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戰雲密布的天津衛

天津這塊地方，上古時期曾是一片海洋，後來在黃河泥沙的反覆衝擊下，該地的形貌漸漸露出海面，成為了一片衝擊平原。從商朝到金朝，黃河曾經歷過三次改道，最終形成了天津漂亮的海岸線。

天津的地理位置極其重要，金朝時成為女真族的戍邊要塞，元朝的海上漕運讓天津成為著名港口，港口船隻星羅棋布，各地商人來往密切，一派繁華景象。

古代繁忙的天津衛

「天津」這個名字最早出現在明代永樂初年，為明成祖朱棣所賜，其含義為「天子渡河的地方」。永樂二年，天津作為畿輔要地正式設衛，故天津又名為「天津衛」。隨著明朝封建社會商品經濟的發展，再加上該朝代初露萌芽的資本主義色彩，使得天津衛不僅成為了拱衛京師的軍事重鎮，更稱得上是一座新興的商業城市。再到後來又增設「天津左衛」和「天津右衛」，並稱為「天津三衛」，明朝時期的「天津三衛」直屬於後軍都督府，下轄官兵近兩萬餘人。

從那以後，天津這個北方商業大城開始漸漸顯現出它那不平凡的光彩。

而到了1948年末到1949年初，天津迎來了它幾千年歷史上最重要的時刻。

民國時期的天津港口

1949年1月，河北西柏坡，中央軍委主席辦公室。

毛澤東這段時間幾乎都沒有離開辦公桌，也幾乎是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因為他實在是太忙了，要知道，三大戰役其中的兩場就發生在那個時候，而且還是戰局最關鍵的時刻。不過現在，毛澤東的神經倒是可以稍微鬆弛一下了，因為此時距離華北千里之外的徐州戰場，黃維兵團和黃百韜兵團已經被殲滅，杜聿明集團的三十萬大軍被粟裕牢牢圍在陳官莊近一個月了，敵人缺彈少糧，苟延殘喘，淮海戰役的勝利僅僅只是時間問題了。

因此，現在的毛澤東可以從容不迫地考慮，要怎麼去對付北平的傅作義和天津的陳長捷了。

在那期間，毛澤東天天在辦公室里待著，要麼在看地圖，要麼在發電報，要麼就站起身來一邊踱步一邊思考問題......無數個日日夜夜的奮戰，毛澤東抽掉了幾十包煙，喝掉了幾十缸茶，就連李銀橋拿過來的兩瓶繳獲的白蘭地也被他喝完了，即便毛澤東平時很少喝酒......

毛澤東和周恩來

在毛澤東眼裡，平津戰役的大局雖說已經定了，但是接下來要進行的又將是一場足以載入史冊的戰役，天津衛烽火點燃的時刻比毛澤東想像得要早那麼幾天，這場廝殺的成敗將會決定整個平津地區的命運——或者說，天津如果陷入苦戰，那整個戰場局勢就不好說了。

此時，毛澤東正坐在辦公室里，結束了一晚上的工作以後，天光早已大亮，周恩來也起得很早，此時正在他的身旁。

1949年新年伊始，毛澤東發布了一篇《將革命進行到底》的新年通告，和蔣介石文縐縐的《新年文告》不同，毛澤東恢弘大氣的筆鋒和辭藻感染著前線的每一名將士。在那年年初的時候，毛澤東就已經預言：「1949年對於中國革命絕對是非同尋常的一年。」

攻打天津的方針已經確定下來了，之前東野發電報過來說要放棄打塘沽的時候，毛澤東心裡一點也不怪林彪先斬後奏，因為戰場瞬息萬變，作戰的條件是必須要考慮清楚的，這是對士兵的生命負責。只要大的戰略方向上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改變，毛澤東不會不批准前線指揮員的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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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澤東與林彪

這時，毛澤東簽發完一封電報，打著哈欠伸了伸懶腰，又活動了一下胳膊，突然他想起了什麼，於是便問身旁的周恩來：「恩來啊，你熟悉文廟嗎？」

周恩來立刻明白了，毛澤東指的是天津的文廟。

於是他回答道：「我當然知道啦，我年輕時在天津上過學。」

周恩來是一個和天津緣分很深的人，天津市見證了他的學生時代，正是在這個被周圍同學戲稱為「南蠻子」的少年口中，喊出了「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的時代最強音。

「文廟在天津舊城的東門裡，是天津城裡的一座孔廟，因為與對面的武廟相對，所以被大家稱為文廟。」周恩來對毛澤東解釋。

毛澤東笑了：「嗯，有意思。」

如今的天津文廟

周恩來又說：「文廟是天津目前保存最好的，也是規模最大的古代建築群。它的大殿是在明朝正統年間修建的，主體建築的殿頂金碧輝煌，都是用金黃色的琉璃瓦覆蓋，雕樑畫棟，精美得很啊！在文廟外還有二柱三樓式的兩座牌坊，也是明朝時建的......後來在萬曆年間和康熙年間，文廟重修過兩次，是天津市內目前僅有的過街牌樓。」

毛澤東聽得入了神：「嗯......我認為給林彪他們的電報還要再加上一條，那就是要在進攻天津時，保護好這座城市的文化和商業。」

周恩來點了點頭。

其實早在1948年12月底，林彪、羅榮桓就以平津戰役前線司令員和政委的名義，向下面各部隊發布了關於北平和天津的入城公告。裡面詳細規定了八項規則，官兵們稱之為「約法八章」。

人民解放軍入城

主要內容如下：

第一、保護各城市人民的生命財產。望全體人民嚴守秩序，各安生業，有趁機搞亂、搶劫破壞者，一定予以嚴辦；

第二、保護民族工商業。凡屬私人經營之工廠、商店、銀行等，一律保護，不受侵犯。

第三、沒收官僚資本。凡屬國民黨反動政府經營的工廠、商店、銀行、倉庫、鐵路、郵政、電報、自來水等企業均由民主政府接管，如果其中有一部分屬於民族資本，經調查屬實者當承認其所有權；

第四、保護學校、醫院、文化教育機構、體育場所以及其他一切公共建築，任何人不得破壞；

第五、除首要的戰爭罪犯及重大反革命分子之外，凡屬國民黨省市縣等各級政府官員、警察人員、區鎮鄉保甲人員，只要不持槍抵抗、不陰謀破壞者，本軍一律不俘虜、不逮捕；

遼瀋戰役期間被俘虜的國軍士兵

第六、為確保城市的治安，安定社會秩序，一切散兵游勇均應向當地政府部隊、警備司令部及公安局投誠報到。凡自動投誠報到、並將所有武器交出者，概不追究，如若發現有窩藏不報者，亦須受應得的處分；

第七、保持外國僑民生命財產的安全，一切外國僑民，必須遵守本軍及民主政府的法令，不得進行間諜活動，不得有反對中國革命事業的行為，不得隱匿戰爭罪犯、反革命分子及其他罪犯；

第八、無論在本軍進城前或是進城後，城內一切市民以及各界人士，均需共同負責維持全城秩序。凡保護有功者獎，陰謀破壞者罰。

就在一周之後，天津即將迎來它從來都沒有經歷過的炮火喧囂，就連空氣中好似都飄散著硝煙的味道。

而這一切，都要從一個叫楊柳青的地方開始......

楊柳青古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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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青是天津西部的一個既有名氣但又沒什麼名氣的小鎮，說它沒名氣，是因為外地很少有人知道這麼個小地方，說它有名氣，那就是來自於過年的時候粘貼在大門上的那些年畫了。

楊柳青鎮是華北有名的年畫之鄉，這裡買賣張貼的年畫惟妙惟肖，很受百姓追捧，據說當地的年畫藝術已經有好幾百年的歷史了。

當時的中國老百姓可能不習慣公曆新年，但可以肯定的是，在1949年年初，楊柳青鎮上的年畫商鋪已經漸漸地開始營業，當地的老百姓們也在思忖著新年要用什麼樣的年畫裝飾門面。那一年的新春，對於這個以年畫出名的小鎮上的百姓而言，實為一年一度的新春佳節，但對於中國革命史來講，這個小鎮則毫無疑問被賦予了一層全新的意義，它搖身一變，成了解放戰爭時期華北最大規模攻城戰役的指揮中樞。

民國時期的楊柳青鎮文昌閣

這場戰役的雙方最高指揮官都是福建人，所以這又是一場同鄉之間的戰爭。

四十五、劉亞樓進攻天津的詳細部署

1949年1月初，河北楊柳青鎮，東北野戰軍天津攻城部隊指揮部。

東北野戰軍參謀長、天津戰役總指揮劉亞樓將軍此刻正坐在指揮部的地圖前凝視著，自從幾天前東野司令員林彪把攻打天津的任務交給他後，他心裡的弦就一直繃得很緊，不知道劉亞樓是因為激動還是緊張，反正這樣的感覺對他而言是久違了的，因為他上一次獨立率領軍隊作戰還是在紅軍的時候，自從被毛主席任命為延安抗日軍政大學教育長後，劉亞樓就沒有以最高指揮官的身份實地指揮一場戰役了。

劉亞樓雖說是一名不折不扣的軍事家，但是他對繪畫藝術有著濃厚的興趣。作為天津攻城戰役的總指揮，他自然是不會有太多時間專門欣賞楊柳青百姓家門口那一幅幅精美年畫的，不過一旦有了片刻的閒暇時光，他還是會在偶然路過當地某個老鄉家門口的時候，在那剛剛貼上嶄新年畫的門前駐足欣賞，嘴裡還時不時地對此等藝術作品發出嘖嘖驚嘆。

精美的楊柳青年畫

這樣的小憩往往只能維持十分鐘，然後劉亞樓就要回到指揮部進行自己的「戰爭藝術」了。

在他眼裡，天津守將陳長捷可不是泛泛之輩。

劉亞樓抵達楊柳青的第一件事，就是抓緊時間開會，決定攻打天津的各項事宜，務必做到萬無一失。要知道，天津戰役可是劉亞樓生平指揮的第一場大戰役，這不僅是他多年軍事生涯的重頭戲，還是他軍旅生涯的戰場指揮能力一次重要的檢驗。

重任在身的劉亞樓感覺自己肩上扛著千斤之力，畢竟自己要負責東野三十四萬將士的生死，而且對毛主席和林總的關於「保護城市文化和工商業」的指示他也不敢怠慢。

除此之外，劉亞樓還親自深入預先設置好的前沿陣地，不分晝夜地勘察地形，了解敵情，還提出了攻打天津的三項原則：

第一、在突破天津城防前沿的戰鬥中，炮兵坦克的火力掩護、爆破組的開道、工兵組的架橋、尖刀連的勇猛攻擊......各部隊務必要做到密切配合，達成「協同動作完滿」、「突破前沿有保證」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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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野工兵正在修橋

第二、一定要有在戰鬥中把敵人反衝鋒打退的思想，把對付敵人的反衝鋒看成是消滅敵人的一種手段之原則來組織打退敵人的反衝鋒；

第三、在戰法上運用「先分割，後圍殲，先吃肉，後啃骨頭」的分割戰術。

又要順利拿下天津，又要保護民族工商業，劉亞樓在忙碌之餘隱隱約約地察覺到，這個仗不好打。

劉亞樓在部署天津戰役的過程中，始終牢記毛主席說過的這樣一句話：「指揮員正確的部署來源於正確的決心，正確的決心來源於正確的判斷，正確的判斷來源於必要的和周到的偵查，再加上各種偵查材料連貫起來的線索......」

劉亞樓深邃的目光在天津作戰地圖上反覆遊走著，天津市區南北狹長，四周平坦，射界很大，並且根據他這幾天的反覆偵查，天津的國民黨軍為了增加城外射界，連周邊百姓的房子都被拆掉了不少。這就意味著，以人海戰術進行多梯次的衝鋒，傷亡可能會很大。

劉亞樓指揮天津戰役（蠟像）

劉亞樓沉思了一會兒，眼神離開牆上的地圖，從抽屜里拿出一張由天津中共地下黨成員費盡心機弄來的「國民黨天津城市防禦圖」攤在桌上，然後便眉頭深鎖地思考起來。

陳長捷把他的主力部隊都部署在了天津市區北部，為了減少不必要的傷亡，劉亞樓覺得可以以佯攻的方式迷惑他們，不能把這裡作為主攻方向；而市區南部的防禦部隊雖說不算最強，但他們堅守著很變態的城防工事，這些工事都是由天津市長杜建時親自監工建造的，早已是固若金湯，所以主攻方向也不能選在這裡。

「看來，陳長捷是料定我們會從地勢平坦的天津城北發動進攻了......」劉亞樓喃喃自語著。

想罷，劉亞樓敏銳的目光停留在了天津城區的中部，這裡的兵力部署看起來很薄弱，或者說是很稀鬆平常......如果東北野戰軍把最精銳的部隊用來攻擊這裡，他們絕對擋不住。

國民黨在天津地區的防禦部署（可以看出防禦圈中部要薄弱些）

劉亞樓靈光一閃，好似想到了什麼，眼睛死死地盯著天津市區內的一座大橋......於是，一個中路突破、東西對進絞殺、各個殲滅敵人的戰術漸漸他腦海里形成......

1949年1月4日，在東野進攻天津的指揮部里，天津攻城部隊所有將領共同商議後，劉亞樓正式做好了攻打天津的具體部署。

東北野戰軍的天津攻城部隊分為六路，具體安排如下：

第一路：西集團攻城部隊由第三十八軍軍長李天佑、政委梁必業指揮，下轄第三十八軍、第三十九軍，配屬特種兵部隊及縱隊直屬大口徑火炮共273門、高射炮15門、坦克20輛。該攻城集團為第一主攻方向，由西向東進攻，突破口設定為和平門附近南運河西岸地區；

第二路：東集團攻城部隊由第四十四軍軍長鄧華，政委吳富善指揮，下轄第四十四軍、第四十五軍，配屬特種兵部隊及縱隊直屬大口徑火炮共169門、高射炮8門、坦克10輛。該攻城集團為第二主攻方向，由東向西進攻，突破口設定為天津以東的王串場和民族門；

東北野戰軍坦克部隊

第三路：南集團攻城部隊由第四十六軍軍長詹才芳，政委李中權指揮，下轄第四十六軍、第四十九軍145師，配屬特種兵部隊及縱隊直屬大口徑火炮共96門、裝甲車24輛。該攻城集團為助攻部隊，由南向北進攻，配合東、西兩個主攻集團圍殲天津南部守敵，突破口設定為天津以南的尖山子地區，

第四路：天津城北牽制部隊由第四十五軍158師、第三十九軍152師及東北野戰軍總部警衛團的兩個營組成，該部隊的任務是在天津城北的民生門和丁字沽等處實施佯攻，目的在於迷惑敵人守城主力以配合三大攻城集團的作戰；

第五路：第四十三軍128師為總預備隊，隨時待命從天津城西加入第一主攻部隊進行作戰；

第六路：第四十九軍剩餘兩個師在軍糧城地區實施警戒，嚴防天津部隊從該方向突圍。

劉亞樓制定的攻打天津的作戰計劃

總的來說，劉亞樓的此種戰法可以概括為「東西並進，攔腰斬斷，先南後北，先分割後圍殲，先吃肉後啃骨頭」。

劉亞樓看著這份作戰部署，不由得長吁了一口氣，東北野戰軍發展到今天，又經過了遼瀋戰役的洗禮，實力已是相當壯大，天津這一戰劉亞樓志在必得，因為對他的士兵們充滿自信。

從那一刻起，劉亞樓就在心裡暗暗下決心，東野入關的這第一仗一定要打好！

東北野戰軍攻城部隊在天津周圍全部部署完畢，劉亞樓率領三十四萬精銳之師外加數百門大口徑火炮把嚴防死守的天津衛圍了個水泄不通，連一隻蒼蠅也休想飛出去。

即將要參加這場戰役的所有指戰員們都是精神抖擻，鬥志昂揚，在經歷了東北數次大戰役之後的東野雄兵，面對天津之戰，說句不客氣的話，完全就是打著好玩。在確定了具體的作戰部署之後，東野各部隊立刻開拔，按照命令要求奔赴各自的攻擊陣位，戰士們開始挖掘戰壕，構築炮兵陣地，忙得不亦樂乎。

東北野戰軍士兵在天津外圍的戰壕里

這樣如狼似虎的部隊加上如此閒庭信步的戰鬥士氣，劉亞樓此時絕對無比同情陳長捷那個傢伙。

「打到天津去，活捉陳長捷！」東野戰士們的震天口號早就被製作成了宣傳牌，醒目地插在了戰壕邊上。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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