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說了沒?咱村老魏家那傻小子,現在在省城買房了。」
村口小賣部門前,一群大爺大媽圍坐著曬太陽,說起這事都嘖嘖稱奇。
「你說的是魏小龍吧?小時候跟你一塊放牛那個?」
我點點頭,把手裡撕開的瓜子皮往地上一扔,望著西邊落山的太陽,腦子裡卻浮現出十幾年前那張黑瘦、總愛笑的臉。
「誰能想到啊,那孩子當年初中都沒畢業,就跟著人出去打工了,哪成想……」
我笑了笑,回憶的閘門一開,往事像電影一樣,一幕幕在腦子裡過。
那年,我們倆都二十齣頭,正是村裡人往外跑得最猛的時候。
「龍子,你真打算出去?」我蹲在村口那棵老槐樹下,看著他肩上背著個半舊的帆布包。
他嘿嘿一笑,咧著嘴:「在家種地也種不出個未來來,得出去看看。」
「去哪兒?」
「不知道,買張去廣州的火車票,走到哪兒算哪兒唄。」
我沒多勸他。龍子這人倔,認定的事八頭牛都拽不回。我只從兜里摸出五十塊錢塞給他:「我也不寬裕,路上別餓著。」
他愣了愣,眼圈一紅:「謝謝,回頭混出來請你喝酒。」
我揮揮手:「快走吧,趕不上火車可別賴我。」
那天之後,他就像村裡其他年輕人一樣,消失在大城市的人海里。
起初還有電話聯繫,後來漸漸就斷了音訊。聽他媽說,他做過工地、送過快遞,還在鞋廠干過流水線,但就是存不下錢,三十好幾了連個對象都沒影。
直到三年前,村裡人突然傳出風,說魏小龍在省城成了老闆,開了公司,還買了房、娶了媳婦。
我當時還不信,直到他帶著老婆回來給老娘辦壽宴,一身西裝、開著輛奔馳,把全村人都驚著了。
那天晚上,我倆坐在院子裡喝酒,我問他:「龍子,到底是咋翻身的?」
他咧嘴一笑:「還記得我跟你說那趟去廣州的火車嗎?我命運啊,就從那趟火車上改的。」
那是2008年,火車還不像現在這麼快,從咱們縣到廣州要坐將近30個小時。
「我坐的是硬座,擠得腳都伸不開,一路上全是民工,身上汗臭味夾雜著泡麵味,真嗆。」
他笑著說,眼睛卻有點濕,「我身上只剩80塊錢,什麼都不敢吃,啃了兩塊饅頭,喝白開水撐了一路。」
快到長沙的時候,對面坐了個戴眼鏡的中年人,穿著乾淨,帶個黑皮包,看著不像民工。
「他看我吃得寒磣,非要給我一盒餅乾,說年輕人不能餓著。我推了兩下,他就塞我包里了。」
那人姓楊,說是做生意的,常年跑南方。
一路上,倆人聊了不少。楊先生問他:「小兄弟,去廣州打工,有什麼打算?」
魏小龍苦笑:「打算啥都沒有,能找份工先活下去再說。」
楊先生點點頭,也沒多說什麼。下車前,他遞給小龍一張名片,說:「以後在廣州混不下去了,來我這家公司看看。」
那張名片,小龍塞進了包底,後來差點扔了。
「我剛到廣州那會兒,睡過工棚,搬過磚,還差點被騙進黑廠。兩個月後,實在混不下去了,我想起那張名片,就鼓起勇氣去了那個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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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那是一家做貨運的小公司,楊先生是老闆。他看小龍來了,居然記得他,還請他進辦公室坐下喝水。
「我當時褲腿都髒得能立起來,他卻對我像對自己孩子一樣。」
公司正缺人,小龍被安排做跟車員,搬貨、記帳、送單,樣樣都干。
「我讀書少,幹活就勤快點。他看我老實,就手把手教我怎麼記帳、查貨,後來讓我做倉管,再後來讓我學開車,考了駕照,給我配車跑單。」
兩年時間,小龍混得風生水起,從個搬貨的干成了主管。
「有一年過年,楊先生叫我去他家吃飯,說他女兒要回來了。我當時嚇得不敢去,後來還是去了。」
誰成想,他女兒還真看上了這個黑瘦、實誠的農村小伙。
「她大學畢業沒多久,人長得漂亮,脾氣也好。我那時真不敢想,但她願意跟我吃苦,說喜歡我這股子踏實勁。」
倆人處了一年多結婚了,楊先生出資,讓小龍和女兒開了家小貨運公司。再後來,公司越做越大,小龍也從跟車的變成了老闆。
「有時候我真覺得,是我那天車票坐對了地方。」他說。
我搖頭:「不是車票坐對了,是你這個人沒讓機會白來。」
他笑了笑,舉杯跟我碰了一下:「所以說啊,哥們,這人哪怕命不好,只要心不壞,天總有一天會給你亮個燈。」
我點點頭,心裡卻感慨萬分。
那年走出村口的髮小,如今成了別人眼裡的「人上人」。可他從沒忘記是怎麼爬起來的,也沒忘記自己是哪個村的人。
他在村裡蓋了新房,接母親一起住;村裡哪家小孩要上學、考大學,他常年捐款資助;誰家生病了,他悄悄塞點錢,不留名。
那天喝酒完送他回省城前,他塞給我一張銀行卡,說:「裡面是五萬塊,幫我看著村裡誰真有困難,你替我拿去幫。」
我接過卡,一句話都沒說。
我知道,那趟火車不僅改變了他的人生,也教會了他,什麼叫「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現在,每當有人問我:「你怎麼和魏總認識的?」
我總笑著說:「他啊,以前跟我一塊放牛、挖鳥蛋,是我發小。」
但心裡,我知道,他比我強多了。他有膽識、有感恩之心,也配得上今天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