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崎駿的這幅草稿上連五官都沒有畫,卻把少女外表的柔弱、內心的堅韌以及童真、活潑,全都表達出來了。宮崎吾朗一下就明白了,這部電影的主角應該有什麼樣的性格。
宮崎駿是在利用動作姿態來表達靈魂,我們感知到的自然界的「動」是由風而起,宮崎駿又是最愛表達人和自然的關係的。
創意的起點,往往不是哪個故事情節,或者哪一個畫面,而是人物的靈魂本身。
從風開始去想像動作,從感知靈魂開始去建立形象,這個方法論看上去很抽象,其實是能夠最大發揮動漫特徵的思考方式。
動畫片的一切都是無中生有,畫畫的人是畫不出自己注意力和理解之外的東西的。動畫片導演不需要拿著劇本去選演員,他只要對人物有足夠的理解,就能從無到有地把這個人物完整地畫出來。
宮崎駿每天到工作室,都要先和他的老搭檔鈴木敏夫聊一個小時,很多電影創意就是聊天聊出來的。
《哈爾的移動城堡》的男主角哈爾是一個外形俊美、內心卻有明顯空缺的年輕人。這個人物的原型就是他們倆面試過的一個日本海歸青年,既聰明又有教養,美國名牌大學畢業。
在工作室決定要錄用他的時候,這個青年被問到「你到底想做什麼」,他突然就變得沉默了,其實他是因為害怕911以後的恐怖襲擊才從美國回日本的,並不是真知道自己想做的是什麼。
在考慮到哈爾這個人物的時候,宮崎駿就和鈴木同時想到了用這個青年的靈魂來表達主人公。
《千與千尋》也一樣,這部電影和觀眾的連接點並不是千尋的自我尋找或者她和白龍的愛情,而是那個無臉男。
無臉男的靈魂原型是鈴木的一個朋友,這個朋友特別喜歡到夜總會裡去找陪酒女。那個場合里男客人女孩子其實都不擅長和人交流,都是沒有自我的悲劇角色,如同日本社會裡的大多數人一樣。
所以動畫中會看到,即便無臉男變成了一個吞噬一切的怪物,仍然有一種身不由己的可憐姿態,而宮崎駿一直在為他尋找著歸宿。
這也是為什麼無臉男和搬煤塊的「小煤球」這兩個黑乎乎的形象,在這部電影的動漫周邊里賣得尤其好,因為那就是我們自己的靈魂投射。
《創新的本質》一書認為,吉卜力的創意機制是和迪士尼完全相反的。
迪士尼採取的是典型的工業化創意模式。製作人決定了創作理念,把所有的工作模塊化,下達給了不同部門。再按照邏輯分析的管理方法,把理念轉化成動畫片的故事、場景和人物。
這種工作模式的思維方式是典型的西方式思維,把主體和客體進行分離。迪士尼的治癒方式是建造一個隔離用的樂園,阻擋住外部的體驗和信息,這個樂園對孩子很有必要,對於成年人來說收效不大。
宮崎駿的電影會讓觀眾看到,這個世界縱然如此,仍然有一些值得去愛的地方。
吉卜力創意機制來自於主客一體、推崇純粹經驗的東方世界觀。創意的產生基礎是自己先參與其中,成為環境的一部分。所以他們會為員工放半年的假,讓他們去儘可能去感知外部生活。
這個安排就是在鼓勵員工,在日常生活里發現真實的感受和心得,憑藉著直覺去感知自我和他人的靈魂,從中產生有時代性和普遍性的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