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卯是在 7 月 20 日下午將孩子接到 1803 號的,他為了辦事方便,早早將摻了安眠藥的飲料給珍寶飲下。珍寶很快就沉沉睡去,屋子裡開著足足的冷氣,珍寶胖胖的小臉埋在空調被裡,「呼哧呼哧」睡得十分香甜。
丁卯手裡握著電話,螢幕上顯示著朱丹珍的手機號碼。他忽然間有些遲疑,這個電話撥過去,他與朱丹珍的關係就徹底完了。以朱丹珍的性情,但凡是敢用她兒子去威脅他的人,都是死敵。為了救兒子的命,她必定是肯把摻了海洛因的東西給穆雲服用的,但是這之後,不知道她要將丁卯恨到什麼地步了。
丁卯回頭望向沉睡的孩子,突然湧上些難捨。孩子,也會知道他是個壞人了,不會再追著他脆生生地一句一句叫「乾爹」了。想到這裡他忍不住在床邊坐下,細細地端詳著那張可愛的胖臉,就在此時,孩子不安地翻動了一下,在睡夢中喃喃叫了一聲:「乾爹。」
丁卯的心突然間狂跳,沒來由地湧上些暖意。伸手握住孩子溫軟的小手,那些與珍寶之前相處的畫面忽然像幻燈片一樣,一幀幀不斷播放。他輕輕嘆息,到底是血肉之軀,說自己完全是騙,沒有一點真情投入,那怎麼可能,如今這一步棋當真是傷敵一萬自損八千。
他定了定心神,離開孩子睡覺的房間,回到東窗,輕輕掀開窗簾,發現朱丹珍與穆雲正並排坐在客廳的電腦前面玩遊戲目錄。兩人的神情都十分專注,期間不時伴隨著嬉笑和尖叫。
因為是夏天,窗戶都打開著,對面的聲音十分清晰地傳了過來。
丁卯聽見穆雲帶著笑的聲音:「我這技術不算什麼,你是沒見過我哥玩,那叫一個帥。我哥手速厲害得要命,腦子也厲害得要命,是黃金級的玩家。我跟你說,我哥不光玩遊戲棒,他什麼都懂什麼都會,還是超級大帥哥。對了,我哥畫畫還特別棒,我哥要是生在文藝復興的歐洲,就沒畢卡索、達文西什麼事兒了。我要是有我哥一半優秀,我一定樂得飛起來!」
那言辭中的驕傲與崇拜,在寥寥數語中顯露無遺。丁卯聽得眉頭一皺,他有些意外於穆雲對自己的感情。他忽然想起朱丹珍說的那句話:「你是他崇拜的哥哥。」原來這竟並非虛詞。
丁卯的思維在這一刻有些混亂了起來,怎麼會這樣,不應該是這樣。他使勁甩甩頭,深深吸氣,依舊準備將電話撥過去。
就在此時,他忽然聽見對面房間響起門鈴聲,這門鈴聲讓丁卯一驚。朱丹珍並未把地址告訴任何人,穆雲倒是把地址發到過丁卯的手機里,而穆雲說為了怕惹麻煩,就並未再透露給另外的人。丁卯有些訝異,此時 9 點了,來的會是誰?
他正想著,卻看見穆雲已經一躍而起欣喜道:「對了,我把你這裡的地址告訴我哥哥了,我讓他有時間找我們來玩,一定是我哥找我來了。」
他忙不迭地跑去開門,丁卯在這邊聽著,不知為什麼,忽然間一陣心驚肉跳,覺得哪裡有些不妥。
丁卯還未來得及細想,眼前的一幕已經讓他的心驟然一沉。
面帶驚恐的穆雲正高舉雙手,一步步緩緩地走了回來。他的身後兩個身材魁梧的大漢亦步亦趨,其中一人正將手裡的刀抵在穆雲的後腰。那大漢望著朱丹珍道:「你要是敢叫一聲,我立刻就扎死他。」
朱丹珍聽話地將手掩住了嘴。
一個念頭忽然在丁卯的腦中閃過:沒有蒙面,他們並不打算留下活口。這個念頭一起,丁卯不假思索地快速沖向門口。
丁卯一邊狂奔向對面甲五樓西 1809 號,一邊打了報警電話,將事情簡單說了並留下了清楚的地址。他在做這一切的時候,腦子裡一直有兩個聲音在吵嚷,一個
在問:「丁卯你在幹什麼,你等待了那麼久的事情,如今就在你眼前發生了,而且還與你沒有任何牽連。簡直是老天成全,你到底在幹什麼?」但另一個聲音,卻只是簡短的兩個字就將他的心激盪了起來,那聲音簡短有力地不斷迴響:「救人!」
因為想著歹徒並不打算留下活口,穆雲與朱丹珍隨時有生命危險,丁卯在跑到1809 號門口的時候,沒有一絲猶豫。他一個從小到大任何事不謀算一番就不會去做的人,在這一刻完全沒有給自己任何思索的時間,上來一腳就將門踹開,徑直衝進門去。
恰巧一個歹人守在門口,那把刀迎面刺過來的時候,丁卯的腦子裡一片空白。等他明白髮生了什麼只覺胸口一陣劇痛,他聽見穆雲近乎驚恐般地叫了一聲:「哥。」然後就看見穆雲拚命一般向著那名刺中自己的大漢撲了過去。
朱丹珍驚叫一聲也向著丁卯跑了過來,就在此時樓下響起了刺耳的警笛聲。那兩名歹人見情勢不好,忙不迭地奪門而逃。
丁卯心中一寬,才感覺到自己已經呼吸困難。朱丹珍撲過來將丁卯的身子抱住,丁卯面露痛楚地奮力將頭湊在她的耳邊輕聲道:「珍寶……在對面的屋……」就頹然倒在了她懷裡。
在失去意識之前,他臉上忍不住露出一絲嘲諷的笑,誰會想到,最終的最終,竟然是這樣的結局。但是很奇妙,為什麼沒有任何的不甘與後悔?多少年了,何曾有過此刻這般的安心。居然,我是一個好人.……丁卯笑著笑著,就這樣心無掛礙地閉上了眼睛。
我們小時的歌里是怎麼唱的?好人應當被發糖。是的,好人丁卯得到了他的糖!
丁卯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做完了手術被推到病房,那一刀離他的心臟只有一毫米。他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的床邊圍著幾個人,朱丹珍、穆雲都好好地站在那裡。他放下心來想動動身子,卻發現自己的手被誰握著。他詫異地望過去,只見面色蒼白的母親淚流滿面地握著他的手,「兒子,我以為要失去你了。」母親忽然哭出了聲音。
這一聲「兒子」讓丁卯忽然間熱血上頭,這一刻仿佛時光倒流,那二十二年的黑暗歲月在母親的哭泣聲中,忽然間煙消雲散,此時一幕與記憶中珍藏的他八歲時的某一天完美重疊。那一天他剛剛做完闌尾手術,麻藥勁兒過了之後,醒來看見母親也是這樣拉著他的手。丁卯十歲之後就不再流眼淚了,但是此時不知為何眼淚不停地洶湧而出,他因為激動全身微微戰慄,眼前景物完全被眼淚模糊。
耳邊響起一個帶著哭腔的聲音:「哥,你是不是很疼啊?哥,幸好你沒事,如果你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可能會因為歉疚而死掉的。」
最後是朱丹珍穩穩的聲音:「丁大哥,初次見面,您果然和穆雲說的一樣,人長得帥還是個會捨身救他的好哥哥。這次幸虧您心血來潮來我家裡找穆雲,否則我和穆雲真的不知道會怎麼樣!」
丁卯輕輕閉上眼睛,眼淚不斷地流淌下來,就這樣吧!這樣很好!真的很好!
尾聲
兩年過去了,朱丹珍與穆雲的關係更為穩定,朱丹珍遠離了風月場所,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在穆雲的建議下,她開始修習成人大學,這段關係暴露之後,丁卯與穆雲的母親曾與朱丹珍進行過一次徹夜長談。朱丹珍將與丁卯相關的內容抹掉,剩下的全部實話實說,這之後,朱丹珍竟出人意料地被接納。
而丁卯痊癒之後重新開始畫畫,作品不斷受到業界人士好評,先後被幾家出版社邀約。兩年內出版了數冊繪本,躋身為暢銷圖書作家和著名繪師。
他的一些作品更是被一家私人小美術館重金收藏,甚至連美術館的老闆也和丁卯成了莫逆之交。兩人極為談得來,幾日就要小聚一次,珍寶常常被丁卯帶著同去,他的話是,孩子從小就要受受藝術薰陶。
像往常一樣,每次丁卯都會在自己的一幅畫作前面駐足,他望著畫布時神情十分專注。
珍寶乖乖站在丁卯身邊,小手撫摸著他的左手腕,一朵盛放的蓮花紋身將原本的疤痕完全遮蓋住。
珍寶仰頭輕聲問:「乾爹,你手上的花和畫上的花一模一樣,你為什麼這麼喜歡蓮花?」
丁卯握住孩子的手,與他一起望著眼前的油畫,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無數雙手自泥潭中伸向空中,在泥潭的上面是耀眼的陽光與懸浮的潔白蓮花。
畫的名字叫做《最短的距離》。
珍寶仰頭望著畫有一絲疑惑:「最短的距離是什麼?」
丁卯將孩子抱起,讓他能以平行視角清楚地看到畫布,他神情溫柔聲線平和:「珍寶,這世間最短的距離,就是善惡之間的距離,善惡就在咫尺間。一念,能陷落地獄,一念,也能身處蓮花。所以你要記得,不要因為心中的惡念,放棄你的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