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蘭今年過年還是不回來？」

李大爺坐在灶屋門口，捧著半碗熱粥，望著院子裡空蕩蕩的晾衣繩，聲音低得像風吹枯葉。

「電話里說公司忙，孩子又要補課。」

李老太嘆了口氣，放下手中菜刀，一屁股坐在板凳上，腰直不起來。

「每年都說忙，她嫁那麼遠，是不是早就不想回了……」

老兩口對視一眼，誰都沒再說話。灶台上的火慢慢熄了，屋裡只剩下鍋巴焦糊的味道。

李大爺，今年68歲，和老伴趙秀芬育有四個孩子，三個兒子一個女兒。

按村裡老一輩的說法，這叫「人丁興旺，福氣臨門」。

但李家，這「福氣」卻像是塊壓人的石頭。

女兒李秀蘭，是他們的長女，小時候聰明伶俐，卻從小就被父母當「賠錢貨」看待，十五歲剛畢業，就被介紹給鎮上做生意的人家嫁了出去，還收了兩萬塊彩禮。

「那年頭窮啊，三個兒子要讀書、吃飯，家裡沒錢，她那彩禮錢正好緩緩。」趙秀芬每次提起，都有點心虛，但又帶著理直氣壯，「誰家不這麼過？」

可李秀蘭遠嫁之後，除了頭幾年逢年過節寄點錢回來，後來連電話都越打越少。

最讓老兩口扎心的是——她從來沒帶丈夫孩子回過老家一次。

「她是怪我們當年太狠了吧。」

李大爺曾半夜起來抽菸，蹲在後院哽咽。

趙秀芬心一軟：「那時候……我們也沒辦法啊。她要是是兒子，我肯定不會那麼做。」

三個兒子如今都三十齣頭，一個個卻還打著光棍。

老大李建軍，早年在磚廠打工傷了手，一隻手使不上勁，姑娘一聽他幹不了重活就搖頭。

老二李建國，臉黑個性木訥，村裡誰家姑娘都看不上他。

最小的李建民，讀過幾年書，可畢業後沒考上編，乾了幾年快遞，如今在家打零工，每月掙兩三千，自己都養不活。

「建民，你今年都三十二了，不急啊？」

村裡誰見了都這麼問。

他低著頭苦笑：「我倒想急，可你說，咱家這種條件，誰願意來？」

李大爺開始四處託人找媒人，只要聽說「有姑娘在家待著」，哪怕是離婚的、年紀大的、帶娃的，他都願意去試。

可一聽說李家三個兒子都沒結婚、全家人還擠在兩間老瓦房裡，誰都退了。

「你們家太『沉』了。」媒人搖頭，「現在姑娘都精著呢，誰願意一嫁過去扛全家？」

李大爺不死心：「我們把房子給她，彩禮多湊點……」

「彩禮？」媒人翻白眼，「你家能湊幾萬塊？人家要十五萬起步，你給得起？」

李大爺啞口無言。

回到家，他攤坐在床邊，衝著屋頂罵了一聲：「我當年咋就沒把那點地換成錢，供孩子出去看看世界？一個都窩在村裡，越窩越死……」

趙秀芬在灶台後面悄悄抹了眼淚。

臘月二十八，李大爺上山砍柴回來，不小心在台階上滑了一跤，腿一拐，整個人重重摔在地上，頭磕出血，躺著爬不起來。

建軍趕緊背他去衛生所，醫生說沒骨折，但得躺幾天，不能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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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李大爺躺在床上，一口氣沒緩上來，突然嚎啕大哭。

「我這一輩子，是不是錯了啊？拼死拼活養三個兒子，到老了連一個叫『爺爺』的孫子都沒有。女兒被我趕走了，兒子個個窩囊，我圖什麼啊！」

趙秀芬坐在床沿，眼淚一串串往下掉。

屋外三個兒子站著聽，一言不發。

建民咬著牙，「要是我當年能讀完大學就好了……」

建國低聲道：「媽，咱……是不是太偏心了點，秀蘭姐其實比我們能幹。」

趙秀芬抱著頭蹲在地上，聲音破碎：「是我害了她，是我對不起她……」

除夕那天，李秀蘭突然回來了。

她穿著黑呢大衣，手裡提著兩箱水果，車停在村口，是她丈夫開的。

「爸，媽，我回來看看你們。」

李大爺坐在床上，眼睛瞬間紅了：「秀蘭，爸對不起你，爸當年是混帳，是混帳啊！」

趙秀芬撲過去抱住女兒，「閨女，你能回來就好，媽做夢都想你……」

李秀蘭眼眶濕潤，看著床邊沉默不語的三個弟弟，輕輕嘆了一口氣。

「家是家，血是血。你們要是真想讓爸媽少點遺憾，就爭口氣。別再等著他們安排，自己把日子活出點樣子。」

建軍、建國、建民低著頭，不敢接話。

春節過後，李建民去縣裡考了個焊工證，進了廠；建軍開始做木工手藝，接些小工程；建國幫人開三輪接送貨。

三人都還單著，但漸漸忙起來、瘦下來，話也多了。

李大爺的腿好了以後，常在村頭曬太陽，見人就說：「我兒子們現在懂事了，不靠我了。女兒每個月也給我打電話了……這一輩子雖然走了不少彎路，但現在能慢慢補回來。」

趙秀芬不再張羅相親了，只盼孩子們一個個踏實過日子。

而李秀蘭，逢年過節終於肯回家了。

她沒原諒父母當年的偏心，但她說：「爸媽老了，我不回來，他們真的就沒人管了。」

風吹過李家的小院，吹散了舊年的塵土，也吹來了一個遲到但仍有希望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