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與先前那樣時時刻刻板著臉、好像誰欠她二五八萬的模樣相比,這樣一笑,果然讓她看起來順眼多了。
「原諒你了。」我輕拍拍她頭。
「我沒道歉。」她雖這樣反駁著,說話卻早已沒了那副盛氣凌人的模樣。
回宿舍的路上,我似乎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情舒爽:一天內收服了兩個人類,我可真是個好狐狸精。
只是沒想到,僅僅隔了一天,我就惹上事了。
是這樣的,我答應動漫社穿一件 COS 服幫他們在攤位做宣傳。我原想不過是些發發傳單的活計,僅僅需要兩三個小時而已,而且掙的酬勞也不低,所以也沒有多問便爽快應承下來。誰知拿到道具服裝才發現,那是一條低領口的超短蓬蓬裙。
「沒事啦,穿上打底褲,沒有很露的。」
畢竟有約在先,即使我無比後悔當初沒有問清楚,此時也只能硬著頭皮上。卻不料他們竟然要求我變出耳朵和尾巴。
心中一萬個不情願的我下定決心,此後一定要與這個社團宣傳部負責人劃清界限。隨後,我被推到了校道邊的攤位處。
好在畢竟是在校園,絕大多數人的素質都還不錯,因此兩個小時過去,也無非是一些與我合影之類的要求。
誰料就在我快要下班時,一個來合影的男生卻十分不規矩地將手伸到了身後,在我大腿上迅速摸了一把。
「啪」的一聲清響過後,他捂著臉彈開,喊聲吸引了來往人的目光。
「這純屬汙衊。我在學校這麼多年,為人如何大家都是知道的。清者自清,但如果這位同學堅持己見,我也一定不會退縮。還望大家擦亮眼睛,不要讓真相蒙塵、無辜的人喊冤。」
他這一番話說得冠冕堂皇,鎮定的樣子讓我自己都不由得恍惚,懷疑是自己出現了錯覺。
不,一定不是,剛才那黏膩的觸感仿佛仍然還在。倘若說是不小心而為,也解釋不通。
圍觀的人多了起來,有人竊竊私語著。我微微有些頭暈,他們在說什麼、站在誰的一邊,我分辨不清,不知究竟是否該與他正面衝突。
「你敢發誓你剛才什麼都沒做?「
「我敢。」他說這話時,眼睛都沒有眨一下。這讓我一陣火起,眼看就要衝動壞事。
關致寧從人群中側身出來,將外套脫下來遞給我,擋在我身前:「世傑,校園裡監控到處都是,倘若清白,完全不用擔心。凡事講證據,但大庭廣眾為難一個小姑娘,也不大合適。」
他回過身來,低頭看我的眼神似乎帶著些無奈。不等我說什麼,便拉著我的手腕離開了那裡。
12.
如果說「謠言止於智者」。
也許你會認為,這樣說未免太過偏激和主觀,那麼請試想這樣的感受:在與一個行為不端的男生起了衝突後,你等到的並非事情逐漸明朗和解決,反而是校園中出現的異樣眼神,和幾天後同學轉發的一條微博,其中充斥著對你的抹黑和誹謗。
「李璃璃第一學期的成績是通過用不正當手段賄賂任課老師得到的,具體的做法,為免內容被封,就不贅述了,請讀者自行腦補。」
「她的綜測加分、證書等,有不少都離不開學生會以及部分大二大三的『幫助』,其中包括且不限於計算機創新班關某。據可靠消息,有人曾目擊李璃璃離開關某所在宿舍樓。」
僅僅是看到這裡,我就已經有了摔手機的衝動,卻還是強忍著翻下去,卻是越看越反胃,內容愈加不堪入目。
究竟是基於什麼樣的齷齪心理,才會編出這樣的謠言。
對此,我最先懷疑到的人,就是那天被我掌摑的范世傑。而當我找到他時,他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雙手插在口袋裡,斜眼看著我:「先是汙衊我,再把這樣的髒水往我身上潑,該問有什麼企圖的應該是我而不是你吧?」
看他這樣理直氣壯,我反而不好說什麼,只得頗為無力地讓他「好自為之」。只是謠言不僅沒有停息的跡象,反而愈演愈烈,又恰逢創業比賽製作路演 PPT,準備做現場展示的階段,因而更是讓我本就疲憊的身心又多了一層困擾。
「最近睡得不好吧,眼袋快比你眼睛都大了。」羅以桐嘲諷道,同時將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放到了我手邊。
「謝謝。」我牽強地笑了笑,將製作好的計劃書封面發給她,「等我揪出來這個人,一定要揍得連他親媽都不認識。」
「標題第二個字就寫錯了,你真的沒問題嗎?不舒服就先歇著。」她皺了皺眉,將電腦轉過來,指了指錯處。
關致寧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將書包放到一邊,打開電腦:「比賽的事情暫放在一邊,有什麼要解決的問題先發到我郵箱,今晚我加個班。先解決完李璃璃的事。」
出乎意料地,羅以桐和其他幾個組員沒有反對,都點了點頭,簡要交代好現有的bug 便各自離開了。
關致寧找出一個文件夾,其中是一些聊天記錄的截圖。
「我不是很想看。」
「別怕。」他抬手為我理了理頭髮,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溫柔與耐心,「試試面對,就知道對方有幾斤幾兩了。」
「你不擔心有什麼內容是真的?」
他搖頭,從始至終都鎮定而平靜:「又胡鬧了,你是什麼樣的人,我清楚。」
「是妖精。」
「沒什麼兩樣。」
我閉上眼點點頭:「好吧,反正這幾天看到聽到罵我的話已經不少了。」
他陪著我一張張看過那些聊天記錄,試著整理謠言大概的傳播路徑。
只是那些謾罵的言語也的確字字扎在心口,即使先前有了心理準備,可當看到那些來自陌生人的貶低與嘲諷時,我仍感到說不出的苦澀。
更可怕的是,其中除了人類出於對我「妖精」身份刻板印象的評價外,還有相當一部分來自我的妖精同類。「裝腔作勢」「叛徒」「不過是想做人類的奴僕」之類的標籤,也統統貼到了我身上。
我轉過頭看著關致寧,眉頭緊蹙著,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才能讓氛圍稍稍輕鬆些許。
「呃,要是真的想哭,我不笑話你。」他掏出一包紙巾遞給我。我想了想,收下放進了包中。
「這種思想齷齪卑鄙、上不得台面、只會躲在陰暗處汙衊抹黑別人,以滿足自己那點可憐的自尊心的人,不值得我流眼淚。」我恨恨地說道。
沒想到關致寧笑出了聲:「語言能力大有長進。好了,你要這麼說,我就不擔心了。不愧是我帶出來的,心理素質不錯。」
那必須。我重新將目光聚集在電腦螢幕上,心想,只能有我讓別人被虐到哭爹喊娘的份,想用這種下作法子讓老娘崩潰,再修煉一輩子吧。
在耗費了整整一個星期的空閒時間後,最近關於我的謠言的傳播路徑大致整理清楚了。我面對著螢幕上那張思維導圖,杵著下巴沉思片刻,撥通了關致寧的電話。
13.
三天後的晚上八點,我再次約出了范世傑。與先前不同的是,這一回我底氣十足。
「先是光天化日之下對我動手動腳,當眾下不來台後又伺機報復,利用自己的人脈編造這種下流的故事到處傳播,自己躲在螢幕後毫髮無傷。我不理解,我和你井水不犯河水,作這麼大死,是真覺得本校計算機專業的人就這點兒水平,還是認為狐狸作為肉食動物的殺傷力,就憑你這瘦弱到多半連取自己的快遞都要媽媽幫忙的小身板可以挑戰一下?」
起初的幾句話,我還算得上語氣平和,誰料卻越說越起勁,對著一臉錯愕的范世傑好一通瘋狂輸出。從他的反應看來,顯然未料到我會突然如此鋒芒畢露,至於此時在附近聽著的關致寧是如何想法,我暫且還想像不到。
「先前關致寧說凡事講證據,你和他天天出雙入對,難道不懂這個道理?」他的氣勢比其先前似乎已經弱了幾分,卻仍然是一副「老子怕過誰」的模樣。
「你以為我沒有?」我從兜里掏出 U 盤,在他面前晃了晃,「不好意思,和關致寧在一起,別的沒學會,但是耍陰招黑別人的電腦,卻是爐火純青。」說到耍陰招幾個字,我似乎聽到身後不遠處有人咳了一聲。
觀察到對面人微微變了面色,我更是挺直了身子:「你編輯前後的微博文稿、託人散播和匿名發出的所有消息記錄,都在這裡了。哦,出於惡趣味,我捎帶翻了翻你的網頁瀏覽和下載記錄。怎麼說呢……就,挺噁心的。」
聽到這裡,不知他是慌張過度還是動了怒,竟然直接撲上來搶我手中的 U 盤。只不過他一個人類的反應速度,比起妖精,顯然還是落了下風。我一閃身,讓他撲了個空,捎帶順勢扳過他的肩膀,趁他彎腰的一刻,用膝蓋向他胯部狠狠頂去。
他大喊一聲蹲下身子,而我就站在原地俯身看著他這副狼狽之態,當然不忘掏出手機拍了張照。
關致寧從一邊樹後走出來,「嘖嘖」感嘆著搖了搖頭:「女人被惹火了,真狠哪!」
說完,他彎下腰,照著范世傑的背拍了拍:「還能站起來不?」
「能。」
對方扶著他的手,勉強站起身來,仍佝僂著身子,卻不料又被關致寧直衝面門的一拳擊倒在地。
我對這始料未及的一拳頭也意外得很:「好學生也打人?這要是傳出去,沒準兒被羅以桐開除出學生會,說不定還會受學校處分。」
「他活該。」他接過我遞過去的紙巾擦了擦手,輕輕甩了甩手腕,顯然方才用力不小,「學生會和學校那邊不用擔心,事出有因,不管怎麼樣都是先處理他,我這樣最多算見義勇為一時衝動,挨幾句批評就罷了。」
「算得還挺清。」我斜睨一眼捂著臉掙扎著起身、以最快速度逃開的范世傑,拍了拍關致寧的肩膀,「但是帥也是真帥,我就喜歡你這樣落井下石的模樣。」
「過獎,我也就喜歡你這副仗勢欺人的模樣。」
他話音剛落,我和他才意識到各自言語的疏漏,雙雙乾咳一聲轉過身。
在向宿舍方向走去的路上,我們都一路沉默著。
人影在暖黃色的路燈燈光下被拉長,又變短消失,又再度出現。我低著頭,不由自主地想著剛才的畫面,嘴角輕輕上揚,又偷偷側過臉看他。
關致寧單肩挎著包,頭偏向另一邊。他的頭髮有些微的凌亂,一陣晚風吹過,將樹葉帶到了他頭上。
他渾然不覺,有些不自在地開口:「大晚上的,好像挺冷。」然後順手將襯衫外套脫下來搭在我身上。
即使我這一路儘量將腳步放慢,可無奈宿舍樓離得實在是太近。
「以後還是別這麼冒險了,畢竟對方是個成年男生,真傷到你怎麼辦。」
「那我加倍傷回去。」
關致寧嘆息一口,我伸手點了點他手臂,示意他伸出剛才的手讓我看看。
「你也是,別這麼衝動了,這不連自己都傷著了。」
「他欺負我未來女朋友,再來一次我照打不誤。」
雖說這話說得更加直白,這次他卻沒有扭過頭,表情嚴肅而堅定。我心頭一熱,上前一步摟住了他脖子。吃驚過後,他也小心翼翼地輕擁住了我。
我心臟「砰砰砰」跳得極快。雖說先前變作狐狸後也被他抱起過,這一回卻是意義大不相同。加之先前的感動與虛驚一場後的慶幸,我突然想要再衝動一把。
我鬆開攏著他脖子的手,轉而將他拉向一旁的樓梯。他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我就站上了第一層台階,傾身吻住了他。
但倘若你把關致寧想作是個青澀單純的小男生,被女生輕輕一吻便會手足無措,就實在錯得離譜了。
作為一個常年習慣做團隊領導的傢伙,他仿佛事事都要爭得主導權。因此在僅僅一瞬的錯愕過後,他便自覺轉換了身份,從「被迫者」變為了主動的那一方,將包丟在了一邊,一手扣上了我後腦勺,更是加深了先前的吻。
「你經驗還挺豐富啊。」當終於結束時,我微微喘著氣,頭低向一邊。
「不是,腦子好,做什麼都有天賦。要是有必要,也不妨給你解釋一下什麼叫作『生物本能』。」
我李璃璃母胎不 solo,卻是第一次有如此經歷,偏偏開局就遇到這樣一個王炸。想到這裡,我對自己佩服得五體投地。
「好的,我蓋完章了,你是李璃璃的了。」
他挑挑眉,撿起剛才被當作垃圾丟掉的書包,拍了拍灰:「這就下驅逐令?用完就丟,真不愧是我女朋友。」
「承讓。」
14.
「綜上,『致同』APP 順應當下人與妖和諧共生、協同發展的趨勢,旨在構建便利、高效的溝通平台,為交流、合作提供行之有效的途徑,並親身證明了跨種族合作的合理性與優越性。」
我說完後,輕輕鬆了口氣,看向台下的關致寧。他向我微微點了點頭,比了個口型:「完美。」
最後,我們順利拿下了二十萬的天使輪融資。
「都說本科生創業多半是鬧著玩,怎麼這玩著玩著,還真弄出了個名堂。」我們一伙人穿著正裝來到火鍋店聚餐,西裝領帶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卻無人在意。
「還有那倆,適度行嗎?」羅以桐不滿地將大半盤魚丸下在牛油鍋底一側。關致寧叼住我喂過去的葡萄,含著笑搖搖頭。我更是狐假虎威地往他肩上一靠,昂著頭看向羅以桐:「APP 以你倆的名字命名,我還沒跟你算帳呢。明明我才是項目第二負責人。」
她沒好氣地回懟:「找別人吃你的飛醋去,APP 是你自己取的名,少給我甩鍋。」
我朝她吐了吐舌頭,毫無意外又收穫一枚白眼。
上次去找范世傑對質前,羅以桐就已經幫忙將所有的證據打包發給了輔導員和學生處,包括申請調附近的監控,也有她的一大部分功勞。
如今真相大白,范世傑在公開道歉後被學校開除,創業比賽一路綠燈、高歌猛進,友情與愛情都雙雙豐收,僅僅是大二,我似乎就已經看到了足夠光明的前途。
「你想得美。只是一個創業比賽小有了成績,真當自己高枕無憂了?」
關致寧不知如何猜到了我的想法,伸手在我腦門一敲:「真正優秀的人從來都是全面發展。現在只是有了還算過得去的開端,往後的日子要做的事還有很多。」
被迎頭澆了一桶涼水的我只得撇撇嘴默默應下,隨手點開班裡的通知群,轉眼又是十餘條新消息躍入眼帘。一個個的比賽通知、證書考試通知接踵而至,可不知為何,此時的我卻似乎並無多少畏懼。
「李璃璃,你能不能別搖尾巴了,毛飛進菜里讓別人怎麼吃?」
「哦,不好意思。」我掖了掖尾巴,隨手取過一個靠枕壓著,然後拉了拉關致寧的袖子,「學長,有參加辯論賽的經驗嗎?」
終章。
若干年後的畢業典禮上。
我一身學士服下套著小西裝,化著精緻的妝容,長發一絲不苟地盤在腦後,火紅色的耳朵揚在頭頂.
「我在此分享的目的,並非要炫耀自己有多麼光輝的過往。相反,在我與在座的各位一樣的年紀里,同樣有過畏懼與懷疑。
「這個世界從來就不是公平的。正如在這樣一所精英輩出的校園裡,你也會遇到無數似乎贏在起跑線的人,但這從來就不意味著你沒有與他們競爭的希望。相反,在這短短四年中,會有無數的機遇,能用來讓你發現自己的長處,或是結識那些在你當初看來高不可攀的模範。也正是在這個不斷向上攀爬的過程中,你自己也許終會成為他人眼中的佼佼者。
「人生的道路很長,這四年也不過只是一個縮影。但我想說的是,『可能性』始終存在。無論你是人,還是妖,都有足夠的時間和機會將自己打磨成理想中的樣子,而一切的根本,說到底,不過是選擇而已。」
講完後,我輕輕向台下頷首,然後邁著我萬年不變的優雅狐步走下演講台。
「李總,今年校招的事情……」
「嗯,這個我們有空詳談,今天暫時有其他事。」我換下學士服,將手中的花束遞給一旁的助理,「小孫,你問下車安排好了嗎。」
得到對方的肯定答覆後,我向校門口走去。
「唐師傅,去銀貿,謝謝。」
對方因戴著口罩,聲音有些悶:「李總,關總托我提醒您他訂了白鹿苑的位子。」
「不管他,讓他等著。一看就是出息了,我給學校畢業生演講這麼大的事都敢不來。今天非得買到他肉疼為止。」
「李總,掙錢不容易。」唐師傅的聲音似乎已經微微帶了些虛。
「所以啊,氣死他。」
對方沒有答話,又往前開了一陣子後,卻突然把車停了下來,解下安全帶,下了車,隨後徑直上了后座。
他摘了口罩,似乎頗為疲憊地靠在我身上:「氣死我對你有什麼好處。」
「你把唐師傅怎麼了?」
關致寧俯身解開我的安全帶,故意陰惻惻一笑:「你猜。」
挨了我輕拍的一掌後,他扶了扶額:「媳婦兒,一周年紀念。」
我眸光一轉,在他耳邊輕笑道:「一周年紀念,關總心裡只想著吃飯?」
從第一次坐關致寧的車以來,我就常誇他開車穩。但這一次,這混蛋一路險些闖了紅燈。
算了,從剛認識開始,我們就不知離經叛道多少回了。這傢伙卻屢次把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雖總是一副要玩脫的樣子,到最後卻又不越雷池半步。
我坐在副駕駛的位置,歪頭看著他:「你說,我是狐狸精,那你是什麼?」
「紂王?」
「不對,你是哈士奇。」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