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白雪仙出現了,像一把雪亮的剪刀,劈頭蓋臉就剪掉了她未出現之前任劍輝生命里的糾糾纏纏。她是屬於她的,任是屬於白的,因為,白一開始就屬於任。君生我未生,我來晚了,我自然要把早到的那些人,都給趕走,趕出你的生命。你的生命里必需只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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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劍輝和白雪仙的性格,迥乎不同,任劍輝寬厚,寡言,不通世故,於人於事,總漫不經心,疏闊,粗略。白雪仙則任性,熱情,張揚,執著,巧於辭令,喜歡排場,長袖善舞,事事必然躬親,然而又天真,坦率,眼空目明,容不下半粒沙子。完完全全的互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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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任白一旦遇見,便是表不離里,里不離表,你牽連著我,我牽連著你。她們一起排戲,登台,拍攝,又同在一個屋檐下寢食言笑,總歸是分不開的。白雪仙后來回憶說,她和任姐自相遇以來,多不過只有15天不在一起。任劍輝的後半生,都被白雪仙鋪滿了。
任劍輝的事,她也不瞞白雪仙,白雪仙也不去追究,於她來說,誰叫她生得晚,到得遲呢?但是,她要用自己的愛和魅力,嚴嚴實實地把任劍輝的現在給包裹住,誰也別想像她那樣親近她。誰也不能。
白雪仙嫉妒過徐人心見識過更年輕時任劍輝的風采,得到過她那款款的溫柔,但是,時過境遷,任劍輝現在已經是她的,這就足夠了。所以,她越是要嫉妒徐人心的時候,越對自己說,你不要生氣,不要靜不下來,你越靜得下,越不在乎,徐人心反而越會覺得她應該走得遠遠的,再也不來糾纏任姐。她果然這樣做了,徐人心也果然忍住不再糾纏。
黃蘇當然更欣賞任劍輝的為人和爐火純青的舞台藝術,他覺得她帶給了他很多榮光,他是知足的。他不像別的納了戲子做小的大員富商,一味把那戲子綁在家裡,事事順從於他,一個不小心,就是百般羞辱,以至於那戲子含恨而死,來世也怨他。
他明知道任劍輝這樣光芒萬丈的人物,一個宅邸是盛不下的,安放了她,也只有使她枯萎,那才是罪過。他們雖是夫妻,彼此倒更像結義的弟兄。任劍輝和女朋友們的事,他也知道,也不避諱,也不說破,她是那個世界裡那樣的人,原該如此。
然而,到底是夫妻,這層關系還是牽扯到個人的生活,難免麻煩,不快,黃蘇也知道白雪仙和任劍輝是真心要在一起,他就做個好人,解除了婚約,放了任劍輝。白雪仙當然感激,她對任劍輝的好,只有更甚。任劍輝也更確定,要和她一生相隨的是誰,也就一門心思放在白雪仙身上,再不轉意,再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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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6年,任劍輝和白雪仙組建了「仙鳳鳴劇團」,兩人演出了無數名劇,共同的事業達到新的巔峰。其中《帝女花》《紫釵記》《蝶影紅梨記》成了她們最有名的代表作,影響之廣遠,不可估計。
《帝女花》講述的是明朝末年,國事衰微,明思宗年方十五的長女長平公主,奉命嫁給太僕之子周世顯,闖王入京,思宗自縊而死,長平公主後扮作女尼,藏身庵堂,周世顯偶至庵堂,幾番試探,長平認出世顯,後,夫妻在乾清宮前連理枝下交拜畢,飲砒霜雙雙殉國。
《紫釵記》講述的是唐朝隴西士子李益到長安趕考,於元宵之夜拾得娼門女子霍小玉遺落的紫玉燕釵,兩人因釵定情。中間因盧太尉的阻撓,李霍二人斷絕音信,霍小玉生計無著,日益潦倒,後在黃衫客幫助之下,終與李益重逢,有情人終成眷屬。
《蝶影紅梨記》講述的是宋朝山東才子趙汝州和汴京名妓謝素秋,三載神交,卻從未謀面,元宵佳節相約寺門,卻終未相見。後來,趙汝州考中狀元,才沖破王丞相的阻隔,與化名紅蓮的素秋結成眷屬。
任劍輝和白雪仙在這些劇作里,總是演繹著一對經過重重波折,而終究攜手的情侶,故事裡人物情感的纏綿悱惻和故事外演員真切的情感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極大的感召力量。所以,這些戲的成功,是和任劍輝白雪仙的精彩演繹,以及她們富有個性的生活分不開的。
那個時候,任劍輝和白雪仙不知成了多少曠男怨女心中的長平與世顯,李郎與小玉,汝州與素秋。她們差不多已成了悽美愛情的化身。可能連她們自己有時也會恍惚,她不是任劍輝,她不是白雪仙,她們不過是長平與世顯們的身後身。她們常常這樣想,也願意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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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年之後,任劍輝和白雪仙一邊演出,一邊開始有意收徒授藝。龍劍笙、梅雪詩、陳寶珠、江雪鷺、朱劍丹、言雪芬這些後來的粵劇名家,都是這個時候師從任白的。
1963年,任白創立「雛鳳鳴劇團」,取「雛鳳清於老鳳聲」之意,這個劇團的成員,以她們的徒弟為主,她們希望這些熱愛粵劇的新生力量,不僅能夠繼承她們的衣缽,更能創造出新的輝煌。任白悉心栽培,徒弟們竭力磨煉,「雛鳳鳴劇團」終究成了那個時代最具號召力的粵劇社團。
1968年,任劍輝和白雪仙由自己的電影公司拍攝了她們共同主演的最後一部電影,粵劇巨製《李後主》。這部電影拍攝製作了整整四年,耗資巨大,但也成了最長公映,收入最高的粵語電影。《李後主》成了任白最後的代表作,而詩人天子李煜和小周后則成了她們最後被世人記住的角色。
此後,兩人很少公開演出。任白在粵劇屆的名氣從未稍減,但是她們的身影已經很少出現。直到1972年6月18日,香港因連日暴雨,造成水災,任劍輝和白雪仙才出現在舞台上,為災民籌款義演。
這時的任劍輝已經59歲,白雪仙也44歲,都已不再年輕。兩個人都是便服,素麵,久不登台,但一站在那兒,便來了精神,在雲板的聲響中咿咿嗚嗚唱將起來,多少回憶,也都回來了,雲氣似的,飄飄渺渺聚攏了來。白雪仙當然知道,這可能是她和任姐最後一次同台了,所以,就格外珍惜。
那天,白雪仙身體不適,但還是堅持著,一則因為是義演,她要拿出誠意來,一則這可能是任白的最後絕唱,她強忍住痛楚,在舞台上不露痕跡地唱完了所有詞句。她對自己是不滿意的,總覺可以更好。但任劍輝就說,她唱得很好,比平時還好。白雪仙這才滿意了。她們那次唱的是《李後主》里的《去國歸降》,還有《帝女花》里的《香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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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白共同生活到1989年11月29日,終結。那天,任劍輝辭世,享年76歲,也算高壽,但白雪仙無限悲痛,她不能接受她的伴侶就此離她而去。她不知道只有她一人的餘生該如何度過。她慟哭,她沉默,都不能讓她釋懷。她一直都生活在傳說里,現在,那個傳說像被日光照亮了的窗子,頓然消失了,她無法接受那滿窗的空白,太刺目了。
這是一種傷痛,永遠也無法治癒的傷痛,白雪仙意識到這一點,也就不打算再說服自己,就那麼挨著,挨著。她以前是太幸福,也太快樂了,哪有一直都被上蒼眷顧的?輪到她了,她也不能例外,她也要挨。她也不過是凡人。任姐也不過是凡人。她們不過是結了一段不平凡的緣分。這樣想,她也就平和了,又可以在細細碎碎的日子裡哭哭笑笑,和別人沒有兩樣地活著了。
是的,她不過是要自己活著。她活著,任姐就還有人在想著,任姐在她的想著中永不泯滅。她聽著唱片里她和任姐的對唱,她看著畫幅里她和任姐的合影,任姐在她專注的心神中,似乎一次次來到她身邊,扶著她的肩膀,和她耳語。有幾次,她分明感覺到了任姐發絲間熟悉的氣息,唇齒間流瀉而出的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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