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鄭州的家中,宋揚正兩眼焦急地盯著電話,他在等一個很重要的電話。
電話鈴突然響起,宋揚迅速抓起電話,聽筒里傳來:「漢斯找到了,他就是在你告訴的那裡,只是他又喝了太多的酒……」
放下電話,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算算時間,倫敦也已經過了半夜了。
宋揚在心裡做了一個重大決定:
我要接漢斯到中國養老,我不能讓他一個人那麼孤獨,無人照顧。
漢斯是誰?為什麼會讓一位中國小伙子在千里之外如此牽掛?
2
漢斯只是宋揚在英國讀書時的房東,他是一位年齡比宋揚大47歲的獨居老人。
他們的相識,和我們人生中無數次「萍水相逢」一樣,沒有什麼特別,但大部分的「萍水相逢」,沒有了下文,沒有了續集。
而他們卻譜寫出精彩續集,難道,這就是我們所說的「緣分」嗎?
宋楊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個無助的黃昏,倫敦冬季特有的陰冷,直往人骨頭裡滲。
19歲的他,剛來到這個遙遠的城市。
學校和宿舍都還沒有完全安頓好。陌生的環境,溝通的障礙,異國他鄉的無助感,將本來因新環境,有些雀躍、好奇的心情,吹得無影無蹤。
因搭乘地鐵,卻坐反了方向,沮喪的宋揚在站台茫然四顧。
那位手提重物,蹣跚而來的老人,面帶微笑,就這樣走進了他的視線。
回想起來,也許,就是從這一刻開始,他,也蹣跚地走進了他的生活。
當助人為樂是一種習慣的時候,即使在沮喪的時候,仍然不會忘記,幫老人把重物提上車,老人的信任也從這一刻開始的吧。
當老人邀請宋楊一同回他家時,他仍能記起推開老人家門時的情景,和當時的心情,驚訝參雜著些許複雜。
那是一間不足50個平方的房子,房間裡東西有些陳舊,也放得雜亂無章,與窗外泰晤士河畔美麗風景是如此不匹配。
老人和他一起吃了一頓中西合璧的晚餐。
他知道了老人的名字叫漢斯,是瑞士人,現在獨自一人在英國,已經在這裡生活了很多年了。家和家人,對老人來講已經是很遙遠的存在。
原來,他們同是異鄉客。雖然,經歷不同,年齡不同,目的不同,來自的國家也不同,但相同的是他們都很孤單。
正當宋揚在為合租房只能打地鋪,還離學校比較遠,煩惱不已時。竟意外接到了漢斯的電話:
「宋,你可以和我一起住嗎?不收房租,我們可以互相照顧。」
人在陌生無助的環境中,最容易接受的是什麼?
來自中國的19歲小伙子,和66歲來自瑞士的老人,在不足50平方的小屋裡,開始了他們互相照顧的生活。
那一幅幅畫面,一個個片段,經常在宋揚腦海中回放。
3
每次,宋楊不甚嫻熟地把菜做好上桌時,漢斯總是吃得津津有味,像個開心的孩子。
每當宋楊有問題,需要幫助的時候,漢斯又會像長輩一樣耐心回答,認真講解。
宋楊兼職幫人洗車,漢斯就會幫著干力所能及的活。
漢斯關節總疼痛,宋楊就學著幫他按摩,緩解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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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老人也常指著照片講起自己的經歷。當講到童年時,老人眼中的光變得暗淡下來,說起繼母的不喜,宋楊的心也會跟著一起疼痛起來。
講起年輕時,去過的地方,見過的趣事,說到開心處,兩個人的眼裡都溢出笑意。
宋楊也會講起中國的事情,漢斯總是好奇地問東問西,中國對他來講是既遙遠又神秘的存在。
日子在平淡中一天天過著,如朋友、如親人般的情,溫暖著兩顆心。連鄰居都感受到漢斯越來越開朗的變化。
但平淡的日子,也會有波瀾,也有需要面對的難事。
宋楊現在想起那天還有些後怕,回家的路上,被一輛的士撞倒在地,他下頜骨骨折,還掉了三顆牙齒,滿臉是血的被送到醫院。
讓人氣憤的是,對方看宋楊只是名留學生,就找各種理由、藉口,推卸責任,逃避賠償。
漢斯細心照顧、安慰著傷痛中的宋楊,同時,開始為宋楊奔走、維權。
這一維權就是三年,最終,在他的努力、堅持下,爭取到了應得的賠償。
當宋楊拿到賠償時,心情複雜,無法用語言來表達,這已經不是錢的事情了,而是,那種在陌生人群中,在冷漠環境里,突然,被人擁抱的溫暖和被維護的感動。
雖然,你的肩膀不強壯,卻成了我的依靠。雖然,你並不強大,但你卻拼盡全力維護著我的權利,我的尊嚴。
你給予我的,我如何回報?
4
人生自古傷別離,但人生又仿佛總是在分分合合中輪迴。
許多年以後的一個清明,春雨淅淅瀝瀝,淋濕了路人淒恍的心。
望著墓碑上笑的溫和的老人,宋楊慶幸在放下那個電話後,所做的那個重大決定。
至今,他還清清楚楚記得,回國後再一次見到漢斯的情景,當時那種心痛的感覺,就如同發生在昨天。
坐在輪椅里的漢斯,身形消瘦,如同縮小了一號,凹陷的雙頰,沒有了光澤,雖然看到他,還是眼裡掩不住的興奮,面帶微笑,但整個人看上去,不由的還是讓人兩眼酸澀。
這時的他,腿已經出了問題,需要手術治療。
宋楊,在徐州聯繫了最好的醫院,自費為他做了髖關節置換手術。
術後,宋楊和他的家人,一起擔負起照顧漢斯的工作,在無數個日日夜夜裡,漢斯,生平第一次,從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家庭中,感受到了來自家庭的溫暖和關愛。
越是珍惜,就越是會擔心失去。
撫摸石碑上老人的照片,浮現在眼前的是曾經漢斯那雙惶恐不安的眼睛:
「宋,你結婚了,是不是就不會管我了?」
「我不會放棄你的。」
聽到回答,他的眼裡閃現出孩子般歡喜,從此,漢斯成了這個小家庭不可缺少的一員。
平淡而又不乏溫馨的日子一天天滑過。
一連幾天,宋楊下班回到家,看到漢斯膝頭攤著英文雜誌,眼神卻游離在文字外。
看到回家的宋楊,總是情不自禁地露出歡喜。
宋揚意識到老人獨自在家時也會感到孤獨。兩天後老人突然收到一份特殊的禮物——一隻活潑可愛的小狗。
看到禮物時老人開心得合不攏嘴。
不久,大家發現老人的水杯上,印上了一張相片,一臉燦爛的漢斯和宋楊外加一隻兩眼迷茫、一臉懵的小狗。
遇到家裡來人,老人也會指著杯子毫不掩飾炫耀:這是我家人。
那以後,小區居民經常能看到,一位中國年輕人,攙著一位瑞士老人,還有一小隻圍繞著他們撒歡。
多年以後,好多人還能回憶這幅暖人的畫面。
5
漢斯最開心的時候,莫過於晚飯後一家人客廳看電視。
雖然,為方便他看英文版影視,在他臥室放了電視。但他總是擠在沙發中間,和大家饒有興致地看中文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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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當家人指著畫面開玩笑問他能不能聽懂時,他會露出「為什麼一定要懂」的表情。
家人也會不解地問他:「你屋裡也有電視啊?」
他的回答總是令人心頭一暖:「因為那裡沒有你們。」
幸福總是讓人覺得短暫,風浪總是不期而至。
在漢斯還沉浸在找到家的幸福中時,急性脊髓炎,再一次把他置於生命的危難中。
宋楊怎能忘記接到病危通知書時,那種絕望的心情,但家人是會被輕易放棄的。
在醫院的全力治療下,一家人細心照顧下,漢斯竟慢慢好了起來。
奇蹟也會被堅持感動嗎?那麼,我們是該感謝命運呢,還是該感謝那份執著的愛?
在慶祝漢斯康復的家宴上,一首《友誼地久天長》的薩克斯曲在迴響。
漢斯,這位漂泊一生的老人,無法控制,雙手掩面,已然泣不成聲。如果不是喜悅,不是幸福,老人的淚為何而流?
春雨還在下著,宋楊已經分辨不出,臉上流淌的是淚水還是雨水。
幸福總讓人覺得短暫,平靜的日子又過了兩年多。
2013年的一天,工作中的宋楊接到了漢斯病危的電話,當他趕回來,漢斯因心臟衰竭,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成了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漢斯生前的願望是:
我想留在中國,我想葬在中國。
6
我們常說:「落葉歸根」。那是異鄉客思親的深情,那是漂泊者歸宿的執念。可見,那個瑞士老人已經把這裡當成了家鄉,把宋楊和他家人當成了親人。
宋楊遵照漢斯的遺願,在瑞士大使館的幫助下,以中國的風俗,舉行了葬禮。
將老人永遠留在了親人身邊。但其實正如宋楊悼詞中所說:
漢斯,他永遠活在我們的心中。
當我們還在嘆息世態炎涼,人心冷漠時,宋楊,漢斯,還有他們的家人們,卻用他們質樸的情感,譜寫了人性中至真、至善、至純。
楊絳先生曾說過:
「即使世間偶爾涼薄,內心也要繁花似錦。」
他們雖然在俗世紅塵中,但卻認真地活出了繁花似錦的內心。他們也用自己對世界的溫情,用對生存的態度告訴我們:人間值得。
付出和奔赴,從來只有是雙向的,才能譜寫出一篇篇美好的續集。
我們也曾「萍水相逢」,我們也有過伸手相助。但終究皆成過客。
善意需要回應,善意也需要傳遞,付出需要回應,付出也需要回報。
沒有回應的善意,沒有回報的真情,都將慢慢的冷卻、消失。互相溫暖,才能更暖,才能抵禦寒冷。
最長久的情從來就不是「有恩」而不「圖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