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追到門口,拿過那個小音箱遞給小英,看她一臉不解的樣子,我告訴她這是她母親的東西,平時她母親最愛聽這裡面的音樂。我本來還想對她說,你媽總說這是你買給她的,她一直都很開心,你好好留著。可看著她手腕上戴的金鐲子、手指上閃閃發亮的鑽戒,臉上化著的濃妝,和那一臉嫌棄的表情,我什麼都沒說出來。
二
秦桂芬於1960年出生在長白山腳下的一個村子裡,村裡的山田石頭多,土地不肥沃,所以種田的收成不好,家家戶戶都不太富裕。那時已經有人去山上種人參,收入比種田強得多。秦桂芬結婚後和丈夫也種了幾畝人參,可種人參既需要技術也得有些運氣,夫妻二人顯然不具備這兩點,幾年下來家底被折騰得越來越少。
女兒小英5歲的時候,丈夫因一次意外離世,家裡的重擔全都落在秦桂芬的肩上。
秦桂芬沒上過幾天學,沒文化也沒專長,家裡那二畝地也就將將夠養活自己,想讓女兒過上好日子,將來不像她一樣成個半文盲,她必須得想其他的出路。可在村子裡她找不到除了種田以外的賺錢機會,最後,她決定到離家四十里遠的林場,做一名伐木工人。當時伐木工人的收入比鎮上工人的工資還要高出許多,是村裡人打破頭也想搶著去的地方。
秦桂芬最初去找林場領導的時候,對方根本不想理她。伐木是一項重體力勞動,很多男人都頂不住,何況她一個女人。可秦桂芬的倔勁上來了,她說讓她先跟著上山去干幾天,覺得她行就讓她留下,如果幹不了她自己走,不給大家添麻煩。林場領導被她纏得沒辦法,也知道她一個女人帶著孩子生活不容易,只好答應讓她先試試。
長白山的冬天即使白天氣溫也在零下三四十度,寒風凜烈、白雪皚皚,一腳下去雪直接沒過膝蓋,只上山這幾公里路就會走得人氣喘吁吁,山風一吹眼睛眉毛全被覆了一層白霜。大規模伐木都在冬天進行,因為春秋季節正是樹木生長的階段,從保護自然的角度來說不是砍伐的好時機。另外,冬季氣候寒冷,樹木被凍得質硬且脆,能省些力氣方便砍伐,同時還不會受到蚊蟲叮咬。
那時隊里只有兩把電鋸,因為往山上搬運發電機和汽油不易,要留給經驗豐富的老工人,用來伐那些幾十年樹齡、樹幹粗壯的老樹,其他人要麼用斧子,要麼兩人一組用手工鋸伐樹。
秦桂芬第一天跟著上山,沒人願意跟她一組,她就自己拿斧子挑了一棵樹砍。幾斧子下去樹根部出現了缺口,她更來了勁,往手裡吐口唾沫,使足力氣掄圓了膀子用勁砍了幾下。咔嚓,秦桂芬砍倒了第一棵樹,大樹轟然倒下,砸得土沫雪片紛飛,周圍的樹木也震得簌簌作響。
秦桂芬扒開臉上已被打濕的棉帽子和圍巾,大口大口地呼著氣,也顧不得歇息就去砍下一棵樹。他們一隊人整整干到天黑,等到下山的時候,秦桂芬已經累得直不起腰,兩條腿跟灌了鉛一樣沉,膝蓋以下的棉褲和棉鞋全都濕透了,腳在雪水裡被凍得沒了知覺。
林場在半山腰上有個專門為伐木工人修的窩棚,一大群男人回到窩棚就趕緊脫鞋脫褲子,他們要將濕衣服及時烤乾,不然到了第二天就會硬得沒法穿。秦桂芬也跟著進了窩棚,看著一屋子光腳的男人,她仿佛聞不到空氣中那一股熏人的酸臭味,低著頭走到窩棚最裡面拿出一塊破床單給自己圍了塊地兒,然後摘下手套,將手上好幾個大血泡挑破,粗粗收拾了一下就睡了。
樹木砍下來後,需要二至三人一組,將其抬到指定位置,再利用坡勢將樹木滑下去,最後裝上牛車拉到山下。
對秦桂芬來說,抬樹比伐木更累人。她個子矮,與別人一同扛樹時,大半的重量都會壓在她的身上,有些樹木有成人腰粗,長度有七八米,幾乎將秦桂芬壓得站不起來。剛開始的一個月,她的肩膀每天都是潰爛紅腫的,晚上抹點消炎藥水,第二天沒等結痂就又壓得一片血漬,直到兩個月後,兩隻肩膀都結了一層硬硬的繭,秦桂芬也算正式留在了林場,成為當時周邊幾個林場裡唯一的一個女伐木工。
超強的體力勞動,再加上整日風吹日曬,秦桂芬身上幾乎再找不到一絲女人味。粗黑的皮膚,一頭亂糟糟的短髮,常年一身林場的制服和安全帽,健壯的身形,喊號子時比男人還大的嗓門,如果不知道她的性別,混在一群工人里,絕對看不出來她是一個女人。
林場的工資加上種田的收入,讓秦桂芬那幾年的日子好過了些,她把錢全都用在女兒小英身上。頭幾年時小英剛小學畢業,村裡沒有好的中學,她一咬牙將小英送到了縣裡的中學讀書。她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子,又拜託了一個遠房親戚給小英做飯、收拾屋子及接送,每月給親戚300塊錢,這在當時已經趕上縣裡普通職工半個月工資了,而她自己仍然住在林場的工棚宿舍里,吃的是大鍋飯,穿著破爛的工人制服,每逢休息就坐車去縣上看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