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不緊張？」車子拐上鄉道時，林晚秋一手搭著方向盤，一手戳著副駕駛的我。

「我緊張啥呀，又不是第一次見家長。」我嘴上逞強，手心卻捏出一把汗。

「可這是第一次去我們家過年啊。」她轉頭看我，嘴角一抿，「我爸脾氣不太好，我媽話多，你別被嚇著。」

我哈哈一笑，「你爸能嚇著我？我小時候跟村裡老黃家打過架，被人拿木棍攆了一條街，你沒見過那陣仗。」

「得了吧，」她白我一眼，突然指著前方，「就這兒了，快到咱家了。」

我一愣，看著前面那條斑駁泥濘的土路，耳邊有點嗡嗡響。

是這條路，真的是這條路。

我腦袋一下懵了，下意識坐直了身體，眼神死死盯著那口生鏽的鐵皮大門。

「咋了？」林晚秋察覺我的異樣。

我咽了口口水，硬擠出一句，「沒、沒事，這路……有點眼熟。」

車子在院子前停下，我一腳踩地，有點踉蹌。

那口老井，那顆歪脖子棗樹，那面牆上斑駁的紅漆字，太熟了，熟得讓我的膝蓋開始發抖。

我六歲那年被人販子拐走，在一個偏遠小村裡生活了整整四年，直到有一天警察破門而入把我帶走，我哭著死拽著棗樹不放。

而這裡，居然就是那個家。

「秋秋啊，回來了！」門口一個圓臉婦女笑盈盈地迎上來。

「媽，我回來了！」林晚秋笑著上去抱了她。

「這就是你男朋友吧？哎喲，人挺精神！」

我機械地點頭，嘴角一動，「阿姨好。」

眼前這個女人，我記得她。她是那家的鄰居，當年給我送過一碗紅糖水。我還記得她家那口狗，脾氣賊壞。

「來來來，進屋坐，外面冷。」她熱情地招呼。

我卻站在原地，腳像釘在地上，林晚秋轉頭喊我：「你愣著幹嘛？」

我嘴角抽了一下，「我想去後面看看。」

「去吧，廚房後頭是菜園子，小的時候我天天在那兒被我媽攆著拔草，哈哈。」

我一個人走到後院。

菜園還在，灶台還在，那口柴火灶都沒換。我輕輕撫上那塊磚牆，眼眶突然酸脹。

我閉上眼，童年裡那個小男孩仿佛又在這裡洗過碗、剝過玉米、聽過雞叫狗吠、也偷偷哭過好多次。

「你小時候是不是來過這兒？」一個低沉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

我一轉頭，是林晚秋的爸，林建國，一個滿臉皺紋、穿著舊軍大衣的硬漢。

「……嗯？」我愣住，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

他抬起眼，盯著我，「你剛才看這灶台時的表情……我見過。」

我喉嚨發緊，半晌才開口：「叔，我六歲那年，被拐來過一個村，住了四年……那時候不敢說真名，也記不清具體方位，可今天看到這，我確定，就是這兒。」

林建國愣住了，眯著眼看我好一會兒，忽然轉身走進廚房。

我猶豫了一下，也跟了進去。

他在灶台底下翻了翻，拎出一個舊鐵盒，「你看看這個。」

我接過，手指都在抖。

鐵盒上是一張小紙片，歪歪扭扭寫著：「小安，7歲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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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淚頓時流了下來。

「這盒子，是你留下的。我們沒扔，一直留著。」林建國嘆了口氣，「你當時嘴硬，不說自己從哪兒來的，我媳婦還真把你當了養子，給你上了戶口。你是自己跑出去的，誰知道第二天就被警察找上門了。」

我癱坐在小板凳上，腦子裡亂成一團。眼淚沒控制住，一個勁往下掉。

林晚秋推門進來，看到我哭成這樣，驚訝地問：「你怎麼了？」

林建國看她一眼，「他說他小時候……就是在這兒生活過四年。」

林晚秋瞪大眼，臉上的笑容僵了，「你、你開玩笑的吧？」

「不是。」我哽咽著，「我六歲被拐來，住在這個家四年。你爸你媽……也許不是壞人，他們可能也被騙了。」

她嘴唇抖了兩下，「那你還……願意跟我在一起嗎？」

我抬頭看著她，那一刻腦子裡什麼都沒有，只有眼前這個女孩。

「你跟那段經歷沒關係。」我說，「但……你是我人生的一個意外，也是救贖。」

她撲進我懷裡，鼻音發著：「我們不是在演電視劇吧？這太離譜了……」

林建國坐在板凳上，長嘆一聲，「當年那事兒，我也後悔。你媽太想要個兒子了，人販子送來時說是沒人要的娃，我們……唉，老了也遭報應了。」

我點點頭：「但我現在過得很好，感謝那段經歷，也謝謝你們曾經照顧我。」

他沉默了一會兒，「你願意認我們一聲乾爸乾媽麼？你不願，我也不怪你。」

我猶豫片刻，鄭重地點了點頭。

「好。」他說著，轉頭對廚房外喊，「老孫，快出來，你家當年那個娃，找回來了！」

「啊？」一個蒼老卻熟悉的聲音響起，我猛地站起來。

那個滿頭銀髮的老太太衝進廚房，一把握住我的手，渾濁的眼淚止不住流下來。

「小安？你是小安啊！我的娃啊，我天天給你燒水泡腳，你記得不？」

我瞬間淚崩，像個孩子一樣抱著她哇哇大哭。

這一年，我們沒出門過年，就在這箇舊屋裡，一家人圍著火爐吃年夜飯。

林晚秋摟著我，笑得特別溫柔。

她說：「你看，陪我回家，不但見了爸媽，還找回了失散的四年。」

我握緊她的手，輕聲說：「人生繞了一大圈，原來家一直在這裡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