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淑芬是坐了兩小時火車、轉了一趟公交才到的兒子家，剛下車那會兒，腿腳還沒緩過來呢，就被孫子撲個滿懷。

「奶奶奶奶！」小寶一頭扎進她懷裡，臉都笑成了一朵花。

張淑芬心裡一熱，所有的疲憊都值了。她這是第一次來市裡常住，說是「來幫忙」，其實就是兒子兒媳盼著她能來搭把手。小寶剛上幼兒園，兒媳林茜也想重回職場，張淑芬一聽就爽快答應：「來來來，我就一個人，哪兒不是過？你們忙，我搭把手，沒啥。」

剛搬進去那天，林茜還挺熱情：「媽，屋裡地方小，您別嫌棄啊，這邊是您房間，有啥不方便的您就說。」

張淑芬連連擺手：「哎喲，住哪兒都一樣，我這人睡覺隨便。你們能讓我來，我就知足了。」

頭一個禮拜，日子過得別提多舒心了。林茜做飯還特地問她愛吃啥，晚上大家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說說笑笑，一家人其樂融融。張淑芬心想，這兒媳婦真不錯，比鄰居家那幾個抱怨婆婆多事的強太多了。

可轉眼，第二個禮拜開始，情況慢慢有了點變味兒。

林茜開始加班了，小寶上學的接送就成了張淑芬的事。她也不覺得累，反正自己以前一個人帶大兩個孩子，接送個小孫子算啥？

可是等到每天早晚接送、回來買菜做飯、洗衣拖地樣樣全包之後，她這把年紀的身子骨可真有點吃不消了。

尤其是廚房那事兒，張淑芬是農村出來的，做飯一貫是「大火快炒」，鹽和油也不怕放。

可林茜一回家就皺眉：「媽，咱現在都吃得清淡點，這油太多了吧？孩子吃對身體不好。」還有一次，她煮了頓燉排骨，想著給小寶補補，結果林茜嘗了一口就放下筷子：「媽，您是不是又放味精了？我都說了好多次，別放那個，小孩子不能吃。」

張淑芬心裡不是滋味兒，可還是笑著說：「哎，下次不放，下次不放。」

她也不是聽不進去勸，就是覺得自己滿腔熱情一盆冷水澆下去，那滋味，難受。

真正讓她「明白了」的，是那次「掃地事件」。

那天早上林茜剛出門上班，張淑芬看屋子有點亂，就邊哼著小曲邊掃地。她想著乾脆一點，把沙發下、茶几縫兒里都弄乾凈。結果一不小心，把林茜新買的一個香薰瓶子碰到了地上，「啪」一聲碎了一地。

她趕緊收拾乾淨了，心想晚上跟兒媳說一聲賠一個就是。

晚上林茜一進門就問：「媽，我那個香薰怎麼沒了？」

張淑芬趕緊說：「哎呀，是我掃地不小心碰掉了，實在對不住，我賠你個新的。」

林茜沒說什麼，臉卻繃著，一晚上話都不多。第二天，張淑芬聽見她在電話里跟人說：「也不是我矯情，就是你說讓她幫個忙吧，她什麼都要插手，廚房我也讓不出手，客廳她也收拾，我感覺自己家都不像自己家了。」

那句話像刀一樣扎進張淑芬心裡。她回房間，門輕輕關上，一個人坐在床邊，愣了好一陣。

「自己家不像自己家了？」她琢磨了半天才明白，原來自己是「客人」，可她自己還當是「自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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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幾天，她就什麼都不多管了。做飯讓他們點外賣，孩子放學也說：「我最近腿疼，怕接不穩，還是你們安排吧。」她也不再天天收拾衛生，偶爾去陽台曬曬太陽，自己拎著小包去小區里跳跳廣場舞，鄰裡間還交上了幾個牌搭子。

她變了，林茜卻開始有點不好意思，有天還特地問：「媽，您最近是不是不太高興？」

張淑芬笑笑：「沒有啊，我挺好的，歇歇也好。」

林茜沒再多說什麼，但那次對話之後，她也好像知道該收著點，不再把話說太滿。張淑芬心裡也清楚，林茜不壞，就是咱們這代人和他們那代人過日子的方式不一樣。她要的秩序、乾淨、獨立，我們要的是熱鬧、隨性、人情味。這不是誰對誰錯，而是理念不同。

住了三個多月，張淑芬決定回老家。臨走前，兒子還勸她：「媽，你這不是還沒住穩呢？怎麼又回去了？」

她擺擺手：「哎呀，你們上班、孩子上學，各有各的事。我在這兒吧，總感覺不是那麼順溜。我回家去種點菜，養點雞，也自在。」

林茜送她到車站，還拎了一袋子零食說：「媽，路上別餓著，下次想來就隨時來啊。」

張淑芬點點頭：「我來，是客，客不能常駐；你們好，我也就放心了。」

車啟動那一刻，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著漸行漸遠的城市樓群，心裡反而鬆了一口氣。

她不是不愛兒子兒媳，也不是不疼孫子，她就是明白了一件事——在兒子家，再好的兒媳婦，也叫你「媽」，卻不會真的讓你變成「家裡人」。你多干點，怕你越界；你少干點，又怕你偷懶。這「孝順」，只適合保持距離，一旦你當了真，就容易惹事。

還是老話說得對，婆媳之間，最好相敬如賓；至親之間，也需邊界分明。

張淑芬回到家，打掃了院子，拎著水壺澆了蔥地。太陽正好，她泡了壺茶，靠在竹椅上，哼著小調，心裡別提多舒坦。

「自個兒的窩，哪兒都不如。」她嘀咕了一句，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