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屋角的父親手指不自覺地顫抖著,從衣兜里摸出一包皺巴巴的香菸。
他低著頭,想點菸卻怎麼也對不準火,試了好幾次才成功。
煙霧繚繞中,我看見他的喉結動了動,卻始終沒有說話。
當小姨說出那番話時,父親猛地抬起頭來,眼神里既有震驚,又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動容。
但很快,他又低下頭去,雙手握成拳頭又鬆開,仿佛在與內心激烈地鬥爭。
一支煙抽完,他又點燃一支,菸灰掉在膝蓋上都渾然不覺。
"小滿,這...這不合適啊..."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說話時眼神遊離,不敢看任何人,"你還年輕,怎麼能...怎麼能為了我們搭上自己的後半生?"
說這話時,他的手指緊緊地攥著褲子,指節都泛白了。
可是當他瞥見我怯生生地躲在小姨身後時,眼神又不自覺地柔軟下來。
我知道,父親在想母親,在想那個把我的手交到小姨手中的瞬間。
他點燃第三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又慢慢地吐出來,仿佛要把胸中的千斤重擔一併吐出。
但小姨卻異常堅定,她紅著眼睛說:"姐姐臨終前把孩子的手放在我手裡,就是希望我能照顧好她。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的家庭支離破碎。如果你們不同意,我這輩子就不嫁人了。"
說完,她緊緊地抱著我,淚水打濕了我的頭髮。
外公咬牙切齒地指著小姨的鼻子說:"楊小滿,你這是要讓我死不瞑目啊!從古到今,哪有妹妹嫁姐夫的道理?這要是傳出去,我們楊家的臉面往哪兒擱?"
外婆也抹著眼淚,一邊勸小姨,一邊又埋怨父親:"天盛啊,你也說句話啊,這樣的事哪能答應?"
父親坐在堂屋的木凳上,手裡的煙一根接一根地點著,卻沒有抽,任由它們在指間燃盡。
"小滿,我知道你是為了照顧妮子,但這事……這事確實不合規矩啊。"
父親的聲音有些發顫,"村裡從來沒有這樣的先例,我們會被人戳脊梁骨的。"
就在這時,我看到了小姨絕望的眼神,她突然一轉身從旁邊桌子上拿一把裁縫剪刀,用力地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如果你們不同意,我現在就死在你們面前!我死了,就讓姐姐在九泉之下看看,她的女兒是怎麼被人欺負長大的!"
這一幕把所有人都驚呆了。
外公一個箭步衝上前,想奪下剪刀,卻被小姨躲開。
小姨的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但眼神卻異常堅定:"我知道古時候也有姐妹共侍一夫的典故,那不也是為了家人團圓嗎?我這輩子就這一個願望,讓我守護姐姐的家,讓天盛哥能安心工作。"
最終外公外婆出於對女的疼愛,在又氣又憐的情況下態度開始鬆動了。
外婆嘆了口氣說:"小滿啊,你這孩子,從小就倔,認定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你自己的選擇以後可別後悔就行,罷了,罷了,隨你吧…"
外公雖然還是愁眉不展,但眼裡的怒氣已經消散了許多。
父親終於站起身來,走到小姨面前。他輕輕地說:"小滿,謝謝你。靜怡泉下有知,一定會感激你的。"
小姨放下剪刀,撲進父親懷裡失聲痛哭。
他們沒有辦婚禮,只是在鎮上的民政局登記,然後一家人在家裡吃了一頓飯。
小姨穿了一件紅色旗袍,父親騎著一輛自行車帶上我和小姨一起回家,就算是辦完事了。
剛開始時村裡確實有不少閒言碎語,但隨著時間流逝,這些聲音漸漸消失了。
很快,小姨就懷孕了,生下了弟弟和妹妹。
從此,我們家就像一棵枯萎的樹,重新煥發出生機。
小姨把我們三個都當親生的撫養,從未厚此薄彼。
每次看到我從學校拿了獎狀回來,她總會輕聲嘆息說:"你媽媽要是在天上看到,一定會很高興。"
轉眼我們都長大成人了。
我和弟弟考上了中專,分到了好單位,妹妹更是讀了師範學院,回來當了老師。
每年春節回娘家拜年,我們一家五口帶著大包小包去外婆家,外公一家笑得合不攏嘴。
他們都撫摸著我的頭,流下了欣慰的眼淚。
都說幸好當年小姨以死相逼,如果父親娶的是另外一個女人,那我的人生可就說不準了。
每當看到小姨為我們操勞的背影,我就會想起母親臨終時的那個眼神。
或許,她早已看到了今天的幸福。
如今回想起來,母親雖然離開得早,但她給我留下了另一位天使。
有人說,世間之事,難有十全十美。
但在我們這個重組的家庭里,小姨用她的大愛,填補了我所有的缺憾。
愛,從不會消失,它只是換了一種方式,繼續守護著我們。那個把我的手輕輕放進小姨掌心的午後,或許就是母親給我們最後的禮物。
而我們,也終於沒有辜負她的期望。
#天南地北大拜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