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昨晚猝死了,就在家裡,半夜沒人知道,等他女兒清晨來送飯才發現的。」
老胡提著菜籃子,站在胡同口跟張建國說著這事,滿臉惋惜。
張建國一愣,手裡的熱豆漿一下沒拿穩,灑了褲腳一片。他瞪大眼睛:「昨天還見他在院子裡曬太陽呢,怎麼說沒就沒了?」
「聽說是腦出血,連個搶救的機會都沒有。」老胡搖搖頭,「你說他也六十齣頭,平時也不鬧騰,結果那兩個兒子在外地,一個多月沒回來過,電話倒是天天打,可人沒影。」
張建國默不作聲地聽完,提著袋子的手不自覺緊了緊。
他今年五十五,是單位後勤科的副科長,還有兩年就退休。家裡上下全靠他:老婆失業早早賦閒在家,兒子剛工作,經濟還沒獨立;最要命的是,他八十歲的老娘還住在隔壁小區,天天要他送飯送藥,家務全包。
「建國,我今天想吃紅燒肉,油多點啊,不要瘦的。」母親那天又打電話過來,語氣像下命令。
「媽,我單位還沒下班呢,回去再燒吧。」他看了眼時間,下午兩點半,連班都沒下。
「我牙口不好,等你回來天都黑了。你小時候我怎麼照顧你的?現在你翅膀硬了,不心疼我這個媽了?」
張建國聽得頭疼,掛完電話,心裡煩躁得不行。
家裡家外,誰不是靠他撐著?可誰又心疼過他呢?
他甚至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節奏——白天上班,晚上跑母親家照顧,半夜還要被老婆嫌棄:「你媽那脾氣也太差了吧,我在她面前都不敢多喘氣。」
張建國憋著,忍著,一直在「孝順」和「責任」中來回拉扯,直到李叔去世的消息像一塊石頭,砸在他心口。
他忽然有種強烈的預感——下一個猝死在屋裡、躺在地上沒人知道的人,會不會就是他?
那天晚上,張建國坐在陽台上,一根煙接一根地抽。
他老婆看不下去了,罵道:「你能不能別在家抽菸?一屋子嗆死了!」
「我嗆死了倒好,省得你們都煩我。」張建國懟了一句,語氣從未有過的冷。
老婆被懟愣了,回房摔門。
張建國沒動,一動不動地盯著對面樓的燈光。他想起了李叔的樣子——一個人過,孩子年年回來一次,平時靠視頻問候,自己一個人洗衣做飯、拿藥看病,最後倒在客廳三天沒人知道。
「我不能成他那樣。」他嘴裡喃喃。
第二天,他第一次沒有按母親的時間去送飯。
電話響了六遍,他都沒接。最後看了一眼微信語音:「建國你什麼意思?我餓著肚子你良心不會痛?」
他深吸一口氣,回了一句:「媽,以後你的飯讓小姨輪著送,我身體不行了,得休息。」
不到十分鐘,母親親自打電話過來,聲音拔高:「你是我親兒子,讓別人送飯,你這是不孝!」
「我再孝順下去,我要死了你知道嗎?」張建國終於崩了,「你知道我這幾年什麼狀態?你摁著我當牛用,我不是你年輕時的腿腳,我是你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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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掛斷了。
張建國知道,從這一刻開始,家裡會有場風暴。
果然,晚上老婆就開火了:「你這是存心找不痛快是不是?你不伺候你媽,外面人都說你不孝,到時候戳脊梁骨你別哭!」
張建國看著她,眼神淡淡的:「誰不孝誰知道。我已經半隻腳埋土裡了,他們要說,就讓他們說。我現在要給自己活一點。」
那晚他第一次睡了整覺,沒人催他送飯,沒人敲他門,沒人打電話罵他。
早上六點醒來時,他忽然覺得身體輕了一半。
張建國辭去了手裡那個瑣碎又壓人的副科長職務,調去做了個閒職。
他每天早上去公園散步,買個早點回來,再慢悠悠地給自己煮碗面。他開始學著為自己做飯、自己安排時間、自己聽歌看報。
母親那邊,雖然冷戰了一陣,但後來還是接受了安排——因為她的小姨子偶爾送飯,反倒比張建國更會陪她聊天。
他老婆也不再抱怨,甚至慢慢也發現他變了——不再動不動悶頭不語,脾氣也緩了,偶爾還能陪她去菜市場轉轉。
「你真打算這麼過下去了?」老婆有天小聲問他。
「對,我就打算當個『不孝子』。」張建國說得輕描淡寫,「因為我想多活幾年。」
有一天他在公園裡碰見李叔的女兒,女孩紅著眼眶跟他說:「張叔,我爸走得太突然,我太忙,也太遠,沒照顧好他……」
張建國拍拍她的肩:「你爸其實不是怪你,是孤獨讓他走得太快。以後想他了就多來走走。他也不缺那一口飯,缺的是身邊人一句話。」
女孩眼淚止不住地流。
張建國回到家,給自己泡了一壺茶,打開窗,陽光灑在臉上。
他終於明白,孝順從來不是犧牲自己去成全對方的控制,而是平等的關心,是互相尊重。
他仍是個兒子,只是,終於也是他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