上話。他給我親近的女性朋友留言,還嘗試跟她們聊騷,試圖引起我的注意。
發現我不為所動,他又託人傳話,威脅說,不歸還我留在他家裡的物品。我只好忍痛托友人轉達,那些東西我都不要了。後來,幫他傳信的託兒,我全拉黑了,包括介紹我認識他的明子。
至此,這段扭曲的親密關係徹底終結。回顧這段日子,我仿佛是泡在一壺毒酒里,酒後斷片僅是一夜,卻花了一年半的時間才徹底清醒過來。
自我修復的過程是漫長而痛苦的。我整整一年半沒有工作,只能在一個全新行業的最底層做起,同事們年齡比我小,能力卻都比我強。之前丟失的朋友,也難以再恢復從前的親密,面對親密關係,我始終意興闌珊,幾次拒絕對我動了真心的男孩。
儘管朋友們不斷鼓勵我,幫我把信心一點點地撿拾回來,但我依然很難信任別人。我討厭社交,厭惡出門,總是將自己封閉在小小的出租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