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從臉上揭下面膜直接敷在了彭梓華的臉上，他正躺在床上玩手機，扭頭給我做了個鬼臉。我跑到衛生間用清水洗臉，抬起頭看到鏡子裡的自己，蓬亂著頭髮，水珠從額頭到鼻尖再到下巴一滴滴落下來。
很像十年前我一個人站在雨里，從眼睛裡流下的淚。只是一個甜一個咸。無論甜的水珠還是鹹的眼淚都是彭梓華給我的。彭梓華是我現在的老公，十年前他差點兒就成了我人生的過客。
永遠記得那一晚，彭梓華和高空的圓月一同闖進了我的世界，他的眼睛甚至比月亮還要圓還要亮。他站在路邊的一棵樹下，月光穿過樹枝照在他的身上，有一些朦朧的感覺。我的心也在看到他那一刻突然就朦朧起來。
他一開口我就覺得我可能沉淪了。彭梓華是別人給我介紹的對象，我們被介紹給彼此的時候，他抬頭不經意地看了我一眼又把頭扭向了別處。應該是從那一刻起，我覺得我獨自在上海闖蕩的黑暗透進了一些光。這些光就是彭梓華的眼睛，彭梓華看我時的那一絲平和，還有他獨特的吸引我的氣質。
氣質是個什麼東西？誰也說不準，可能你所以為的氣質在別人看來什麼都不是。這大概也是愛情的特別之處吧，總有那麼一個人身上有那麼一種讓另外一個人沉迷的氣質。正是這種氣質才讓我對他有了一眼萬年的心動。
02
可是愛情很多時候都不是兩情相悅，比如我和彭梓華。那天晚上我們兩個被介紹人扔在KTV，他先是給我講了工作的自由，他的前女友，又給我講要不是介紹人是他朋友，要不是他朋友在他面前無數次地誇我多麼好，多麼適合過日子，可能他是不會過來的。
都是為了面子，他跟我說他來見我的原因。我突然很沮喪，就好像心裡突然照進來的光又硬生生被抽離走的感覺，有些苦澀有些失落有些心痛。從他跟我的聊天中，我覺察出了他對我的態度。我並沒有入他的眼。有那麼一刻我有種想要放肆的感覺，既然我不是你喜歡的類型，那麼我也就不必拘著了。
我脫掉鞋襪站在沙發上拿著話筒開始鬼哭狼嚎。
我把過往二十幾年的失敗感情，對當下生活的不滿意，對他看不上我的失望統統變成了歌聲。一個從未好好談過戀愛的二十幾歲的女孩，她身體里有太多負面的能量。生活給予我挫折，我把挫折統統唱出來扔給這操蛋的生活。
等我唱累了癱在沙發上喘氣的時候，他從外面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把黑色的梳子。我唱得那麼投入，他什麼時候出去的我都不知道。彭梓華把梳子遞給我說，把頭髮放下來好好梳一梳，這樣看起來更精神些。我接過來放進了包里，穿上鞋跑出了KTV。
03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路上有大車經過，房子和床都會晃一下，我好似躺在鞦韆上。我對愛情的美好幻想也如同鞦韆一般，蕩來蕩去總是沒有結局。
後來的日子依然是黑暗。白天上班，為了省錢早上中午各啃兩個包子，晚上饅頭就鹹菜。我住的地方在北外灘旁邊，那是一棟又舊又小的老房子。每天早上刷牙的時候都能看到東方明珠，我總是苦笑著搖搖頭。這可是很多人嚮往的東方明珠呢，而我每天都能那麼近距離地看著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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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那又如何，我還是窮，還是一個人，沒有好的工作，也沒有愛情。那時候我總是戴著耳機走在路上，邊唱邊笑，然後笑著笑著眼淚就流出來了。孤獨生活的艱辛不經歷過又如何能懂。彭梓華再一次出現在我面前是一個月後，他在又一次的短暫戀愛後又成了一個人。
可能是因為孤獨吧！他跟我說想起我的理由時說。我還沒來得及失落，他就約我吃飯。我當然會去，我已經很久沒吃過肉了，而且還能看到我仍然痴迷的彭梓華，儘管他可能並不喜歡我。我們吃飯的時候又說又笑，他比我第一次見時開朗了很多，我從他的眼神里不僅看到了憂鬱，也看到了開心。
那一刻我竟有些驕傲，我覺得讓一個我為之心動的人開懷大笑，那麼我或許也能讓他愛上我。不久後我就搬去了彭梓華的房子裡。我們戀愛了。
04
沒過一年我又從那間房子裡搬了出來。我記得我扔掉了我所有的衣服被褥，只裝了我的證件和錢在我包里。彭梓華坐在床邊的凳子上，低著頭抽菸。我走到門口回頭問他，你是不是想好了要和我分手。他沒有抬頭看我，堅定地說是的，我覺得我們倆不合適。我沒有哭，一個人走出了房間直奔火車站。沒有了彭梓華，我還待在這個城市做什麼呢。
那種有了希望又失望的痛像刀子一樣一下又一下的劃在我的心上，我能感受到那種支離破碎，那種痛不欲生。我真的不明白！他曾那麼溫柔地呵護過我，讓我在這座城市裡找到了家的感覺。每天晚上下班前他都會打電話問我想吃什麼，然後做好了等我。
每個周末他出去見朋友都會帶上我，還給他們每一個人介紹說我是他的女朋友。他會在我大冬天隨口一句說想吃西瓜，第二天跑很遠的水果店買回來給我。他覺得我不會打扮，會給我買衣服鞋子，還會帶我去做頭髮。
這一切那麼真實，我甚至都以為他已經像我愛他那般愛我，我離不開他那般離不開我了。可是他卻突然提出了分手，那麼堅決，不容我半點糾纏。火車上上海的一房一景向身後閃過，我趴在窗戶上還是忍不住哭了，撕心裂肺。回到老家後，我刪掉了他的電話號碼，他的QQ。
05
我找了新的工作，新的房子，剪了新的髮型，我要重新開始。白天讓工作填滿沒有感覺，一到晚上回到一個人租住的房子裡，那種痛仍然侵蝕著我的心。多少個夜晚我蒙在被子裡大哭，哭他的狠心，哭我的悲催。甚至不止一次沒有出息的撥那個熟悉的號碼。
就算把他的號碼刪掉，那一串數字已經刻在了我的骨子裡，根本不用想，拿起手機就能撥對。他絕情的一遍又一遍掛掉我的電話，在把我拉到黑名單之前，他冷漠的跟我說，你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我們沒有可能，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我想回電話去罵他，早知道我不是你喜歡的類型，為何還要招惹我，為何要和我開始。可是電話已經打不通了。
那晚的雨很大，我竟光著腳跑了出去，讓自己在雨里哭個痛快也罵個徹底。時間會讓一個人表面平靜起來，因為他內心再怎麼抗拒也必須接受事實的存在。那時候有一個男孩開始瘋狂地追求我，他半夜打電話給我背詩，買了一堆又一堆的零食哄我吃掉又講笑話哄我笑。
那一年的七夕節，他帶我去看電影，吃宵夜，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他敲開小店的門買了最後的幾束紅玫瑰送我。我幾乎以為我就要開始一份新的感情，接受另一個人了。
06
彭梓華卻又不聲不響地出現了。他來到我的小屋，看到花瓶里的紅玫瑰，很不講理地把它們扔到了垃圾桶。而我竟然沒有反對，也沒有反感。感情有多不講理啊，他肆無忌憚地在我的生活里來來去去，還霸道地攪亂我的生活。可我竟然有一些幸福感。這一絲幸福感讓我很想抽自己幾巴掌，怎麼那麼容易就忘了黑夜的雨中哭泣的自己，被他絕情掛電話傷得心在滴血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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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他就那麼自然而然地住進了我的小屋，給我收拾房間，洗衣做飯。這是一個怎樣的男人，我覺得他是上天派來折磨我的魔鬼。你走後我又找了一個女朋友，比你漂亮比你有本事，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卻想起了你。他雲淡風輕地跟我說他千里尋我的理由。
我承認他長得帥，而我卻很一般，從外表上看，我們倆確實不配。就像當初他的朋友問他為什麼找了一個長相如此普通的女朋友一樣，他說他也很多次問過自己。他說他有他的不甘，因為他以往的每一個女朋友都比我漂亮不止十倍，那次跟我提出分手是因為他在和幾個朋友喝酒時許下的承諾。
他說他回去就跟我分手，他肯定還能找到漂亮的女朋友，比他們所有人的女朋友都漂亮。他說我走後他總是想起我昂首挺胸走路的樣子，我大笑到流淚的樣子，還有一次我被淋了雨，他撐著傘去接我，看我有些落魄的樣子。
想著想著他心裡就很空，再看身邊的漂亮女朋友沒有了一絲驕傲的喜悅。他想他的愛情他要自己做主，因為別人的眼光失去我，這讓他又難過又覺得自己沒用。
07
我終於還是背叛了自己離開上海時的誓言，我又一次踏上了回滬的列車。生活總會在經歷了一些風雨之後便陽光燦爛。我和彭梓華我們又一次戀愛了，而且我找到了一份比之前好很多的工作。而彭梓華也有了掙更多錢的機會。
他依然每天在我下班後打電話問我想吃什麼，然後做一桌子我喜歡的飯菜。他會在周末帶我去附近的公園散步，他說為了我要遠離那些不靠譜的朋友。他會幫我洗頭髮並用吹風機給我一點點地吹乾。他會幫我分析工作中遇到的問題並告訴我應該怎麼做才能更快成長。
彭梓華開始習慣我的撒嬌，也很享受我的撒嬌。201314那一天，我和他跑到我的老家領了結婚證。拿到證的那一刻他跟我說他以後會對我越來越好的。他說他曾經以我長得不夠漂亮為理由跟我分過手，傷害過我，他只希望以後我不要以他老為藉口丟掉他。
我說那不一定，女人的報復心是最強的，你給過她傷害，憑什麼要求她不能放棄你。彭梓華看著我嘿嘿地笑，他說我還不了解你，你刀子嘴豆腐心。你善良淳樸又有一身俠氣，你根本做不出這種事。看著他有些擔心我會拋棄他的呆樣，突然就笑了。那日雖寒，陽光卻好，我和彭梓華的照片印在同一個紅本本上，那種滿足感讓我能夠笑一輩子。
08
十年也不過3650天，仿佛一眨的工夫，我和彭梓華在一起已經整整十年了。這十年里，我們從逼仄的小隔間搬到了有院子的房子，從勉強維持溫飽的工資漲到了銀行卡有餘款的收入。青春的日子像跳躍似的一下子就成了回憶。
我再也不是二十幾歲的年紀，而彭梓華也已年過四十，不知何時他竟長成了我未曾想像過的樣子。再一道去散步，我會跟他說你看你老了，而我還年輕，你最好再加倍對我好些，不然我可能哪天會從你身邊溜走。
彭梓華總是笑著摸摸我的頭，然後再刮一下我的鼻子說，不要調皮。
我再問他說你以前的哪個女朋友最漂亮，他總是狡猾地說哪有什麼漂亮女朋友，你才是最美的那一個。
我有時候會覺得恍惚，這個男人真的成了我的丈夫，他和我已經生活了十年，而且往後餘生他都會在我的身邊。想想就覺得幸福，然後迎著陽光淺淺的笑，直到笑到掉淚。
我想有的時候兩個人在一起真的是緣分。就像那天我從KTV出來，他送我回去。經過一個洗手間，我很自然地把我的手機和包放在他手裡，就好像他註定會是我想要交付的那個人。也是在那一刻我下決心，只要他願意，我就會一直陪在他身邊。
他說他對我好像是經由一次又一次心軟下來時生出了愛。無論如何，我愛的那個人終於還是愛上了我，儘管有過曲折，有過折磨，有過疼痛。彭梓華把面膜揭下來，問我想吃什麼，我說橘子，他剝開一瓣一瓣遞給我。
真好！我看著他認真剝橘子的臉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