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被欺騙的感覺就像生吞下一斤苦瓜,難以言喻的苦澀哽在喉嚨,梁璽宸在姚芷煙宿舍樓下等我,我站到他面前,好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韓閔……去哪了?」
梁璽宸伸手學著韓閔的方法輕輕揉揉我的發頂,微微嘆氣:「什麼都別想,我送你回家吧。」
任何謊言,一旦有了裂口,就有了尋找真相的機會。打聽韓閔休學的原因並不難,難的是我要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全心投入高考,假裝因為韓閔的疏遠而慢慢淡忘他,假裝沒有他也能過得很好。
我偷偷去韓閔治療的醫院見過他幾次,他更瘦了,完全撐不起病號服,熟睡的樣子很安靜,安靜到要聽不到呼吸聲。
直到高考結束,我才被「通知」,韓閔去世了。淚水早已經流干,我只能平靜地詢問墓碑在哪。
高考成績如我所料能報 A 大,但我最後選擇了灣城,因為韓閔在這裡。
此後,我很少見到粱璽宸,直到姚芷煙出國,我成為他的「替身」情人。
7
回憶到此結束,我糾正梁璽宸:「第一次見面,是在我家。」
梁璽宸堅持:「不,是這裡。」
他緩緩說起那天傍晚的情景。
沒有唯美打光和青春布景,只有怎麼也掃不幹凈的枯敗落葉和一個因為起不來連續遲到三天被罰掃操場而生無可戀的我。颯颯秋風吹下更多惱人的樹葉,落日斜斜,色彩黯淡,我撇下掃帚趁老師不備溜出校門,途中被散掉的鞋帶絆倒以及因為回頭看差點撞上大樹。
這絕對會入選我不願回憶的畫面之一,需要我打掃的落葉不在我喜歡秋天的原因里。但粱璽宸告訴我,那天他看到了秋日黃昏里唯一的光。
靚麗,鬼馬,活潑,奇異地撞進他的心裡。
我看向窗外,只能說:「對不起。」
「你不必跟我說這句話,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
我沒敢接話,我怕我會破防。
粱璽宸把我送回家,我剛走出兩步,聽見他在後面說:「我可以追你嗎?」
我轉過身,粱璽宸頎長的身影在路燈下被罩上一層朦朧的光,五官半掩在光影里,看得不真切,卻能讓人清晰感受到他雙眸里的熾烈。
「不說話當你同意了,」粱璽宸頗有些賴皮地笑了下,「明天見。」
第一天,我們去了灣城本地極其有名的生態公園,高二暑假的某天我和粱璽宸曾在這裡盪了一下午的鞦韆。
第二天,我們去了 DIY 星空廚房,漫天繁星下,粱璽宸說,要我給他做飯,是因為我曾經說過,如果哪天學會了做飯,一定要和喜歡的人分享,他在每個共同用餐的時刻給自己找到隱秘的慰籍。
第三天,我們去了山頂看星星,山里蚊子多,宇宙科普最後演變成互相給對方扇蚊子,幼稚地給一個個小紅包劃叉。
粱璽宸肩上擔著一個公司,不可能一直這樣陪著我,看他一空下來就回郵件,我開口道:「你回去吧。」
在他拒絕前,我半開著玩笑補充:「追人也要給對方留下考慮時間的。」
送粱璽宸去機場那天,我問出了心中最後一個疑問:「姚芷煙生日那天,為什麼要我過去陪你?」
「你全忘了。」粱璽宸用的陳述句,卻莫名能聽出點委屈。
我有預感我又做過什麼不得了的事情,心虛地不說話。
粱璽宸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腕,俯下身在我額頭親了一下。
「你說過,你要每年的這一天都有人陪著你。」
這句話像是密鑰,旋開了記憶深處的某扇閘門。
以前聽人說過,太過思念一個人的話,會將街頭上的某個人魔怔似地認成他,發現只是錯覺後,會留下無限的落寞。我沒抵擋住這落寞,喝了個爛醉。
粱璽宸發現我時,身上是得體的禮服,我遲鈍地想起來今天是姚芷煙生日,想必是去陪她了。
難以言喻的羨慕混雜著不能再見韓閔的痛苦讓我情緒失控,粱璽宸不停地幫我擦眼淚,約莫是哭得太過,眼前竟然出現幻覺,我抱住粱璽宸,抱怨道:「你為什麼才來?為什麼不陪我?」
我想那一刻粱璽宸是知道我將他錯認了,可他沒有推開我,而是輕輕拍我的背,許諾:「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那天我迷迷糊糊靠在他肩頭,聽他給我念故事書入眠。我卻捨不得睡著,因為睡著了一切都會消失。我抓著身邊人的衣袖,乞求他:「我不用一直陪的,但至少,以後的今天都像這樣回來陪我一下好不好?」
至少讓我在無盡的思念中有一天能夠得到安慰。
如今想起來前因後果,我不知到底是該哭還是笑。原來我在每年姚芷煙生日都會碰上粱璽宸,是因為他在兌現承諾。
我找了個大晴天去看韓閔,在心裡說,韓閔,我要開始新生活了哦。
一陣清風吹起,墓碑旁的小草被吹得撫上我的手。
我釋懷地一笑,站起身,給自己訂了回去的票。
我沒告訴粱璽宸回去的消息,只在第二天照例帶上飯盒去找他。
粱璽宸看著我,反應不過來,我輕鬆地搖搖手裡的飯盒,告訴他:「我來跟我喜歡的人一起吃飯。」
會記得我喜歡秋天的粱璽宸,那個在「替身」烏龍里被我傷害卻依然緊握著我的手的粱璽宸,那個從我 17 歲就把我放在心上的粱璽宸,我會用一生去證明我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