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借我三千塊吧,我實在撐不下去了……」
那是1994年,盛夏午後,屋裡風扇嗡嗡響,站在門口的,是我那時候才二十齣頭的表弟王立國。
我叫李文斌,那年三十三,家裡剛剛開了個修車鋪,生意雖然不大,但一個月也能攢點錢。王立國呢,自從他爸媽早早過世後,日子過得就不太順,沒個正經工作,整天在街頭瞎混。
「你借錢幹啥?」我放下扳手,看了他一眼。
「我想去南方闖一闖,聽說深圳那邊機會多。」他說得急切,「我發誓,等我掙到錢,一定還你。」
我瞄了他一眼,身上就那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腳上的球鞋已經開了口子。
「真想清楚了?」
「嗯,我不想一輩子窩在村裡頭。」
我點了根煙,想了幾秒,回屋翻出一沓皺巴巴的鈔票,數出三千。
「立個字據吧。」我咧嘴一笑,「我不急著還,但你得記著我幫過你。」
王立國一愣,隨即紅著眼眶點頭,「記著呢表哥,一輩子記著。」
誰也沒想到,這一借,就是三十年。
王立國到了南方,靠著膽大和運氣,從賣電器起家,後面搞房地產,一步步爬上去,十年後就成了名副其實的大老闆。
有一次,我看電視新聞上說,他公司在市裡投資了十幾個項目,凈資產幾個億。
村裡人都羨慕得不得了,說:「李家這表弟真行,李文斌你當年幫他,他怎麼不提你一嘴?」
我一笑:「人家現在什麼人啊,我這一修車的,提我幹啥?」
「你不怕吃虧啊?」
「不是所有的幫助都得拿回來算帳。」
說實話,我也不是沒想過他會不會記得那三千塊,但人和人不一樣,我這輩子做事,不圖回報,只求問心無愧。
他紅了這些年,回村次數卻不多,偶爾回來,也只是捐個牌匾修個路,轉頭就走。
我們倆再沒真正坐下來聊過一次天。
我心裡早就放下了。
人啊,走遠了,有些情也就淡了。
直到去年冬天,我接到一個陌生號碼。
「表哥……是我,立國。」
他的聲音透著干啞,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你……你咋想起打我電話了?」
「我在醫院……查出癌症晚期,醫生說……可能撐不過這個年。」
我心頭一震:「你這說的啥話!你不是一直好好的嘛?」
他沉默片刻:「表哥,我想見你一面,可以嗎?」
我放下電話,第二天一早就坐車去了市裡那家私立醫院。
病房裡,他瘦得像根柴,臉色蒼白,哪還有當年那個風風火火的身影。
「你來了。」他努力笑了笑,聲音虛弱,「真好。」
我坐在床邊,看著這個我曾最親的表弟,心裡五味雜陳。
「你早些年混得風生水起,都沒想起來我這表哥吧?」
他愣了一下,眼圈一下紅了,「我不是不記得……我只是,不知道怎麼開口。」
「那三千塊,你記得嗎?」我問。
他使勁點頭:「我一輩子都記得……那是我人生的起點。」
我笑了笑,「那就好。」
「我想了好多天,想把我的一套房子和一筆錢留給你,還有封信……放在抽屜里,你幫我交給我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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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我一驚:「你怎麼把這些給我?你兒子……」
「我兒子還小,媳婦對錢上有點問題……你是我最信的人。」
我心頭髮緊:「你別說這些話,咱們還可以治,說不定還能好轉……」
「我知道自己的身體。」他輕輕搖頭,「人到最後,才看明白,誰才是真心幫過自己。」
半個月後,王立國去世。
葬禮上,我一身黑衣,站在人群最後。來的人不少,都是他生前的生意夥伴。
他兒子跪在最前面哭得厲害,他老婆卻四處張望,眼神里只有利益的盤算。
我沒多說話,等人散去後,把那封信交給了他兒子。
那是一封親筆信,裡頭寫著:
「你李叔是我這輩子欠下最深的人,沒有他當年的三千塊,也許就沒有你今天的一切。以後你成家立業,不許忘了感恩。」
還有一份房產證和五十萬的定存。
他兒子聽了,低頭不語。
我拍拍他肩膀:「你爸當年,是個靠得住的人。」
現在,我依舊守著我的修車鋪,日子不富裕,但心安理得。
門口那塊老招牌還掛著,陽光下晃晃悠悠。
有人說我傻,說我吃虧,可我覺得,不管三千塊有沒有回來,我當年伸出手的那個瞬間,我沒有猶豫,就已經贏了。
因為人與人之間,最可貴的,不是利益,而是記得你,念著你。
而王立國,在生命的盡頭,記起了我。
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