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6月28日,上海市遺產公證處迎來了一位「特殊」的來訪者。
只見這位衣著樸素的鄉下女人,自稱是上海市腫瘤研究所副主任技師漆畹生遺產的受遺贈人,而她口中的遺產竟是上海市區一套價值1000萬左右的房子。
其特殊之處就在於,這位受遺贈人與當事人並沒有半分血緣關係,二者只不過是長達數十年的僱傭關係而已。
他是她的護工,他是他的老闆。
按照司法程序,護工在繼承漆畹生的遺產之前須確定遺囑的真實性,更要確定當事人是否還留有其他沒有勞動能力的親屬可以繼承遺產。
為此,上海市公證處特地委託相關工作人員前來當事人生前所住的房子整理遺物,不曾想竟揭開了一段塵封整整10年的隱秘往事。
原上海市公證處
老來得子
接到上海市公證處的委託電話以後,一位名叫西卡的遺物整理師便立刻帶著團隊趕到了漆畹生的家中。
打開房門,映入眼帘的是一間八十多平米的房子,其中的地板和柜子也都是90年代的老舊風格。
只是不知為何,屋內的光線十分昏暗而且發黃,即便是在夏日的白天也顯得和黃昏一樣。
見此狀後,西卡立刻按下了門口的電燈開關,只可惜這即將「罷工」的小燈泡並沒有改善眼前的亮度。
沒有辦法,她也只能拿出包里提前準備好的手電筒,然後一點一點將這些遺物盡覽光束之中。
毫不誇張地說,在西卡成為遺物整理師的這麼多年裡,漆畹生是她見過最愛讀書的人。
遺物整理師西卡
就在這套狹小的房子裡,竟然還留有一個相對最大的書房,而且其中的四個書櫃里都塞滿了書。
拋開書柜上摞滿的書已經堆到了天花板不說,就連書櫃底和地面的夾縫處塞的都全是書。
也正是在這些藏書之中,西卡整理出了200多封手寫信件,奇怪的是其中有63封都出自同一人。
這個人就是漆畹生的親弟弟,漆黔生。
在兄弟二人的書信來往中,西卡意外地發現這位弟弟竟然還有一個親生兒子尚在人世。
這個孩子會不會就是漆畹生的「必留份」呢?
「必留份」,又稱「特留財產」,也就是繼承法對缺乏勞動能力又沒有生活來源的繼承人保留必要的遺產份額。
換而言之就是,倘若漆畹生的這位侄子被證明沒有收入能力,就可以依法繼承其部分遺產。
漆畹生和漆黔生(左一)
與此同時,最重要的問題也接踵而至,那就是這位侄子如今究竟身在何處?答案恐怕還要從那63封手寫信中得出。
來不及猶豫,上海公證處的工作人員立刻從這唯一的線索著手,誰曾想竟無意間掀開了漆黔生「孤獨」的一生。
漆黔生,1937年出生於江西省宜豐縣。
與其他同齡人不同的是,這個孩子從小就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只因他的父親畢業於日本中央大學,而且還在北京做過特別刑事法庭庭長。
基於這樣的環境下長大,漆黔生和哥哥漆畹生從小就被灌輸了很多要好好學習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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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好在兄弟二人也沒有辜負父親的期望,很快就相繼考入了北京的兩所知名學府並順利畢業。
相對於弟弟而言,哥哥漆畹生的成績更好一些,甚至還沒畢業就收到了上海市腫瘤研究所的工作邀請。
與此同時,漆黔生也於1958年進入了北京鐵路電氣化學校工作,任職數學教師。
北京鐵路電氣化學校
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向來形影不離的兄弟倆由於工作關係鮮有往來,就連見面都沒有幾次。
直到1981年,漆黔生才開始同遠在上海的哥哥漆畹生通信,只因他的人生大事還沒有著落。
說起來或許會有些難以置信,彼時的他已經年近半百,竟還沒有遇到那個可以共度餘生的人。
好在教師這份職業促使他結識了不少同道中人,熱心的朋友們也都紛紛為其介紹女朋友。
只是不知為何,漆黔生始終沒有邂逅到一位合適的女孩,年復一年增長的年齡更是拖了不少後腿。
上海市腫瘤研究所
為此,他甚至還嘗試在報紙上刊登過徵婚廣告,並真誠地表達出想要擁有一個美滿家庭的渴望。
儘管如此,漆黔生的徵婚廣告每次都宛如石沉大海一般杳無音信,直到1988年。
就在這年,一位躺著卷髮且身材高挑的山東女孩循著報紙上留有的聯繫方式主動找上門來。
或許連漆黔生都沒有想到,這個女孩竟然才剛剛24歲,兩人的年齡差簡直比一半還多。
不過緣分總是一種奇妙的東西,一見鍾情的二位於同年5月便正式走上了婚姻的殿堂。
對於漆黔生來說,這場婚禮唯一的遺憾就是哥哥漆畹生沒有趕到現場,不過他還是將與妻子的合照夾在信封里一同寄了過去。
漆黔生夫妻
同年9月,他再次給哥哥去了一封信,這一次也同樣是報喜——
「我於九月六日11時三分開始變為一個男孩的爸爸,現孩子取名徵求你的意見,望函告。」
思來想去,漆黔生選擇了一個最普通的名字——漆小明,只可惜兒子這一生並沒有如名字般平凡。
1989年春,甜蜜的二人世界終於過渡成了幸福的三口之家,漆黔生所在的學校還特地為其分了一套一居室。
漆家人的生活似乎從兒子到來以後開始變得格外順風順水,殊不知這份幸福很
童年漆小明
快就戛然而止。
相依為命
就在兒子三歲那年,漆黔生的妻子忽然患上了系統性紅斑狼瘡,持續不斷的發熱險些要了這個年輕姑娘的命。
沒有辦法,漆黔生也只能頻頻向學校告假,只為照顧臥病在床的妻子和嗷嗷待哺的兒子。
毋庸置疑,這個男人既是一位好丈夫,更是一位好父親,可上天卻並沒有因為他的顧家而對這個家庭網開一面。
1994年7月16日是漆黔生此生都無法忘記的日子,因為正是在這一天,他最疼愛的妻子撒手人寰。
童年漆小明
離開之前,妻子唯一擔心的就是兒子的成長,小明還那麼小,沒有媽媽的日子該怎麼活。
話音剛落,漆黔生便紅了眼眶,當下便向妻子保證道。
「放心吧,我一定不會讓咱兒子受委屈的。」
為了完成妻子的遺願,更為了盡到一個父親應該的責任,漆黔生對兒子向來寵愛有加。
用漆黔生寄給哥哥信上的原話來說:「這是個十分美麗可愛的孩子,我愛他甚於愛自己,我幾乎總想抱他放在我的上衣口袋裡。」
收到這封來信以後,漆畹生甚至比弟弟還要欣喜,因為他很慶幸對方沒有始終沉浸在喪妻之痛中無法自拔。
遺憾的是,這份慶幸並沒有持續太久,另外一個噩耗就接踵而至。
其實在小明很小的時候,漆黔生就隱隱約約發現了兒子身上的異常,最明顯的症狀就是不愛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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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除此以外,這個孩子還經常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裡,任憑他怎麼拍門都不肯出來。
漆黔生故居
每當此時,漆黔生都只能無助地蹲坐在客廳中央,然後抱著妻子的遺照一遍又一遍地質問自己。
難道擁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就這麼難嗎?
話雖如此,可這位父親始終都沒有放棄破敗不堪的生活,而且還一次又一次地將兒子從絕望邊緣試圖拉回。
1996年,七歲的漆小明和同齡人一樣長到了讀書的年紀,同年秋天便被送到了附近的一所小學讀書。
為了給兒子提供一個無憂無慮的學習環境,漆黔生每天5點30分起床為其準備早餐。
然後再將兒子從睡夢中喊醒,並準時於7點45分送他坐在教室的座位上。
一切安排就緒以後,漆黔生才能步履匆匆地趕回上班地點,殊不知學校里的兒子並沒有如他所願。
每當上課鈴聲響起時,班裡其他同學都會乖乖地從書包里拿出課本,只有漆小明一個人呆呆地坐著原位紋絲不動。
他不知道什麼是上課,更不知道什麼是學習,只要不讓他說話,他可以一直坐到放學。
網絡圖片
剛開始的時候,老師們還會主動走到這個孩子身邊幫他打開課本,可時間久了也都逐漸沒有了耐心。
結果可想而知,漆小明的學習成績永遠都是名落孫山,漆黔生更是看在眼裡急在心裡。
思來想去,他決定主動去學校向老師了解一下情況,誰曾想竟目睹了格外痛心的一幕。
就在1997年的一天,漆黔生像往常一樣走到小明的教室門口等待其放學,忽然看到有很多同學圍坐在兒子一旁。
緊接著,其中一個同學便伸出兩個手指頭,一邊笑一邊在小明的眼前晃來晃去。
「快看這是幾!」
聽到這裡,小明立刻歪起腦袋思考了一番,然後一臉認真地回答道:「2!」
誰知話音剛落,圍觀的同學們就開始大呼小叫,甚至還稱其為奇觀,話里話外都帶著嘲諷。
或許是察覺到了大家的不友好,向來內向的小明忽然怒氣沖沖地站了起來,嘴巴里也在不斷地重複著。
「道歉……道歉……」
漆小明手寫字
誰曾想對方非但沒有道歉,還有幾個頑皮的同學用手揪傷了小明的眼睛,就連眼周都全是淤青。
來不及猶豫,漆黔生立刻走上前去把兒子心疼地抱在懷裡,難道兒子每天在學校里都是像白痴一樣被看待嗎?
按捺住心中的怒火,這位父親敲響了辦公室的大門,本想著要一個合理的說法,誰知就連班主任也將其拒之門外。
「孩子爸爸,您的心情我當然可以理解,可孩子目前的狀況實在是不適合上這種普通學校,還是建議您將孩子送進培智學校吧。」
班主任的話宛如一盆冷水澆在漆黔生的頭上,但無論如何他都不會相信兒子的智商有問題。
為了證明自己的正確性,他二話不說便把兒子帶回了家,並試圖在家教學提高其成績。
為此,漆黔生幾乎將原本的全部工作都拋之腦後,只為把所有時間和關心留給兒子。
漆小明手寫字
好在上天也沒有辜負這位愛子心切的父親,小明的數學成績總算是達到了小學三年級的水平。
每當提及此事,漆黔生的眼神中都會閃過一絲自豪,他甚至還特地寫信給哥哥分享道。
「我的兒子有非常大的潛力,我相信。」
於漆黔生來說,兒子恐怕早已成為了生命中的一部分,更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作品」。
這種驕傲無關旁人的看法,只是兩個孤獨的人相依為命罷了。
擺脫孤獨
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漆小明身上的異常也越來越難以隱藏,甚至連漆黔生都難以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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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漆家照片擺件
不知從何時開始,兒子對房間裡的每一個物品都歸置好了應有的位置,除了他本人以外誰都不可以觸碰。
按照漆小明的意願,家裡的電視機必須時刻都要開著,即使沒有人看也不允許關掉,更不允許換台。
最可怕的是,他甚至把父親都看成了自己的控制對象,或者稱之為「管轄」範圍之中的「物品」。
每當父親準備看書的時候,小明都會命令其躺在床上,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稱得上真正意義的「休息」。
最讓漆黔生難以接受的非上廁所這件事莫屬,拋開上廁所之前要向小明報備不說,就連蓋上馬桶蓋這個動作都必須由兒子來完成。
曾幾何時,他都一度想要衝著兒子大發雷霆,可是一想起對方還是個孩子就立刻心軟了下來。
但也正是由於小明這些與日俱增的「怪異」行為,才促使漆黔生重新審視旁人此前對兒子的看法。
或許真的應該帶他去醫院看一下醫生了。
信件
2000年夏,漆黔生猶豫再三還是帶著兒子走進了北京市一家兒童醫院,然后里里外外做了一個全面的檢查。
看著檢查結果上「孤獨症」三個大字,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難道兒子真的患上了精神疾患嗎?
在醫生的解釋下,漆黔生很快就明白了兒子那些奇怪行為的來源,正是孤獨症中典型的「強迫性」行為。
只是至於患上這種病的原因,醫生卻無從得知,或許是遺傳基因,或許是生長環境,都有著脫不開的干係。
但無論是何種原因,漆小明患上孤獨症已經成為事實,而日漸年邁的漆黔生對此恐怕也只是有心無力。
因為就在兒子被確診為孤獨症的這一年,他剛好到了退休的年齡,與此同時也意味著父子倆的生活只能靠著微薄的退休金度日。
漆黔生當然不怕過苦日子,就像他對妻子的保證一樣,只要自己在就一定不會委屈二中。
可關鍵問題就在於,倘若他離開了這個世界,兒子又該由誰照料呢?難道真的要這個可憐的孩子孤獨終老嗎?
不,這不是漆黔生想要的結果,他無論如何都要把兒子安排妥當。
兒童福利院
為此,這位父親幾乎跑遍了北京各大福利院,可是每到即將決定的時候就再次猶豫不決。
「很難想像其他人會像我一樣如此周到地照顧兒子,離開了我,他一天都活不下去。」
如此一來,小明入住福利院的事情也一再擱淺,也是在這個時候,漆黔生想到了另外一個合適人選——
他的哥哥漆畹生。
來不及猶豫,漆黔生當下便把內心的真實想法通過書信轉達給哥哥。
「我們能否住在一起?這樣對方有事了還能打個120,小明不知道什麼叫『營救』,不如我們搭夥過日子吧。」
只是不知為何,兄弟倆的信件往來也從此戛然而止。
直到2011年9月9日,漆黔生此前任教的那所學校想要為其發放教師節禮品卻始終聯繫不上他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成年漆小明
來不及多想,校方立刻派了一位同事趕往他的住所,誰知剛走到窗前便看到小明正在床上跳來跳去。
而在這個孩子腳下躺著的,正是不省人事的漆黔生。
此時的漆小明或許還沒有意識到,那位陪伴自己多年的父親就這樣永遠地睡了過去,再也沒有醒來。
自此以後,這個無人問津的孩子便被當地政府送進了敬老院,這一去就是十年。
據敬老院的院長說,小明在這裡生活的十餘年裡,除了一對佛教協會的夫婦沒有任何人來看過他。
好像整個世界都遺忘了這個「困在」孤獨里的孩子,直到2021年漆畹生護工的到來。
漆小明房間
與弟弟相比,漆畹生的生活同樣不好過,妻子早亡和孩子夭折早已磨滅掉了他對生活的所有希望。
好在這位名叫翠翠的護工始終陪伴在其左右,宛如親生女兒一般將他打發終老。
如此一來,漆畹生也沒有理由不將唯一的遺產留給這個善良的鄉下姑娘,奇怪的是他好像早已忽略掉了侄子這個「必留份」。
好在漆黔生早已預判到了這一點,生前的他早已為兒子攢下了十幾萬元的積蓄,還申請了低保和殘疾人補貼。
如今的漆小明雖然不能自力更生,但在父親和敬老院的幫助下安度晚年並不是一件難事。
遺物展
2021年10月12日,翠翠順利通過遺產公證繼承了遺產,此事仿佛就此即將告一段落。
可是經手辦這件事的工作人員卻始終沉浸在漆黔生那63封信中久久無法自拔,多麼希望這個世界上能少一些困在孤獨里的孩子。
思來想去,上海公證處的公證員聯合遺物整理師決定為這些「孤獨症障礙者」辦一個「遺物展館」。
其中的素材自然是來源於漆黔生和漆畹生兄弟倆那63封手寫信。
2022年1月,這場名為「來信」的遺物展在上海市莘莊鎮上的一家咖啡館展出。
值得一提的是,這間咖啡館竟鑲嵌在廣場的一角,而且很難被人發現,仿佛從一開始就為這場展出而生。
遺物展
在這個熙來熙往的城市,常有人說孤獨是人生的常態,但這並不能否定我們對熱鬧的嚮往。
人生里確實會有很多這樣的時刻,你站在人潮擁擠的大街上,身邊是成群結隊的人,而你卻一個人走過一條又一條街。
儘管如此,仍然希望你在熬過這段孤獨時光中時刻提醒自己,這樣的歲月同樣值得珍惜。
因為我們每個人都會有一段心酸的生活,被生活取笑或折騰,但最重要的是不要忘記在生活的磨礪中變成更堅韌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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