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10月中旬,西安市一所小學門前的公交站那裡,一個年紀看起來六七歲的小姑娘在等著什麼人。
不一會兒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來到小姑娘的面前說:「孩子,你在這兒啊,我是你爸媽的朋友,他們今天太忙了,沒辦法來接你回家,我順路,你跟我回去吧。」
女人微笑著,小孩子沒從她身上察覺到惡意,所以就點了點頭。
女人伸出手,小姑娘順著牽了上去,兩個人上了計程車。
上車之後,女人笑眯眯從口袋裡面拿出幾個奶白色的糖果,問道:「要不要吃糖?」
小姑娘沒有什麼戒備心,就拿了一個拆開包裝放到了嘴裡,沒一會兒就開始哈欠連天,然後昏睡了過去。
女人下車後抱著這個孩子站在了西安火車站前,走了進去。
而這個小姑娘的命運從此被改寫了。
像「商品」一樣的孩子
女人叫王麗,家在陝西省延安市,而小孩子叫程穎。
王麗算是有預謀的拐賣程穎,她多年無所出,一直想有一個孩子,又不想經過複雜的手續去領養,在路上看見程穎乖巧可愛,順手作案。
她的丈夫叫王洪林,她原本以為丈夫看見這個即將成為他們孩子的小姑娘,內心是歡喜的,但是王洪林的厭惡之情溢於言表。
究其原因在於程穎太不乖了。
王麗問她得知她已經六歲了,有記憶,知道自己上當受騙了。
當程穎醒來看見一個不認識的家,立刻淚如泉湧,「我要回家,我要我的爸爸媽媽,你們放我回家。」
王洪林嫌棄她整日裡吵個不停,後來開始語言威脅:「你要是再哭,我大晚上就把你丟到山裡面喂狼。」
程穎抽抽嗒嗒,不敢大聲哭,整天小聲抹淚,王麗夾在中間兩頭不討好。
王洪林把戰火轉到了老婆身上:「誰讓你私自帶她回家的?你看看你帶了個什麼回來,整天除了哭還會幹啥?」
王麗也煩,原本是想一家人和和睦睦開開心心,沒想到什麼都是自己的錯,於是她開始罵著程穎,有時候看程穎想偷跑,還會動手打她,嚴禁她出去。
程穎中斷了學業,每天對著這對夫婦大眼瞪小眼,她只想要回家,不知道爸爸媽媽有沒有來找她。
她不想要在這裡整天遭受這對夫妻的謾罵和毆打。
王麗以為時間長了說不定就能平息怒火了,可是沒想到,三年過去了,程穎還是沒接受這個家,王洪林也更加不耐煩。
自從家中多了這個拐來的小孩子,整日裡不是吵就是鬧,沒有幾天是安寧的。
2008年6月份,王洪林受不了了,指著程穎對王麗說:「讓她滾,從哪弄的給我丟哪去?我不想在家裡面再看見她。」
王麗不敢忤逆丈夫,不想在她上火的時候頂嘴,那樣只會讓事態更嚴峻。
但是想讓王麗把孩子送回到原來的地方也是不可能的,她能做出拐賣孩子的事情能有多善良。
王麗想的是這個孩子畢竟吃了自己三年的飯,不能白吃,怎麼著也得拿點回報,所以她打聽了一下,碰見一個正需要孩子的,就把程穎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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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這個買家姓孟,所以程穎九歲那年又換了一個家庭。老孟還給她起了一個新的名字,叫作孟熙。
一個孩子的謀劃
孟熙吸取教訓,她害怕這家人跟之前的家庭一樣再次遭到辱罵和毒打,所以她要裝著乖巧,懂事的人才會招人喜歡。
事實證明乖巧確實是有用的,老孟難得見到這麼懂事的小孩,是真的想要把她當作親生女兒來對待的。
老孟跟老婆是有孩子的,但是家中沒有女兒,多年以來想要女兒的希望遲遲沒能實現。
所以當看到王麗轉賣孩子的時候就心動了,這個小姑娘看著楚楚可憐的,還很乖,老孟二話不說就買下了人。
他知道孟熙年齡大了,不一定忘記了原生家庭,所以剛開始是有所戒備的,到哪裡都帶著。
他當初是在延安遇見了孟熙,後來帶著她回到了河南老家,經營一家店鋪,賣蜂蜜。
2011年的時候舉家遷移到了成都,孟熙一直都很聽話,沒鬧出什麼麼蛾子。
儘管工作的時候還是會把她帶在身邊看著,但是老孟想著以後這個孩子是要成為自己的女兒的,就給她找了個學校上學。
孟熙每天都很平靜,白天好好上學,晚上回家了還會幫忙做家務,養父母非常欣慰。
尤其後來工作忙了,兩個人顧不上吃飯,孟熙還會自己做飯給他們送來,兩口子的心裡別提多麼熨帖了。
老孟這個時候已經對孟熙沒有什麼防備了,想著給她買一部手機。
他看到有不少小孩子都整天拿著手機玩遊戲,就問孟熙:「乖女兒,給你買一個好不好。」
孟熙嘴上說著:「好,謝謝爸爸。」可是心裡卻有著其他想法。
她現在生活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但是她沒有一天真正忘記過親生父母,她更想知道父母有沒有傷心,有沒有尋找她。
當然有,哪個父母丟了孩子不傷心,她的親生父母簡直痛徹心扉,沒有停止過尋找。
步履不停地尋找
孟熙的親生父親叫程竹,程竹常年干體力活,在工地上搬磚壘房子。
儘管累,但是收入不少,他的老家在湖北,但是當初湖北的活計沒那麼多,他輾轉打聽決定來西安發展。
2005年他帶著老婆孩子一起來到西安定居。程竹的老婆叫金倫菊,金倫菊不是個能賦閒在家的人。
孩子雖然小,但不想讓丈夫一個人操持家庭,就在家附近找了一個地方開了一個小超市,想著能多少賺點,多一點收入總是好的。
她沒想到自己的生意還不錯,時間久了竟然比丈夫都忙,常常走不開,孩子上下學的事情都落在丈夫的肩膀上。
丈夫依舊在工地上打工,時間還算是比較穩定,能在下班回來的路上順手把孩子接了,然後再送了。
一家人的生活過得非常平靜幸福,萬萬沒想到2005年10月份,程竹因為一些事情晚了半個小時。
到往常的地方發現孩子竟然不在,在學校附近找了一圈都沒有發現女兒的身影。
程竹心下有點緊張,正值放學時期,人流量不少,或許是自己沒看清,或許是妻子已經把孩子接走了,他就給老婆打了電話,「你剛才把孩子接走了嗎?」
「沒有啊,我這邊很忙,出什麼事了嗎?」
「哦,沒有,我晚了一會兒,正在找她呢。」
程竹不敢吭聲,但他已經開始懷疑孩子是不是丟了,害怕妻子過分擔憂,他尋思著自己先找一找比較好。
學校周邊琳琅滿目,各種各樣的店鋪夾雜其中,程竹想女兒會不會鑽到哪家店鋪中吃零食或者看漫畫書呢?
就挨個去裡面看了看,一條街都找了一遍,愣是沒看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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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孩子向來聰明伶,不可能是自己一聲不吭走丟了,所以只剩下一種,就是被人拐了。
一想到這裡,他的心裡就忍不住的疼和顫抖,慌亂不堪,該怎麼做?對,報警。
程竹一刻也不敢再耽擱,趕忙去了西安市警察局,警察說要真是拐賣的話,罪犯極有可能帶著孩子去交通站出逃。
程竹打車去了各個站點,公交站、火車站等他都沒有放過,但是都沒有線索。
眼瞅著這麼晚了,這件事情不能瞞著妻子,就回到家將實際情況說了。
金倫菊瞬間崩潰了:「不行,我要去找穎兒,我要找到我的女兒,你怎麼能把孩子弄丟了呢?」
金倫菊使勁捶打著丈夫,程竹知道老婆的怨氣,他也在埋怨自己,自己怎麼就不能早點完事呢?
第二天天不亮,兩個人就來到家附近的列印店列印了一沓程穎的身份信息,上面還有她的照片,他們要張貼尋人啟事,說不定有人見過自己的孩子,能夠提供線索。
兩個人還有一個小女兒,金倫菊不能脫身出去尋找,所以程竹一個人踏上了尋找女兒的路程。
妻子在家看門,說不定能遇到奇蹟,女兒會自己敲響家中的門。
程竹大概可以確定,孩子可能不在西安了,但是究竟在哪裡呢?
茫茫中國,要去哪裡找自己的孩子?
程竹從西安開始,先是往東,在一個城市停留幾天,再往下一個,這是一趟漫長而且艱辛的遠行,一路上,他沒有得到自己孩子的消息,但是遇見了跟他一樣境況的人。
這些人的孩子都是在很小的時候被拐賣了,有的是在家門口玩耍被弄走了,有的是在公園,有的跟程穎一樣是在學校門口……
人販子們慘無人道,總是挑著父母不注意,孩子落單的時候下手,沒人清楚他們將孩子賣到了什麼地方,甚至有沒有受欺負,家長們不敢深想。
程竹原本以為自己孤身一人,等尋找了才發現,這麼多孩子都跟父母走散了。
他們有的人找了十來年了還沒找到,這無疑打擊了程竹的自信心。
「我要多少年才能找到我的孩子呢?」程竹在心中反覆問自己。
但是他並沒有因此放棄,孩子是一定要找的,每次一想到孩子身陷囹圄自己內心就萬分悲痛,尤其讓他看到有的父母在一次次失望中已經精神失常了。
程竹認識了很多父母,他看到每個父母都帶著尋人啟事的時候,也突然想到一個主意。
一個家庭的力量是薄弱的,多個家庭的力量加起來卻是無法估量的,我們為什麼不團結在一起呢?
程竹跟眾多父母商量:「咱們把孩子的信息匯總在一起,大家在路上尋找的時候要是有其他孩子的動靜互相通知一聲。」
大家都覺得有道理,在他們共同的努力下,製作了一個兩百多米長的海報,上面匯總著各個孩子的信息,他們將信息粘在麵包車上,上面布滿了孩子們的照片。
這群人每到一個城市就沿著大街小巷找人,東北、東南都跑遍了。
尋人的路是一個無底洞,因為尋人啟事上寫有,有線索會有豐厚的報酬,所以經常有騙子給程竹打電話。
他尋女心切,經常被騙,害怕萬一消息是真的,會耽擱時間,往往不管消息是真是假總會給錢,因此不光被騙了不少錢,還走了很多彎路。
儘管無奈、辛酸,多少次灰心喪氣,卻從沒有想過放棄。
一路以來他們也是有收穫的,在外面奔波六七年,已經找到了好幾個走失的孩子,儘管程穎還是杳無音信,但他相信總有一天能找到。
程竹不知道的是,他在努力尋找女兒的時候,女兒也在想盡辦法回到他的身邊。
塵埃落定
孟熙拿到了心心念念的手機,並不是想用來玩耍的,而是想用手機上網聯繫家人。
她知道通過手機能夠發布尋親啟示,而且對自己的家鄉還有模糊的印象。
她清楚自己真正的家在西安,好像是大白楊街道,更重要的是孟熙記得自己的名字、父母的名字,已經比很多丟失的孩子好很多了。
皇天不負有心人,等了很長一段時間,有人跟她說她記憶中的不是街道名字,而是村名。
她的心中燃起了希望,想要通過這個網友得到更多消息。
後來這個網友告訴孟熙了很多靠譜的網站去上面登記自己的信息,孟熙照做後,事情漸漸有了迴旋的餘地。
世界上總有很多熱心腸的人,他們不求回報,熱衷公益事業,漸漸這些志願者們發現孟熙發布的信息和程竹的吻合,趕緊告訴了程竹。
2014年12月份,程竹接到了一個電話:「程先生我們在寶貝回家網站上發現了一個小姑娘的信息跟您的女兒很相似,我們懷疑她可能就是您走散多年的女兒。」
程竹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開心,因為這麼多年以來他接收到無數個這樣的電話,狼來了的故事聽多了就會產生免疫力。
但是當程竹看到對方發來的照片的時候眼淚突然就出來了:「我的孩子,她就是我的孩子。」
他趕緊聯繫志願者,對方告訴程竹女兒的聯繫方式和地址後,他趕緊飛往成都。
終於一家人團聚了,但是程穎是偷跑出來見程竹的,就在蜂蜜店旁邊的巷子裡。
為了確定是自己的孩子,警方讓他們做了親子鑑定,結果出來後,一家三口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程穎報警告訴警察自己是被養父買來的,警方調查之後逮捕了老孟,但是老孟不想讓養了這麼多年的女兒離開。
「我不是你的女兒,要是你當初幫我找到親生父母,我還會感激你,現在我恨王麗,也恨你。我知道你沒虧待過我,但是你很殘忍,不讓我跟親人的聯繫。」
「把你送進監獄我會愧疚,但絕不會後悔。」
老孟最終低下了頭。後來王麗等人也被調查抓捕,程穎終於找到了家。
對於報警抓了老孟這件事,人們褒貶不一,有人說買賣婦女兒童就是應該受到懲罰,也有人罵程潁心狠忘恩負義。
人總是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老孟既然做了就要承擔後果,且這麼些年,他也從未想過將孩子還給親生父母,要說他好也說不上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