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陌生女人回家,在車裡她邊傾訴婚姻不幸,邊做嫵媚地動作勾引我

2021-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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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一夜,朱立背著老婆和別的女人滾在了一起。

1

就在胡金金抖著手,屏著息,準備把鑰匙插進鎖孔的那一剎,她的手機響了。

事發突然,空無一人的樓道又凸顯得這鈴聲特別刺耳,女人頓時被嚇掉了手裡的鑰匙。那麼一大串「哐啷啷」應聲而落,原本拴在上面的水晶心鑰匙鏈碎成一片一片……再難復原。

「金金,你快來,老太太出事了。」是她閨蜜朱悅急促的聲音。

「怎麼?出什麼事了?」一聽是老太太出事,胡金金也跟著緊張起來。

「哎呀,我……說……清……你趕快……來吧。」電話里開始有了嘩嘩的雜音,朱悅的話斷斷續續。

「好好好,你在哪兒?」胡金金問。

「和興園。」朱悅這三個字一出口,電話就掉線了。

胡金金顧不得許多,下樓取了車就往目的地開去。

一路上,她心緒難平,有兩次都差點兒闖了紅燈。但不是為了朱悅的電話,而是為了剛剛——她臨時起意去舊房子取東西時,所看到的狗血一幕。

二十分鐘前,將將停下車的胡金金一抬頭,就發現某個背影與丈夫極其相似的男人,跟一個身材姣好的女人在距離自己二十多米的地方打打鬧鬧。

本來兩人手牽手走路的樣子就曖昧到極點,引人側目。後來,男人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替女人向下拽了拽她的超短裙。接著,女人抬手就是輕輕一巴掌,男人沒有動怒,反而一把摟過了女人……

胡金金的第一反應是——看錯了!為了證明自己真的看錯了,她急切切地跟上那對男女也進了單元門。

晚了一步的她沒能乘上同一部電梯,只能眼巴巴地看著電梯上的紅色指示燈從「1」變成「2」,從「2」變成「3」……直到停止在了「8」這個相當吉祥的數字上。然後數字回落,從「8」到「1」。

胡金金抬腳踏進電梯轎廂,也按下「8」這個數字鍵。腦海里莫名其妙地閃現出,很多年前她跟丈夫選房時的情景——朱立一臉興奮地對她說:「金金,選八樓這間吧。八就是發,多好!買下這個八樓,咱家的買賣一定能發起來。」

很快,電梯一聲「叮咚」,把沉浸在往事裡的女人拉回現實。恍惚間,胡金金已不知自己身在何處,要去向哪裡?她下意識地邁出了一隻右腳,可左腳就如同深陷泥沼一般怎麼也拔不出來。舊家不過咫尺,連上面的大紅福字都是她過年時親手貼上去的……

這是胡金金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麼害怕,怕到渾身上下,五臟六腑,連頭髮絲兒都是哆嗦的。

但她告訴自己:你是胡金金——朱立的正妻,朱子涵的母親。你必須有魄力去完成眼前這幾步路,去打開那扇門。

很不幸,又或許很幸運地,就在胡金金鼓足勇氣的那一剎,朱悅的電話打過來了。

2

和興園小區五號樓三單元二樓一室算是胡金金的婆家了。

她丈夫朱立十六歲那年,因為父母車禍去世,成了孤兒。他爺爺帶著一家子人商議,決定把朱立過繼給城裡沒兒子的小叔。作為補償,爺爺去世的時候,朱立小叔一家會多得一部分的遺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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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在也不興「過繼」的老規矩了,就沒辦什麼領養手續,只是寫了一紙家族裡面承認的文書。其實不辦領養手續,爺爺還有另一層意思——朱立父母的遺產包括車禍的賠償金應該都是朱立的,不能就這麼歸了小叔家。

說實話,當初朱悅跟她講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時候,胡金金有種穿越了的感覺。都什麼年代了?還過繼?還大家族?演年代劇嗎?

見胡金金一臉的不相信,朱悅笑眯眯地掏出自己的錢包,指著裡面全家福照片上一個挺好看的男的說:「看,這就我哥朱立,帥不?」那一次,胡金金真是驚掉下巴了。

胡金金甫一進和興園的朱家就有些愣了。餐廳里一大桌子的菜擺著,廚房裡正傳出朱悅跟她媽嬉笑的聲音。

胡金金邊脫鞋,邊問來給自己開門的男主人:「小叔,朱悅說老太太出事了?」

「嗯,是出事了。」小叔笑著說,「喜事。」

沒等胡金金接話,朱悅端著盤子從廚房裡走出來嚷嚷:「可不是喜事嘛,我媽老年合唱團的節目上個月參加了省里的藝術節展演。評獎結果今天下來了。」

說著,朱悅把她媽拉出來往胡金金面前一推,「就是這位領唱拿了個金獎!看,大紅獎狀!」

「哎,你個朱悅。平時也沒見你嘴這麼不利索,剛剛打的叫什麼電話啊?嚇死我了!」胡金金嘴上這麼說,心裡卻咯噔一下。

「嚇著了?」朱悅笑嘻嘻的,「嚇著就對了。不嚇你,你能立刻過來?你呀成天忙忙忙,就圍著我哥的裝修公司轉,大周六也不知道歇歇。」

「小悅,你別胡說啊。人家金金心裡是有我們老兩口的,一個月至少過來兩次。我和你爸缺什麼,人家都能想到給補上。比你強!」朱悅她媽說完,狠狠瞪了自己閨女一眼。

「媽,這叫偏疼兒不得濟。誰叫你和我爸心裡就朱立和金金,我什麼時候入得了你們二老的法眼啊?」朱悅邊說,邊對胡金金擠眼睛。似乎在說,看吧,又來了。

胡金金趕緊給閨蜜解圍:「小嬸,你也別挑悅悅了。她是給公家幹活跟我這自己的公司不能比。我隨時想走就走,誰敢攔我?況且悅悅孩子也小,天天都得輔導作業什麼的。不像我家朱子涵,上了私立初中後,都聽人家老師安排。我想輔導他,他都抽不出空兒來。」

聽了胡金金一番話,朱悅媽莫名其妙地嘆了口氣,說:「朱悅啊朱悅,你是積了德了。上學時結識了金金,又幫你哥把她娶進了咱們家。都是同樣的年紀,金金為了這個家,替你多承擔了多少事啊?」

「對,媽你說得完全正確。可最大的受益人是朱立。就為這事,他得一輩子感激我!」朱悅得意洋洋地說。

「誰說讓我一輩子感激她呢?」朱立不知道什麼時候進的屋,聽見妹妹的言論,笑著接了話茬兒。這間和興園的房子本來就是朱立買給叔嬸二人養老的,他有這裡的鑰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兒了。

「我呀,我呀!」朱悅一看自己哥哥回來了,聲音更高了,「怎麼,這點你還想否認嗎?」

「我可不敢。你是我大恩人,我一輩子記得。」

「不敢最好。那這頓飯朱立你報銷了吧。」

「得嘞,老佛爺。」朱立對著妹妹作了個揖,一家人都笑了。

胡金金也跟著笑了。她邊給朱立拉凳子,邊問他:「你怎麼來了?不是說有個大客戶要陪嗎?」

「還不是跟你一樣,被朱悅給騙來的。」朱立說,「剛接到電話,我都蒙了。現在腿肚子還轉筋呢。你是不也嚇壞了。」說著,他就給胡金金夾了口菜,似乎在安慰妻子。

「我要不是這麼嚇唬你們,你們倆能同時出現嗎?」朱悅也給金金夾了一口菜,「我媽說,她挺長時間沒看著你們撒狗糧了,心裡發慌,急需救治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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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悅話音一落,就在眾人的笑聲里被自己親媽給狠狠懟了一下子。

「哎,老朱頭,你不說說你閨女。一天天這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好話不得好說的。」朱悅媽話鋒一轉,沖自己老伴去了。

「這事兒的確怨我。我就是把精力都放在哄你高興上了。以後,我多管管她哈。」朱悅爸果然高手,四兩撥千斤地擋回去了。

「啊!行了行了,我一會兒就把咱家王奕叫過來秀恩愛。你們這一對兒一對兒地撒狗糧,真是不給我活路啊!」朱悅一臉不滿,幾乎都哀嚎了。

那天離開和興園的時候,朱立和胡金金因為都開了車,只能各走各的。

上車之前,胡金金很突兀地說:「你今天怎麼把這套舊衣服翻出來了?是哪年我送你的生日禮物來著?不過,現在瞅著仍然沒過時,還挺好看的。」

「三十五歲生日,上下加起來五千多。我前些天看見公司里有個客戶穿了件款式差不多的,就想起來自己好像也有,趕緊找出來了。還記得你當初買的的時候,主要是看上這個領口的設計夠特別,現在果然又流行回來了。」朱立話說得相當順溜,一點不帶停頓的。

「行,那就穿著吧。」胡金金笑笑,轉了話題,「你先回家。這時間差不多了,我去接朱子涵放學。」

「你去接孩子,我就回家給他弄點吃的。參加了朱悅臨時弄出來的家宴,你也沒機會給孩子準備晚飯了。」

「嗯,但你別弄太油的,涵涵最近肚子不太好。」胡金金也不拒絕。說完話,轉身上車開走了。

3

距放學還有半個小時,學校門口已經堆滿了來接孩子的人馬。窄窄一條馬路,右側卻停了兩排車。

胡金金費了好大勁兒才把車停進一個狹小的車位。然後,女人放倒了座椅,整個人鬆弛下來。隨手擰開車載收音機,「嘩嘩嘩」一陣噪音,她也不去調個正經的台,只默默閉上了眼睛。

朱立不知道,他身上這套舊衣服,在去年夏天的時候被胡金金收好,跟其他舊衣服一起送回了那個八樓。

記得這麼清楚,第一是因為這套休閒裝保存得挺好,第二是兒子現在這個頭兒過不了兩年就能趕上朱立,或許有一天他能穿上。

「哐哐」,有人敲車窗了。胡金金睜眼,看見一張跟朱立有七八分相似的臉——他倆的兒子朱子涵。

「小朋友眼挺尖啊。我還打算一會兒下車去門口接你呢。」胡金金笑著說。

「那還用說,我這火眼金睛一出門就看見你的車了。」十三四歲的男孩子已經變聲了,聲線粗粗的,也有了磁性。不睜眼看,胡金金八成要把聲音的主人當成朱立了。

「媽,我餓。」

「給。」胡金金從包里掏出來一袋橙子味的威化遞給兒子。涵涵從小就喜歡這個,吃多少都不帶膩的。

「給。」朱子涵也從書包里掏出盒牛奶,細心地插上吸管遞給媽媽,「媽,你喝。上次你說這學校發的學生奶好喝,我今天特意給你留的。」

「喲喲喲,是你不愛喝吧。還特意給我留的?」胡金金嘴上不饒人,眼睛裡已經都是喜色了。她這當媽的能不知道朱子涵從小就愛喝牛奶?

「哼,就是我不愛喝,剩下的。你喝不喝?」說著,朱子涵笑嘻嘻地把吸管給她懟嘴裡了。

胡金金猛吸了一口,臉上帶著驚喜說:「巧克力味兒的?」

「是不是比你上次喝的原味還好喝?」男孩一臉得意。

「嗯,好喝。」

「你喝完給我留點兒就行。光吃威化,還是有點兒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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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喜笑顏開,吃著威化的兒子。胡金金不禁有些感慨:小孩子的快樂總是那麼容易,可大人……

開到家門口的時候,兒子已經在副駕駛上睡著了。初二了,學習任務越來越重,每天也不夠睡。胡金金有些不忍心叫醒他,打算等兒子睡醒了,再上樓。

朱立之前還打了個電話過來,問走到哪兒了。她講明了原委,對方挺溫柔地回應:「沒事,我把飯菜都蓋好了,他回來吃也不會涼。」

胡金金就那麼安安靜靜地在駕駛位上坐著。車窗外,街燈昏黃,遠處一株極其茂盛的槐樹開著滿樹的花串兒。風吹過,撒了一地的潔白。

車內,兒子微微打著鼾,車載廣播里有個如在雲端的男聲在唱:「讓軟弱的我們懂得殘忍,狠狠面對人生每次寒冷,依依不捨的愛過的人,往往有緣沒有份……忘憂草忘了就好,夢裡知多少……」

胡金金哭了。

她壓抑著所有的悲傷,不敢,也不能發出聲音。所以只能低低地聳著肩,把頭埋在自己的臂彎里。任由淚水肆無忌憚地滴落在深藍色的裙擺上。

她緊緊地抱著胡金金,想給這個女人一點點的溫暖。可是沒有用,刺骨的寒涼從她的腳底升起,慢慢浸過小腿,腰肢,胸口,直至沒頂。

「演戲,今天他們所有人都在為我演戲。最可笑的是我竟然也配合著完成了全部戲份。」女人悲哀地對自己說。

她驀地意識到,從今天看見朱立在舊家樓下出現的那一刻起,胡金金的世界就只剩冬天了,只剩冬天了。

4

胡金金知道朱立是在十三歲的時候,真正認識他卻是在自己大專畢業那一年。

那天是個他們初中同學的小型聚會,在飯店吃吃喝喝到了晚上九點,也不見有散局的意思。可見習護士胡金金第二天有個早班,不能奉陪了。朱悅一看胡金金要走,自己也提出了離席。

走出飯店時,朱悅接了個電話。因為公交車這時候肯定沒了,胡金金就在旁邊四下張望,想打個計程車回去。

「金金,你別打車了。」朱悅沖她嚷嚷,然後神神秘秘地說,「一會兒有人來接我。我讓他也給你送回去。」

金金撇撇嘴,說:「誰?男朋友?你什麼時候談的戀愛,也不跟我說?」

「哎呀,來了你就知道了。」朱悅故意賣了個關子。

果然,不出五分鐘,一輛黑色的小轎車停在兩人面前。上面下來個穿著白T恤,牛仔褲的年輕男人,身高應該不到一米八,壯壯實實的。一張臉上其他五官都平平無奇,只那雙眼睛大大的,深邃漆黑。

「哥,你這次來得好快啊!」朱悅笑著迎上去,言語間似乎還有些別的意思。

「好了好了,小姑奶奶,你快上車吧。」莫名其妙地,這個略有些英氣的年輕男人臉紅了。

後來,胡金金才知道,這是一次非正式的「相親」。不可思議的,當晚除了開頭一句,接著就沉默不語、一反常態的朱立對胡金金竟然一見鍾情了。

回想起那個晚上,胡金金有兩件事情印象特別深。第一,朱悅有個挺好看的大哥。第二,朱悅哪來那麼多的話?像個說評書的,從頭到尾地講她這個哥哥。

什麼雖然朱立學歷就是個中專,但一手木匠活兒得了他親生父親的真傳,只要你能說出來要個什麼樣的東西,他准能打出個一模一樣的。

什麼別看朱立現在不過是個小包工頭,但手底下也管著七八個工人,一個月不少賺,他們現在坐的這輛二手車還是國外進口的呢。

什麼朱立是農村戶口,但他名下有地,有房,若是趕上拆遷,指不定得多少賠償……

胡金金心裡有些犯糊塗,但也不敢多插言,畢竟坐著人家車呢。臨了,朱悅拍了一下朱立說:「哥,這個周六我和金金去你家吃燒烤唄,我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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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朱立這一晚的第二句話。

見哥哥同意了,朱悅喜笑顏開地仰頭,對著已經站在車外面的胡金金說:「金金,我哥烤的肉可好吃了。我知道這個周六你休息,到時候我們來接你哈。」

沒等胡金金回答,朱悅、朱立和朱立那輛黑色的小轎車已經消失在夜幕之中。

是的,相比於朱立突然萌發出來的汩汩愛慕之情。這第一面,胡金金對朱立沒什麼特別的感覺。

即便那個周六,三人一起吃了朱立親手烤的肉,在他不到四十平米,卻因為是頂樓帶個露天小陽台的蝸居里唱了卡拉OK,欣賞了對方設計並製作的各種漂亮又實用的家具……

胡金金依然只把朱立當成好朋友的哥哥,只是又加了「會唱歌,會做飯」的標籤而已。直到又過了兩個星期之後,事情迎來了轉機。

5

胡金金是普通家庭的獨生女,父母都是工人,雖然盡心盡力培養女兒,但財力和能力都十分有限。所以,胡金金畢業之後,沒能進入人人艷羨的三甲醫院,只找到了個離家很遠的區級醫院當了普通護士。

對於這點,胡金金跟很多同齡人不一樣,她沒有任何怨言。不管怎麼樣,護士是正當職業,區醫院也是事業單位,相對穩定。從小到大,胡金金都是一個很知足的人。

年紀輕輕,長相清純,為人處世也相當得體,胡金金一入職就得到了不少同事的偏愛。果然,好事不能全是一個人的。就在烤肉聚會後的下個星期一,胡金金遇到了一個胡攪蠻纏的患者。

年輕小伙兒,因為跟人打架,頭破血流入的院。胡金金非常認真地幫著包紮了,也很耐心地細緻地講了回家休養需要注意的事項。大概是太認真,太耐心了。

當時這個小地痞就提出要跟胡金金處對象,胡金金自然是不同意的。哪承想,這人竟把金金的拒絕當成了欲拒還迎,查了金金的作息時間,專挑下夜班的時候來堵她。

金金義正辭嚴地趕了他好幾回,對方竟放下話來:「男追女又不犯法。反正我知道你家,也知道你單位。死守,我也要守出個結果來!」

胡金金為這事兒報警了,但對方真沒什麼具體的違法行徑。警察也只能警告幾句了事。她爸媽心疼姑娘,卻也沒什麼能耐。最後只說,不行就換個單位,再找房子搬家吧。

小混混堵胡金金的第十五天晚上,朱立很突然地出現了。那天他沒開車,也沒通知任何人,穿著緊身的運動服,身上的肌肉線條分外清晰。胡金金遠遠看著兩人在黑暗裡交涉,也不知該不該上前,該不該說點兒什麼,做點兒什麼。

漫長的十分鐘過去了。胡金金隱隱約約地看見兩人應該是動了手。她的心立時就提到了嗓子眼兒,一隻腳已經要往醫院裡邁,想找個保安來幫幫忙。

很快,一陣「哎呀哎呀」聲響起,其中一個黑影倒下,還有隱約的話語聲傳過來,但聽不清是什麼,接著一片沉寂。就在胡金金尚未看清結果如何的時候,朱立一邊用手抹著嘴邊的血跡,一邊朝她走了過來。

「沒事了,金金。」朱立笑著說。這是他第一次喊胡金金的乳名。

「啊……啊?」胡金金一臉錯愕。

「他以後不會再來了,放心。」朱立憨憨地笑著說,「我說咱倆已經訂婚了。前一陣我是出差,才沒能來接你下班,讓他鑽了空子。今後,他要是再敢來騷擾你,我見一次打一次。」

「你?」胡金金萬沒想像到,事情會以這樣一種方式解決。心裡也說不上是什麼滋味。

「我……我……」朱立突然發現自己這套說辭退敵有效,但對胡金金竟有點兒霸王硬上弓的意思了。一時間,渾身上下都是不知所措,恨不得有個地縫兒鑽進去。

「哎——小胡,把人領進來處理一下傷口吧!」醫院的保安這回發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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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立的身上就是擦劃傷,不是很嚴重。最嚴重的是臉上青了一塊,應該挺長時間退不下去。給他處理傷口的時候,診室里沒有別人,兩個人卻什麼話都沒說。胡金金的手是抖的,朱立的心是抖的……

「謝謝。」處理完年輕男人所有的傷口後,胡金金低低地吐出兩個字。

「……」朱立的呼吸突然急促了,急促到像個瀕死的病人。

胡金金仰起頭看他滿臉通紅的窘迫樣子,覺得有點兒好笑,然後就真的笑了。

那是朱立這一輩子見過的,最好看的笑容,真的是一輩子。

「金金,我喜歡你。」他終於開口,沒給自己留任何餘地。

之後事情的進展速度有點兒像電影里的快放鏡頭。

上一幀朱立還跟胡金金在談戀愛,下一幀兩人的兒子朱子涵就出生了。

上一幀胡金金因為要照顧孩子在醫院辦了停薪留職,下一幀她已經靠著自學的財務和製圖,幫朱立成立了裝修公司。

上一幀兩人才剛剛搬出蝸居住進那個帶電梯的八樓,下一幀新買的三百平洋房已經裝修好,朱子涵除了自己的臥室,又有了單獨的書房。

記得有天,簽了一筆大單的朱立在自家餐桌上喝得有些忘了形。摸著胡金金的頭說:「金金,知道我前半輩子最得意的事是什麼嗎?」

「什麼?」胡金金笑,大概能猜到自己丈夫下面想說些什麼。

「就是我當機立斷地娶了你!」

「嗯,對對對,你特別地當機立斷。」

「不當機立斷不行啊,你知道嗎?」朱立喝了口酒潤潤嗓子。

「當時,爺爺都住院快半年了,身體越來越差。大伯和二叔天天坐在老頭床邊算計家裡那些東西。話里話外說我這還沒成家,絕對不能把遺產分成四份,給我一份。分了,就等於把二分之一都給了小叔,這不公平。」

「……」胡金金靜靜聽著,這是她從來不知道的隱情。

「我能讓他們得逞嗎?絕對不能!我必須讓老頭子在閉眼前聽到孫媳婦改口叫『爺爺』!要是再努努力,我都能讓他看見曾孫子!哈哈哈,哈哈哈。」朱立笑了一陣子,酒勁兒上來,趴在桌子上面睡了。

胡金金在丈夫輕微的鼾聲中發愣。她內心是有些異樣的,但又不知是否該有這種異樣。畢竟,朱立爺爺的遺產讓自己和丈夫的裝修公司有了啟動資金,才得以發展到今天的規模。

拋開先天的聰穎和自身的努力不談,他們一家如今的社會地位和優渥的物質生活也是因為這第一桶金的從天而降。不然,很有可能她還窩在那個小小的區醫院上夜班,而朱立依舊只是個會木匠活兒的包工頭。

第二天醒來,朱立已經把一切都忘了。胡金金……也一樣。

6

可是,如今郝玫的出現,讓她真的不能就這麼忘了。

郝玫出場那天穿了件大紅的緊身衣服,前後畢露,一頭大波浪甩在腦後。手裡拿的,鼻樑上架的是同一奢侈品牌子的手包和墨鏡。看見胡金金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似乎有些猶疑,問:「你是胡金金?」

當天胡金金穿的是小圓領連衣裙,剛剪的初戀頭,光亮漆黑的長劉海兒因為正忙著核對帳目不太方便,用個毛茸茸的發卡別好,露出光潔的額頭。是的,年近四十的胡金金看上去非常年輕,真的非常年輕。

「嗯,我是胡金金。你是?」平時她也總遇到這種情況,所以見怪不怪了。

「郝玫。之前都是栓子哥接待我的,你沒聽他說起過?」郝玫相當盛氣凌人。

「栓子」是朱立的乳名,自小就家裡親戚叫叫,胡金金從沒這麼稱呼過自己的丈夫。

「哦,朱立管你叫什麼呀?我對老家的親戚真不太熟。」

「喲,把我當老家的親戚了?」郝玫撲哧一笑,「不是,我叫他栓子哥就是為了顯得親近。這一年來,我給你們公司聯繫了多少大買賣,也算半個合伙人了,能不親近點兒嗎?他叫我什麼?叫我玫玫唄,那還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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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光火石間,胡金金知道眼前這個女人是誰了。

她轉身從飲水機的儲物格里拿出一個紙杯,接著按了一下觸摸屏上的小紅點。嘩嘩嘩,水很快裝滿了杯子。

然後,她轉身,用左手攥住了右手手腕——剛剛在接水的時候,手抖得太厲害,以至於濺出了不少在飲水機的接水槽里。但遞上水杯的時候,胡金金早已調整好了情緒。

她笑著說:「玫玫,我猜你應該愛喝綠茶。可是我這裡從來也不備這種東西。你今天就湊合喝口水吧。」

「你!」郝玫沒想到對方竟如此強勢,自己上來就輸了頭陣。

胡金金臉上沒有一絲的波動。她莫名其妙地替朱立有些不值——竟然是這麼個貨色!

郝玫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又開口:「你就不想知道我跟栓子哥的關係?」

「你不是說了嗎?你是大客戶,他自然會好好招待你。我們公司的宗旨一直是『客戶就是上帝』。就算有些時候,客戶要求一些特殊服務,我們也都儘量滿足。畢竟,公司男的多,也吃不了什麼虧。」

「你!!」郝玫血紅色的雙唇抖得厲害,「啪」的一聲把手裡的紙杯摔在地上。

「玫玫,別動氣啊。你這還差一個步驟呢!」胡金金依舊笑意盈盈的。

「差什麼?」郝玫也愣了,下意識地問。

「懷孕啊!一般不都得拿這個當籌碼嘛。」胡金金邊說,邊抽出紙巾從容地擦掉地上的水漬,還順手把破紙杯扔到了垃圾桶里。

「你!!!」郝玫已經面目猙獰了。

「怎麼,沒懷孕嗎?姐告訴你,你得做完羊水穿刺,拿著親子鑑定來找我,才有底氣呀!」

郝玫在崩潰的邊緣掙扎著,只差對方給她最後一擊。

「你說你……唉。」胡金金萬般憐惜地看著郝玫,語氣溫柔而親切,「也不做個萬全的準備。比起前幾個,差得也太遠了。」

對方話音剛落,郝玫「哇」的一聲哭出來。

「這還是十幾分鐘前那個盛氣凌人的『人間絕色』嗎?」胡金金在心裡輕輕哀嘆,「女人啊……」

她走過去,遞上一張紙巾,幽幽地說:「若是得著些快樂,你也不算吃虧……畢竟,這世上最難得的,就是快樂了。」

胡金金目送著女人離開。

這天天氣不好,周遭一切都陰沉沉、灰濛濛的,把郝玫那身大紅色衣服襯托得格外顯眼,也格外淒涼。

她站了一會兒,直到那個背影完全消失才緩緩轉身坐下。胡金金想起,再過三天就是朱子涵十四歲生日了。轉眼間,他都十四歲了。女人抬起手撫了撫自己的臉,抹掉眼角沒幹的淚珠兒。

瞬間,想起自己曾看過的某本書,扉頁上寫著如此一句:有些事,無論悲喜,除了接受,你別無選擇。

7

接到郝玫分手電話的朱立,在對方的咆哮和哭訴中長長出了口氣。

朱立能跟郝玫有這樣一番糾葛,他朋友何源是最重要的催化劑。何源比朱立小一歲,家裡一兒一女。老婆其他方面都中規中矩,最大的優勢是家裡有錢,何源的生意就是人娘家投的資。

胡金金對何源這個人的評價是:聰明都寫在臉上了,可以交往,但不值得深交。所以在一般的情況下,都是有生意往來的時候,朱立才會聯繫對方。這毛病就出在前年年尾的某個小型酒局上。

當天是何源幫朱立牽了個線,兩人樂樂呵呵地把主賓陪走了之後,一起上了計程車。朱立提出先送何源回家,剛要報對方的地址,就被何源阻止了。緊接著何源說:「哥,今天先送你,還有人等著老弟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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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也挺正常的事兒,可何源那一臉賤兮兮的表情,勾起了朱立的好奇心,於是問:「有情況?」

就這麼一句話,何源的嘴就像開了閘的泄洪口一樣,滔滔不絕地講起了自己的風流韻事。

是的,他出軌了一個有錢的寡婦。朱立看著對方眉飛色舞地說,跟「女朋友」在一起幹什麼都來勁,仿佛煥發了第二春。心裡說不上的噁心,是的很噁心。可沒過兩個月,他就成了自己噁心的人。

第一次見郝玫那天,是何源給他「女朋友」慶祝生日。本來朱立不想去的,可之前何源給自己幫了個大忙,再加上對方相當「信任」地,把這段不倫之戀只對他一個人透露了。不出席的話,是有些說不過去。

跟何源「女朋友」同來的就是她閨蜜郝玫。那天,喧賓奪主的,郝玫喝多了。原本喜慶的四人生日宴,因為郝玫一杯接一杯地悶聲喝酒,不得不草草結束。

蜜裡調油的何源跟「女朋友」自然不能就這麼算了,所以身份尷尬的朱立被強加了任務——送郝玫回住處。

快到地方的時候,一直睡在后座的郝玫醒了。借著酒勁兒在朱立後脖子上哈了一口氣,當時驚得朱立汗毛都豎起來。幸虧是紅燈,要不然非出車禍不可。郝玫則不以為意,笑得前仰後合。

朱立不高興了,厲聲說:「你放尊重點兒!」然後,笑聲戛然而止,后座一片寂靜。

等到朱立開到地方,停下車,再回頭的時候,他發現女人哭了。

朱立有七八年沒見過女人哭了。

剛結婚的時候,遇到各種不順利,胡金金也愛偷偷抹眼淚。朱立看見了,心疼得不行,就暗暗發誓:一定要干出一番名堂來,不讓自己的女人流淚。後來,他果然做到了。應該說,在胡金金的幫助下做到了。

他小嬸兒說過,胡金金嫁給朱立,絕對是下嫁了。除了兩人的出身不相上下以外,胡金金樣樣都比朱立強。

特別是近幾年,從小受「小富即安」思想薰陶的朱立對公司的發展一點想法都沒有。遇到市面上的不景氣,他就收縮業務,以辭退員工來減輕負擔。

所以,相對於遇到問題就想辦法解決,幾年內拿下好幾個本地區獨家產品代理權,奮勇直前要壯大公司的胡金金,朱立在公司里的口碑並不是很好。無形之中,他被架空了。

其實他也樂得被架空。房子,車子,票子,兒子他都有了,老婆還漂亮能幹,何苦這麼累呢?一開始,他還有些擔心胡金金會有什麼別的想法。但後來發現,胡金金對兒子事事上心,對小叔小嬸一家的事也是隨叫隨到,至於跟朱悅,那更不用說了。

有句話叫「愛屋及烏」對他周遭的人都如此這般……朱立覺得胡金金是真的愛自己,愛到根本無法自拔的地步。正是因為這份「愛」,朱立有些飄飄然了。他在潛意識裡認為,就算不是胡金金,換做世上任何其他女人,也都會對自己死心塌地,愛到沉迷。

果然,今天初識一面的郝玫就淪陷了。這個小他五歲,眉目嫵媚的女人,坐在朱立身後向他傾訴自己不幸的婚姻。她哭著說,自己丈夫把沒孩子的責任推卸到女方的身上,遲遲不肯去醫院檢查,還以此為由沾花惹草,四處留情。

女人用手輕輕搭在朱立的肩膀上,額頭和臉頰抵著男人後脖頸,溫暖的氣息和濕潤的眼淚瞬間把朱立定住了,半分動彈不得。

何源曾經笑話朱立,一輩子就碰過一個女人,虧死了。這一刻,朱立大概明白了當初何源為什麼會一臉興奮地說,他擁有一個特殊的「女朋友」了。

是的,就在那一夜,朱立和郝玫滾了床單。

之後的一段日子,朱立如同活在雲里霧裡。一個新鮮的,與自己老婆胡金金完全不一樣的女人讓他「死氣沉沉」的生活變得刺激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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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就是「刺激」。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像個盤桓於兩個女人之間的雙料「間諜」,一個不慎就可能從高高的鋼絲上跌落深淵,但所得到的雙重回饋和巨大的快感又讓他欲罷不能……這樣的日子,被何源事情敗露,凈身出戶的消息所打破。緊接著,郝玫離婚了。

在郝玫第五次跟朱立提結婚的當天,他差一點兒被胡金金抓了現行。好在自己腦子快,找了朱悅來解圍。之後,朱立還觀察了胡金金幾天,覺得對方應該沒有嗅到什麼。與此同時,他意識到,自己可能要揮淚斬情絲了。

二十萬,是朱立給郝玫開出的價碼。不過一年而已,這已經是天花板了。郝玫自然不肯就範,拿出撒潑打滾兒的勁兒作,說要作到朱立家去,公司去,作到胡金金面前去。

朱立也不是傻子,當即把胡金金愛丈夫、兒子,愛這個家勝過愛她自己的賢妻行徑一一列舉了出來。接著,好言相勸對方拿錢走人。因為,朱立的妻子愛他愛到死心塌地,愛他愛到絕不會離婚的!

今天接到郝玫的電話,朱立以為是他的一番「道理」說動了對方。掛斷電話後,男人如釋重負地癱坐在車的駕駛位上,心裡盤算著如何不動聲色地把錢轉到郝玫的帳戶上。這時的朱立還不知道,就在不久的將來,他的小世界會水深火熱,地陷天崩……

8

兩個月後,和興園小區門口的麵館。朱悅約了胡金金。當然,出席的還有她哥哥朱立。

「這麼多年,我爸第一次打了朱立。」朱悅的開場白足夠震撼,但更震撼的是朱立臉上此時依然通紅、清晰的「五指山」。

「我媽說,朱立要是今天不能把你帶回去,就再也別進她家的門!」朱悅義憤填膺地喝了口水,繼續,「我要不是看著老爺子和老太太都氣成這樣了,才沒臉出面做這個和稀泥的呢!」

朱立從進門就一言不發,低著頭,仿佛一個被人當眾按住手的賊。

「財產分配上還有什麼需要商量的嗎?」胡金金淡淡地問朱立。

「金金,你倆真不至於離婚。朱立是真是被鬼迷了心竅,不過犯糊塗了那麼一次就讓人給黏上了,對方還迫不及待地離了婚,這下真成破褲子纏腿了,想甩也甩不掉。」

「其實他盡力擺脫了,花不少錢。這女人去找你的前一天,還答應朱立給她二十萬就能了結。但能誰想到,這人轉身就變卦了。」

「她能為朱立離婚,也是真心的。」胡金金想起郝玫黯然離去的背影,下意識地說。

「她能有什麼真心?不過是拉我哥當她的救命稻草罷了。那人,頭次見面就跟我哭訴,說丈夫花心,連自己店裡的小姑娘都搞……」

沒等朱悅說完,胡金金輕飄飄地搶白:「你見過她?」

「啊……啊?」朱悅沒想到自己會言多有失,整個人傻了。

「怕不是……小叔和小嬸也見過她吧?」雖然早有預料,可真正擺在眼前這一刻,胡金金的聲音還是顫抖了。

「沒,沒,我爸我媽只是知道,並沒有見過這個人!」朱悅逮著個機會趕緊解釋。

胡金金苦笑:「果然……你們都知道。」

「我們!」朱悅急了,高聲說,「我們是為了涵涵,也是不希望你受到傷害。我們……我們還勸了朱立……很多次……很多次……」

朱悅的聲音在自己閨蜜冷冷的注視下越來越弱,直至消解在麵館水霧氤氳的空氣里。

最後,朱悅還是鼓足了勇氣低低地,哀哀地叫了自己最好朋友的乳名:「金金。」但叫完了,她發現已經沒什麼可說的。此情此景,此人此事,她還有什麼可說的?

胡金金轉頭看向朱立——自己以為會一生廝守的男人,她伸手輕輕抹去臉上的淚。可是很快,又有新的淚水滾落下來。

「財產分配上還有什麼需要商量的嗎?」胡金金第二次問出這個問題。

「我真的知道錯了,金金。我已經跟她斷得乾乾淨淨了。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就當為了朱子涵。」正主兒說話,滿口的求饒。

「涵涵大了,非常懂事,你不用擔心他。兒子明白什麼叫血濃於水,我倆是不是夫妻,都不會影響你跟他的父子關係。」想要離婚的那一刻起,胡金金就開始給兒子做心理輔導。如今,分居兩個月,朱子涵已經能接受現實了。

「胡金金,十五六年的夫妻情分,你真這麼恨我?」聽到對方將迴轉的機會一一堵死,朱立終於坐不住了,「你這一走,公司里能用得上的人,全部都辭了職跑去跟你。你這是要把我往絕路上逼嗎?!」

「……」女人沉默,用手一點一點地轉著桌上的玻璃杯。其餘兩人就那麼長久地看著她做如此無聊的動作,仿佛這是世上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透明的玻璃杯底隨著被轉動,將屋頂的燈光折射出異樣刺眼的光芒。刺眼到,讓胡金金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和朱立剛創業那會兒的某天下午,也有過同樣刺眼的太陽。

那是公司接的第一筆大單——裝修一個豪華別墅。本來順順利利地完工了的,可交房一個星期後屋主進行了甲醛測試。不知是操作不當,還是其他什麼原因,得到的數值與正常數值出現了輕微的偏差。

這下屋主急了,拿了當初簽的合同條款,硬說用的不是環保材料。尾款不結不說,還以家裡孩子已經住了一個禮拜,身體可能會出現問題為由要求一大筆賠償!

其實,胡金金和朱立兩個人也不是怕事兒的人,偏偏同一個小區里剛好又有幾間別墅案子在談。若是得罪了這個,大概其他的也要泡湯。更重要的是,一個新公司不能上來就砸了招牌。

兩人登門哀求了多次,對方態度不但沒有緩和,反而因為嫌惡閉門不見了。當時的朱立都要急瘋了。

後來,胡金金找人打聽到這家小孩兒上的幼兒園的地址,知道女主人天天都會提前一個小時接孩子去練小提琴。於是連續幾天都去幼兒園門口等,手裡拎著水果、保養品和玩具,見到人就往對方手裡送。

一開始,對方不接,扭頭就走。連續堵了有四天之後的第五天,那天特別熱,幼兒園門口還沒有一個遮陰的地方,那人來得也晚了。胡金金就在七月下午三點鐘的大太陽底下,站了將近一個小時。

見到事主,她急急忙忙地往前去遞東西,可是剛一動就兩眼發黑,整個人倒在了地上——她中暑了。

被人弄醒的時候,胡金金趕緊朝四周瞅了一圈,看見事主兒還在,就咧嘴笑笑,說:「姐,我也是媽媽,明白你的心情。東西都是好的,我今天新買的,你拿著吧。」

結果是,事主同意重新進行一次甲醛測試,這一次完全達標。

胡金金記得那天自己沒能遮掩住胳膊上、腿上的烏青和劃痕,被朱立逮個正著。胡金金記得那個快一米八的男人如何抱著自己,哭得像個孩子。胡金金記得他哽咽著說:「金金,我愛你,我真的好愛好愛你。」

是啊,那時候朱立的淚是真的,心疼是真的,愛也是真的。如果時間能停在那個時刻……可世上哪來那麼多的「如果」呢?

終於,三十九歲的胡金金停下動作,抬起頭看向自己的閨蜜朱悅,用輕不可聞的聲音說:「他倆在一起……整整一年了。」

聽到這句話,朱悅不禁仰面長嘆:「是啊,他倆在一起整整一年了……」

「剛知道這事的時候,我也問過自己,是我哪兒做錯了嗎?可從前到後,從頭到尾地審視了一遍。我發現,錯的是他。」

「是,我錯了,金金。下不為例,你原諒我一次吧。」朱立再一次說出道歉的話語。

「可是……明明他錯了。為什麼失去家庭的是我,失去親人和朋友的是我,痛的是我,傷的也是我?為什麼?為什麼,明明他錯了,卻要我承擔後果,要懲罰我呢?!」胡金金突然放大的聲音引來周圍人的側目,但這一刻……她早已不在乎了。

「為什麼?!朱立你告訴我,為什麼?!」女人哀哀地問眼前的男人。這個即便此刻,胡金金還能想起他全部的「好」的男人。可她知道,永遠,永遠也不會有答案了。

朱立看著呼吸不勻的,現在還能被稱為自己妻子的女人,才意識到他這一年以來一點一點地,親手拆掉了自己的事業和家庭,拆得稀爛粉碎,再無復原的可能。

往後餘生,他不會看見胡金金對著自己哭,更不會看見她的笑了。

「金金……我……我不是壞人。」朱立說。

「嗯,」胡金金點頭,停頓了一下才接下去,「你不過是貪心而已。」

9

一年之後的夏天,已經結束中考快一個禮拜的朱子涵,拎著個保溫瓶上了媽媽的車。他要去醫院給自己的爸爸送飯。

「媽,你說爸爸會死嗎?」朱子涵很認真地問。

胡金金笑了,伸手摸摸兒子的頭說:「不會的。他這種病只要做了手術,再加上終身服藥,基本不會復發,也不會有生命危險。」

「哦。」男孩兒點點頭,「可爸爸最近情緒不太好,睡覺的時候總做噩夢,醒來就自己坐著哭。」

「病人嘛,都情緒不好。你小爺爺,小奶奶還有姑姑會勸他的。現在你放假了,有時間多去陪陪他,他的心情肯定一下子就好了。」

「對,再帶上你做的雞湯。」男孩揚了揚手裡的保溫瓶,「上次爸爸只喝了一口就知道是你做的,絕對不是買的。」

「……」胡金金沉默。這次朱立動手術的時候,她去了。守到人出來,還沒清醒,她又離開了。

「其實……爸爸做夢的時候會叫你的名字。」男孩兒低低地說,目視前方,不敢看自己母親的臉。

「爸爸他……手機的桌面還是你的照片。」朱子涵終於停下來,轉頭看向媽媽,「爸爸說……他這輩子,再也沒有機會看見你對他笑了。」

「到了,涵涵,快上去吧。」胡金金停下車,輕聲催促兒子去見自己的前夫。

「媽媽……」男孩兒站在車窗外看著母親,欲言又止,最終也沒能說出他心中,也是他父親心中最大的願望。

「上去吧。」胡金金溫柔地對兒子說,左手已經按下車窗的升降鍵。

就在茶色玻璃緩緩升起的過程中,她看見朱立緩緩從大樓里走出來迎向小跑過去的兒子。然後那人仿佛受了震動一般,抬頭看向自己的方向。

雖然隔了這麼遠的距離,隔了這麼厚的車窗玻璃,胡金金依然感受到了那灼灼目光——跟很多年前的那個暗夜裡,嘴角帶傷的朱立看向胡金金的,一模一樣的目光。

可是,一切都過去了。

胡金金轉了一下鑰匙,把車緩緩啟動。廣播里剛好有一首老歌播到了尾聲:「某天涯海角,某個小島,某年某月某日某一次擁抱,青青河畔草,靜靜等天荒地老……」

主持人用他富有磁性的聲音幽幽地說:「對於一些人和事,統統在記憶中抹去或許才是最好的選擇……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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