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方琪,是在我工作的整形醫院,那天本是我休息,可是同事一個電話接一個電話的打來說有個客戶堅持讓我面診。
我從家裡趕到醫院時,方琪正坐在客戶休息室抽菸。她翹著二郎腿,衣著時尚,兩指夾著一根燃了一半的細煙,菸灰都掉落在桌上,畫著濃妝的臉上,神情冷漠,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助理說勸了兩次,醫院不能抽菸,但她都不理會,再勸,她就一臉不耐煩地讓她們別理她。
導醫拿了方琪的諮詢單進來,我大致看了一眼,意向項目是處女膜修復和陰道收緊。
方琪隨助理進我辦公室時,我才發現她的身材很棒,人也有氣質,身上的衣服、鞋子、包包,都是名牌。做我們這行,要面對的顧客很多,得學會觀察。
她神情倨傲,且缺乏耐心,開口就說:「我是通過朋友介紹才知道的你,我們不用說那麼多虛的,直入正題吧,我想知道那兩個手術應該怎麼做,才能達到我滿意的效果。」
這樣性格的顧客,通常不會和別人聊太多,也難交心。然而,一旦敞開心扉,她就會把你當朋友。
01
方琪21歲那年,開始進入夜場,沒有人逼迫,完全是她自願。
我問她原因,她笑了笑,說:「因為虛榮,也因為好玩。」
方琪小時候,家裡有些小錢,因此內心也有些優越感,沒什麼上進心,別人看書做題時,她都在看小說、聊天。課間休息或者星期天,常和大家口中的差生混在一起,她說人以群分,她本身也是個差生,早早的就學會了抽菸、喝酒、蹦迪。
高考結束,她沒考上大學,在家好吃懶做了將近一年,跟朋友一起出去打工,工廠里是不可能去的,她嫌環境差,也嫌累;大公司又看重學歷和能力,這兩者她一樣也不占。但是她有幾分姿色,身材又好,應聘到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做前台。
前台工資低,滿足不了她的日常開支,家裡也怒其不爭,不給她資金支持。
但是她心比天高,沒什麼錢,還偏偏喜歡名牌,朋友推薦她可以嘗試小額貸款,只需要自己在手機上操作,就可以拿到幾萬塊錢。第一筆款貸下來的時候,是25000元,她看到餘額里多出來的錢,開心的不得了,立即買了一個7000多的包包,又買了兩套三千多的衣服。
當她穿上新買的衣服,挎上新買的包包,走在大街上,擁有很高回頭率時,她感覺自己優越的像個小仙女,她記住了那一刻的感覺,她說:「我不能讓自己沒錢,我就該是這樣的。」
錢花完了,貸款還沒還上,她一個月的工資發下來勉強夠還當期的貸款。怎麼辦?再貸款,去還上一筆貸款和維持自己的開支。就這樣,算是拆東牆補西牆,一年多時間她貸了十幾個小額貸,金額幾千到一兩萬不等。
再後來,因為太多逾期,她小額貸辦不下來了。每天的催款電話都有幾十個,她煩不勝煩,乾脆換了手機號碼。但是那些催款電話開始打到她家裡,她爸媽一邊恨鐵不成鋼的罵她一邊想辦法幫她還貸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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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後來,過年回家時她才知道她在網上辦貸款不還的事情早已人盡皆知,別人看她似乎都多了一絲異樣,親戚勸她多為爸媽著想。可她終究是年少無知,認為是她爸媽大肆宣揚了她的貸款的事情,還在家裡大鬧了一場。
02
她在酒吧結識了幾個朋友,那幾個朋友聽說了她的事情,問她願不願意掙快錢、大錢。後來她才知道,是賣淫。
她知道自己有幾分樣貌,原本也只是想找個有錢的男朋友,安穩度過一生,她認為那是她的歸宿。因為她也知道,自己忍受不了沒錢的生活。
21歲,對社會的認知還沒有那麼多,對人性的認識也不夠深刻,只是覺得即將要接觸一樣新事物。
第一個來找她的男人,40多歲,大腹便便,聽說事業有成,出手闊綽。為此,她還精心打扮了一番,把出租屋也收拾的乾淨整潔。
絲毫沒有經驗的她,有些侷促,但那個男人似乎對她很滿意,先帶她出去吃了飯,當然,吃飯的時候也喝了點酒。從外面回來,關上門的那一刻,男人的手就摸上了她的胸,緊接著是激吻,然後就到了床上。
知道她是第一次,男人似乎更加滿意了,還叮囑她待會兒要放輕鬆。
她的衣服被一件件脫下,直至她一絲不掛,她忽然打了個寒顫,感覺有些害怕,但這時她哪裡還有回頭路可走。
疼痛襲來時,男人並沒有因為她的痛呼而停止,甚至越發野蠻。她疼的顫抖,哭泣,但沒有得到絲毫憐憫,她求男人輕一點,但男人聽了她的哀求反而越發粗魯。
男人沒留下過夜,走得時候,留下了5000塊錢。
方琪一絲不掛的在床上躺了一夜,根本無法入睡,那一夜她的情緒很複雜,有羞恥、有後悔、也有掙到錢時鬆了一口氣的感覺。早上她忍著酸痛,起來洗澡,看到床上的血跡時,忽然笑了笑,然後揮揮手,像是在跟過去告別。
她說:「我以前雖然荒唐,但乾淨。那天后,我的人生和乾淨再也扯不上關係了。」
從那以後,她時常出入酒吧,跟著音樂像個瘋子一樣的跳動、搖擺、尖叫,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在酒吧哪有不喝酒的,她和朋友常常喝到吐,也因為醉酒被人欺負過。
03
時間一年一年過去,二十九歲的方琪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在外面,大家都知道她的經歷,在一起也就是玩玩,誰也不會往婚姻上考慮。
這幾年她攢了一些錢,在老家那邊買了一套兩居室,爸媽也開始不停地催婚。
去年過年回去,她相親時遇到了一個各方面都還不錯的男人,叫孫傑,比她大兩歲。在家接觸了幾天,方琪感覺他為人很真誠,或許對她也滿意,處處對她都很照顧。約出來見面時,會用保溫杯給她帶水,也會給她帶零食、水果,對她忌口的食物也都記在心裡。
方琪說:「我以前瘋啊,玩啊,從來不在意別人的眼光,你們上班拿工資,我當小姐也是憑本事掙錢,我從不覺得自己低賤,可現在我只感覺自卑,感覺配不上他。」
經過半年的了解,她和孫傑已經確定了戀人關係,但沒讓孫傑碰過她。
方琪不是第一次通過醫美改善自己,她打過幾次玻尿酸和瘦臉針,但還沒動過手術。
她看著我說:「我這幾年跟過幾個男人,有些男人變態,我私密還有道疤,不知道能不能一起改善?」她頓了頓,捏了捏水杯,杯子裡的水險些灑出來,「能不能盡最大努力,能改善到什麼程度就改善到什麼程度?」
她說改善,或許是因為她自己也知道,手術並不能讓她真的回到少女的狀態,也不會真的抹掉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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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我點頭,「我們會盡力的,但有一點有必要提前告訴你,即使修復了處女膜,在修復術後的第一次性生活時也不能保證百分之百會出血,而且陰道縮緊也只是在一定程度……」
「我知道!只要比我現在好,就行。」
這幾年,方琪看似光鮮亮麗,其實也是飽嘗苦楚,和她在一起的男人,目的都是性。他們做著親密的事,但不是親密的人,男人嘴上說著好聽的話哄她,但沒有人真正憐惜過她,做的時候只顧發泄他們自己的慾望,沒有人問過她是否疼、是否舒適、愉悅……
她私密位置的那道疤,是一個男人掐的,那男人說聽著她呼痛,他會很亢奮。她說這些的時候一臉鄙視,說那男人自己不行,就折磨她,而她忍著被掐的痛,還不得不配合,「有錢真好啊,可以為所欲為,可以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
但是,她現在也不羨慕那些有錢人了,想懸崖勒馬,過普普通通的生活。
所以,她想通過手術,偽裝自己,瞞過孫傑。她說:「我知道這是欺騙,這對孫傑很不公平,可每個人都有追逐自己幸福的權利,不是嗎?」
04
方琪做完手術後,在留觀室休息了兩天。
第二天早上我們去查房時,我看到她叉著腿躺在床上,卸妝後的她有些黑眼圈,人看上去也沒那麼精神,沒有朋友來陪護她,我們給她叫了一位阿姨照顧她,她說她辭了夜場的工作,也不想再和從前的朋友聯繫了。
她說等她恢復好了就回老家,安安穩穩地和孫傑在一起。
別人的事情,我們也不好評說,只是祝福她能收穫幸福。
這中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看到過方琪,她朋友圈經常會分享一些照片,要麼是親手做的晚餐、要麼是一束鮮花、要麼是一個男人的背影、要麼是兩隻握在一起的手、要麼是分享一首歌……似乎後來還養了一隻布偶貓,搭配的文案都很積極向上,陽光開朗。
她的很多朋友圈我看到幾乎都有點贊,這是我們的連接客戶的一種習慣。
可是忽然有一天,助理說有個叫方琪的顧客來找我,我當時想著也許只是同名同姓。她進來的時候,我並沒有立即認出她來,說實話,我們在這個行業,接觸的顧客多,很多顧客都只有一面之緣,記不住也正常。
但我能記住方琪,是因為印象深刻,沒認出她,是因為她的穿衣打扮完全不是以前的風格。她扎了一個低馬尾,白襯衫黑裙子,妝容比較淡,整個人看上去比較清秀,身上的氣質似乎也變了,不再是以前那副倨傲的模樣,柔和了很多。
她進門就說:「是不是沒想到我會回來?」
這確實有些讓我意外。
她在我辦公室坐了好一會兒,通過聊天我得知她男朋友孫傑創業失敗,虧了幾十萬,起初一直瞞著她,一個人打兩份工賺錢,她感覺他越來越忙,她怕孫傑變心,就問了他朋友,才知道的這件事。
只要他不變心,她願意和他一起承擔,他們在老家已經訂婚了。
說到她現在的工作,是在KTV,陪唱陪酒,不再賣身。她有些低落地說:「我沒有學歷、沒有能力、不想干髒活累活,也沒有別的本事,就是前幾年把酒量練出來了,陪客人喝喝酒,唱唱歌,工資不低,有時候還有點小費。」
她邊說邊感嘆,當初應該好好讀書的,通過知識掌握的才是真本事,不受年齡、環境的限制。
她今天來找我打玻尿酸,淚溝有些凹陷。打完玻尿酸走的時候,她說:「我現在不在乎那些名牌包包、名牌衣服了,就想著多掙錢,早點幫孫傑把虧的錢還上,踏踏實實和他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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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05
後來,方琪朋友圈的文案越來越傷感,分享的音樂也開始悲傷。我原想著不問的,畢竟除了工作,也沒生活的交集,向來沒評論過她朋友圈的我那天給她評論了一個擁抱的表情。
也許是看到我評論的消息了,她給我微信發消息,問我忙不忙,我就和她聊了一會兒。
她說她給孫傑每月轉一萬塊左右,孫傑問她怎麼掙到這麼多錢的,她說做銷售,當時孫傑還勸她不要太辛苦,錢的事他會努力掙的,再後來不知道孫傑從哪裡聽說她以前辦了很多小額貸款的事情,雖然陸續還了,但孫傑去查了她的徵信,有些貸款的逾期記錄在徵信上體現了。
孫傑來找她,提前沒打招呼,他在她的出租房裡等到半夜,等回了醉醺醺的她。
那天,孫傑知道了方琪是在KTV里上班,覺得很不可思議,說他被她的偽裝欺騙了,兩人大吵了一架,孫傑氣急敗壞地連夜走了。
從那天開始,她就聯繫不上孫傑了。
她說:「酒水銷售不是銷售嗎?還是他知道了我以前的事,才那麼生氣,不理我的?」
孫傑離開後不久,就和方琪退婚了,一起退回來的還有方琪轉給他的錢,方琪爸媽問原因,孫傑只是說了不合適。
方琪說著說著就開始哭,「你看他是不是一個很好的男人,退婚了也幫我隱瞞。我們訂婚後在一起過夜,他看到床上的血,還說我是個好女孩,以後要好好寵著我的……我回來KTV上班,真的沒有再賣身,我只是很想幫他,很想和他有個未來,但是我沒有別的辦法。」
感情里,也許每個人看重的面或者點不同,結果也會不一樣。
方琪說她不怪孫傑,錯的是她,是她太虛榮拜金,才走了這條路,孫傑沒有義務來接盤她骯髒的人生。
後來,陸續見過方琪幾次,來打玻尿酸、瘦臉針或除皺針,她又恢復了以往清冷的模樣,每次來我們醫院導醫和助理都不敢跟她說太多話,流程式的登記資料、了解意向項目,然後就讓她暫坐在大廳或者客戶休息室等我。
她還是會抽菸,也不再聽我勸。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誰又能幫誰做決定呢。
再後來,她朋友圈更新了一張婚紗照,只有她,沒有另一半。文案是:祝福我自己,只是祝福我自己。
其實我沒太明白她這段文字的意思,也許是她要結婚了,也許她只是拍了一套婚紗寫真。
她沒再來,我也沒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