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節選自《青春自修室:許你年少輕狂》,作者:夢子青 等,有刪減,如有侵權,請聯繫刪除,圖片源自網絡】
我和男友處了五年對象,最近才發現他數年沒換過的微信頭像,是他和白月光養了八年的「兒子」。
我毫無波瀾,甚至有點想笑。
1.
我發覺我不再愛陸彥的時候,是我穿書的第十個年頭整。
大年三十的晚上,我一個人支著一鍋鮮香麻辣,咕嘟沸騰的熱氣將我裹挾。
放冷的餛飩結著油膩,一打眼就倒胃口。
我忙拉著拖鞋摁亮室內所有的燈,摸出了手機。
和陸彥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一周前,他說這個月不回來了。
盯著這句話,我編輯了的「煮了你很喜歡吃的牛油辣鍋」,想了很久也沒發出去。
我點進他的朋友圈,以陸彥和商笑笑為主角的甜蜜的合照,闔家的團圓,都和我無關。
我仔細放大第一張合照,試圖從照片里找到他們徹底滾回了一張床上的蛛絲馬跡,只發現床榻整齊,床腳乾淨得一塵不染。
機械僵硬地踱步到臥室門口,我像只孤魂野鬼一樣,魔怔地一遍又一遍疊好陸彥愛穿的襯衫。
展開,疊好,再如是重複。
直到鍋里飄來的糊味猛地砸醒我,出臥室門口的時候我被綠蘿盆絆了一腳,跌坐在地上,四周靜悄悄的,只有鍋里噼里啪啦炸開的水泡聲。
溫控的鍋指示燈閃爍兩下,吧嗒一聲滅了。
我揉著腳腕,忽然覺得——
真挺沒意思的。
2.
收拾行李的時候,我抽空給陸彥發了個微信。
「分手吧。」
我敲敲停停,想再發些什麼,忽然又發現,對於陸彥,我寫不出小作文了。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每次給他發微信都小心翼翼地斟酌字句,從前那些脫口即出的熱情浪漫,好像已經過去了太久。
那就這樣吧。
我伸到裙子邊上的手一頓。
白底碎花的連衣裙擺上有幾點發黃的涸痕,款式老舊,早就不時興起了。
我珍而重之地疊好,將每一道褶子都細細抹平,隨即放在右邊的黑色衣物打包袋裡。
——和裡面的其他衣服一樣,家政阿姨明天如約上門打掃時就會丟掉。
整理起來才發現,在陸彥這待了一年,我的東西都裝不滿 20 寸的小行李箱。最占地方的,竟然是我大學的畢設,捲起來厚厚一疊的設計稿。
當年導師讚不絕口的優秀畢設,如今紙張邊緣泛黃,才從箱底見了光。
一起被壓在箱底的還有填了半張的出國交流登記表,Expectations 後面一欄用黑筆塗了個稀巴爛,看不出來原先寫了什麼。
我沉默著將這些收好,拿好所有證件,拉好了行李箱的拉鏈。
要出門時,手機叮咚一聲,陸彥回了個「?」。
沒由來地厭倦。
我幾乎是下意識地打了一堆字,按回車的時候幾經猶豫,最後還是逐字刪除,只留下短短一行:
「我知道商笑笑一個月前回國了,也知道你的心意。我們就這樣吧,祝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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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我嘆了一口氣,還是覺得手快。
只發一句祝你幸福就好了。
這樣顯得我好不灑脫,畢竟他只會再回一個問號而已。
我推開門,隨手點開他的頭像大圖,純白的薩摩耶吐著小舌頭開心地笑,和陸彥形象一點也不符,他卻用了七八年沒換過。
電子落鎖發出嘀的一聲,我背著身關好門,懸在刪除鍵上的手落下。
不想再看問號的方式很簡單。
我刪了陸彥的微信,順便拉黑了他所有的聯繫方式。
3.
我戴上耳機,靜靜地看著車窗外沿途飛速後退的風景。
其實我作為一個穿書人,未免淪落太過平庸。
不是什麼金手指大開的萬人迷,也不是金枝玉葉有資本轟轟烈烈一場的惡毒女配。
只是一個微不足道、寥寥幾筆的炮灰而已,一如我沒有穿書之前,父母早亡,只能獨自一人忙著生活,忙著瑣碎,用盡了全力,過著平凡的一生。
我甚至是有點竊喜地接受了穿書穿到《言笑彥彥》中。
反正我在另一個世界也無牽無掛,而這本書中堅定不移追夢的少年少女,卻是從我十八歲起一直鼓舞指引我前行的燈塔。
這種不亞於追星和愛豆面基的愉悅,是無法形容的,很奇妙。
但我從沒奢望過和主角們產生交集。
他們都是天之驕子,太過耀眼,太過優秀,對我這種平凡人來說,只適合遠觀,也只能遠觀。
遠遠地在電視雜誌上看幾眼,這樣就足夠了。
但當陸彥從天而降般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承認,理智這種東西不會永遠存在於凡人身上。
這是我高中在被窩裡偷偷借著亮、看完一遍又一遍的文。
不誇張地說,這篇文陪伴了我整個青春,包含了所有我對光明未來美好的幻想。
幻想和真實重疊時,炮灰也會不自量力地追著照亮自己的光前行。
「……請提醒乘客帶好手機提包等隨身物品,開門時注意後車……」
到達目的地附近的提示音打斷了我的思緒,司機師傅貼心地幫我從後備箱提了行李出來,我道謝後拖著行李箱走向了新租的房子。
等收拾好一切後,我累得只洗了個澡,就撲在床上睡著了。
一夜無夢。
4.
清晨醒來的時候,剛開機的手機叮叮咚咚響個不停,99+的未讀消息像是昨天經歷了一場宇宙大爆炸。
大多是朋友之間喜氣洋洋的拜年話,只有藺臣和江子薇在我們三個人的群里開啟了狂轟濫炸。
藺臣轉發了一張截圖,正是陸彥視角下的微信聊天記錄,沒能發得出去的問號下(前面)跟著一個鮮紅的感嘆號。
藺臣先是刷了十幾個小兔震驚的表情包,又和江子薇有來有往地分析了幾十條。
最後倆人拍板得出結論:陸彥重拾童心,涮人玩兒呢。
我隨手回了個「是真的」,然後登錄除了微信外的社交軟體,將以前犯傻的痕跡一條接著一條刪除。
微博里,我記錄了很多和陸彥的日常生活。或者說,記錄了很多我們一廂情願奔赴陸彥的日常生活。
學著做他喜歡吃的菜色,買他喜歡的衣服,梳他喜歡的髮型,從事他喜歡的行業。
因為他的一個笑容雀躍,因為他的一句誇獎而滿足。
徹頭徹尾,活成了失去自我而不自知的舔狗。
愛陸彥愛得死去活來的時候覺著,這不是卑微,只是因為愛。愛一個人就該為他付出,何況我和陸彥的身份天差地別。
現在再看,何其幼稚。
愛不是冷冰冰,也不是一場獨角戲,更不是一個人拚命維繫的體面。
刪到最後一條時,我看著這條發布於 2015-1-1 的微博,還是沒忍住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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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想在陸地上發光的星星:「圖片」新年快樂,畫了好久的初稿呀!不知道設計完的時候,能不能以戀人的身份送給對方……
刪除後將無法恢復,是否確定?
是。
我捧著手機,看著乾乾淨淨的微博發獃,推送的廣告頁面印著小王子的圖畫。
「她不是普通的一朵玫瑰,她是你的玫瑰。你在她身上付出了時間,讓她變得不可替代。」
半晌,我想,陸彥和玫瑰花一點兒也不像。
5.
江子薇提著一兜子吃的殺上門來的時候,我正在做飯。
打開門後,我倆面面相覷,一時無言。
還是江子薇抽動鼻子嗅了兩下空氣中瀰漫的菜香,罵罵咧咧地將吃的扔在地板上,隨後一把將自己摔到了懶人沙發里。
「喲,心情不錯呀?手機一關什麼也不管了,扔下我們倆猴急地抓耳撓腮,生怕你一個想不開路走窄了,你倒好,還悠哉悠哉地做飯呢?」
我苦笑一聲:「好姐姐,快別寒磣我了。」
她撅嘴,哼了一聲,這才一骨碌爬起來,從地上的食物袋裡摸出來兩罐啤酒,席地而坐,招呼我過來喝。
我關了爐灶,擦了擦手,給她拿了個沙發墊坐著,怕她著涼。
江子薇喝了一口啤酒,嘆也似的:「……真沒想到,你有一天會主動提分手。」
我跟她碰了碰杯,沉默著喝完了一罐啤酒,想說點什麼,又無從下口。
「嗯,徹底想開了,一直這樣一個人吊著也累,也無所謂誰先提了。」
我隨手將罐子捏扁。
江子薇酒量一直不好。從大學開始,我們就在同一間宿舍,一直到畢業她去了國外進修,這麼多年她主動買酒喝酒的次數屈指可數。
她很快紅了臉,一隻手拉著我,另一隻手高舉著啤酒罐子撒酒瘋:「星星,你別這樣。」
「……我更希望你痛痛快快哭一場,姐領你去弗拉門戈海灘,可好看了,衝著大海喊幾聲發泄發泄,吐吐這些年鬱氣。」
我咧嘴笑:「好呀。」
江子薇仍舊絮絮低語著。
「咱這麼年輕,世上三條腿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不還有的是?你別這樣……江星齊,我害怕。」
她哽著嗓子,啤酒罐子骨碌碌滾在地上,沒有一滴酒液。
江子薇猛地抱住我,強行將我按在她的肩膀上。
她在發顫。
「你好好的,別再做傻事了,好不好?」
我回抱住她,居家服寬鬆的袖子抖落,左手手腕露出一條陳年割傷的疤。
因為陸彥,也因為陸彥,怪不得他。
「不會了,再也不會了,傻過一次就夠了。」我向她保證,又問道:「要不要吃松仁玉米和菌菇釀肉?」
她含著鼻涕眼淚點了點頭。
6.
江子薇很好哄,情緒來的也快,去的也快。
晚上的時候,她又興沖沖地打通了藺臣的視頻電話,炫耀似地對準一桌子風捲殘雲:「羨慕吧?讓你大過年的還去那鳥不拉屎的地方採風,星星獨家的手藝,你一口也吃不到。」
我忍笑跟手機里齜牙咧嘴的藺臣打了個招呼。
藺臣愣了一下,隨後衝著我笑,露出兩顆小虎牙。
等攝像頭轉回去,染著淺藍頭髮的青年深吸一口氣,擠眉弄眼好一會兒,被江子薇一頓夾槍帶棒的嘲諷。
……真熱鬧。
和陸彥那裡不一樣,冰冷孤寂,只有一直開著放著肥皂劇的電視提供些許人間氣息。
我撐著下巴,眺望著窗外遠處繁星,心情輕快。
藺臣為了最近的設計收集靈感,獨自一人去了淮嶺採風,現在正是無聊。
江子薇靈光一閃,暈乎乎地提議:「不如玩會遊戲吧?咱們三個好久沒在一起玩遊戲了。」
藺臣笑罵她一邊去,喝成個大舌頭還打遊戲,生怕不能帶著他喜提一頁紅的戰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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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嫌棄歸嫌棄,卻是約好了明天白天一起玩會遊戲,美其名曰追尋青春回憶。
通話最後在江子薇一句「老娘永遠十八歲」中結束。
她摟著我的脖子,笑嘻嘻道:「星星,我們永遠十八歲,路還長,年輕著呢。」
7.
再次下載王者榮耀的時候,我盯著 5M/S 的標識,忽然想起來很多年前,我們三個倒是經常一起打遊戲,後來學業繁忙,我的心思不在這裡,逐漸就淡退了。
那時藺臣甩著一頭藍毛,騷包地一抬下頷:「跟著哥哥我,會走路就贏了。」
我和江子薇趴在宿舍床上,兩個人擠作一團,七嘴八舌地問這個技能是什麼,那個技能怎麼用。
窗戶外的小黃鳥一蹦一跳啾啾叫,午後熾熱的陽光透過榕樹葉灑在暖棕色地板上,泛著粼粼波光。
遊戲里隨機選中的英雄戴著獨眼眼罩,優雅地抬著手杖,揚著紅唇輕聲低吟,像是穿過亘古靈魂而來,我就這樣呆頭呆腦地愣著,像是有什麼細小微癢的枝葉晃動兩下,撓了撓心臟。
「——熱情,夢想,希望。」
藺臣催我回神確定的聲音也和記憶中重疊在一起,選擇英雄的介面像命運重來一般,再次隨即選中了米萊狄。
等我按下確定的時候,我才發現,當年那點不知由何而起的微癢的悸動,早在時間的消磨中變成了滾燙的淚水。
江子薇慌張地扔開手機替,我張張嘴,聲音發啞,無聲的哭著。
我不知道我在哭什麼。
是哭自己S逼一樣地放棄了夢想;還是哭這麼多年過去朋友依舊情真意切,只有我因為陸彥變得一意孤行,甚至曾經疏遠二三。
江子薇抱著我,急得和我一起哭,她吸吸鼻子罵藺臣,沒點眼力先催什麼催,讓星星不開心了。
藺臣手足無措地在電話里道歉,我幾乎能想到他摸著鼻子耳朵通紅的樣。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直到娛樂模式里的隊友瘋狂地點我們三個的頭像指責我們掛機,我才摸起手機,先道了個歉。
無關遊戲,最該被道歉的,該是江子薇和藺臣。
我哭著打完了一整局,眼淚像是開了閥門,將這幾年腦子裡進的水和這些天的壓抑都倒了乾淨。
「對不起,」我胡亂地搖著頭,鼻音濃重:「真的對不起。」
江子薇手忙腳亂地安慰我,她拍著我的背,儘量平和地忍住顫音,安慰我都過去了,哭出來就好了。
「對不起,讓你們這麼失望,」
「這些年,讓你們這麼擔心。」
我已經很久沒有嚎啕大哭了。
從前覺著人必定在大悲大喜壯闊艷麗之中,才會情緒失控。我卻沒想過只是一個簡單溫暖再平常不過的午後,在不經意間崩潰得一塌糊塗。
就像得不到心愛玩具的小孩子一樣坐在地上撒潑打滾,我早已過了那個年紀。
我執著於陸彥的這些年,究竟都錯過了什麼?
熱情,夢想,希望,朋友,甚至是尊嚴。
東風捎來黃鳥的脆鳴,玻璃紙一樣的斑斕光影再次照在我身上。
像黃粱一夢,清醒後才知道這世上,沒了男女主角,依舊連軸轉。
炮灰也好,舔狗也罷,再微小的人也有朋友,也有想追求的東西,也有……一顆滾燙熾熱、明亮跳動的心。
8.
那天哭過之後,確實好了很多。
我不得不承認,我是在假裝自己沒事,假裝自己不難過,假裝心死得徹徹底底,只想留給自己最後一點灑脫的體面。
但是現在,我真的興致勃勃地搜了波多黎各島旅遊攻略,詳細周密地制定了計劃。
江子薇總歸是喜笑顏開的,但眼見新年的假期跟著過去,再過不久她就要去國外繼續進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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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她忍不住試探地問我:「星星,咱之後準備做點什麼呀?」
我在鍵盤上敲敲打打的手頓了半晌。
我說:「還沒想好。」
江子薇欲言又止,最後一拍腦門嗐了一聲。
我大概知道她想說什麼。
9.
凌晨十二點的時候,江子薇已經呼呼大睡了。
我輕手輕腳地打開筆記本,只開了一盞小檯燈。
我深吸了一口氣,指尖在鍵盤上微微發抖。
手腕的疤開始神經質地抽痛,好像當年的傷口還沒癒合,新長的肉芽一跳一跳。
我望著躺在郵箱草稿箱裡的郵件,設置的定時發送反覆被我取消再設定。
我還是沒有勇氣點下發送,匆匆縮小了窗口後又開始握著滑鼠瀏覽昨天就打開的頁面消息。
檯燈將我的影子拉長,若別人看見,還以為是哪裡的幽靈。
江子薇嚇得踩掉了一隻拖鞋,她本睡眼惺忪,現在清醒得很,踱步到我面前抱怨道:「我一醒,旁邊被窩都涼了,星星,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剛剛有多害怕……」
她話音一頓,覷到了我螢幕上的內容:「周老師和 BCU 的網申?」
我尷尬地搓了搓手,聲音細若蚊蠅。
「嗯,我想再試試。」
江子薇眼疾手快搶了我的滑鼠,懷疑地滾動幾下滑鼠的滾輪,確定過內容後,喃喃自語:「我這不是做夢吧,怎麼我做夢都不敢想的事兒成真了呢?」
她掐了自己胳膊一把,才如夢初醒道:「發呀,還等什麼呢?浪子回頭金不換,周老要是看見你的郵件,肯定還認你這個學生。」
「……」我垂著眼睛不說話。
她晃晃我的肩膀,要我正視她,見我這副模樣,恨得打了我後腦勺一巴掌。
她說:「你知道當初我做夢都想和你一起出國留學嗎?這幾年我一直不敢提,更不敢說,」
「天賦這東西可遇不可求,哪有小傻子因為別人放棄自己的?」
「你已經因為陸彥浪費了很多時間了,還要繼續渾渾噩噩下去嗎?你比誰差?比商笑笑差嗎?」
曾經我是這樣以為的。
可真的主動和陸彥提了分手,將微博和陸彥存在的痕跡清得乾乾淨淨的時候,回想起來我才發現,我胸中還有另外翻騰的情緒。
——是濃烈的後悔和不甘。
我最終還是鼓足勇氣發出了郵件,但卻連著幾天下意識地不敢看收件箱,怕得到回覆,也怕得不到回復。
不敢想像周老師是怎樣看待她這個恨鐵不成鋼半途而廢的門生。
我在忐忑中等待高懸的審判之劍落下。
10.
一晃幾天,我沒等到回信,卻等到了陸彥的電話。
「哎,我說陸大少怎麼這麼有閒情逸緻,還能來機場接我?原來這是一朝失意覺著沒人守著了,心裡不得勁才彆扭啊?」
藺臣陰陽怪氣的聲音遙遙地透過聽筒傳來,看來是被陸彥直接奪了手機。
陸彥呼吸粗重,顯然被藺臣噎到了,也有可能是不習慣主動給我打電話。
就在我要禮貌地掛斷時,陸彥低沉喑啞的聲音響起:「為什麼搬家?」
我下意識看了一眼桌上的日曆。
初八。
我已經搬走一周多了,他才發現。我心臟一陣狂跳,無由來的情緒衝上腦門。
我一字一頓道:「我們分手了。」
「我沒同意。」我甚至能想像到陸彥蹙著眉心揉著額角,從眼底看我的模樣。
好像我又想通過什麼手段,讓他多看我一眼。
「……我們沒領證,不需要雙方的同意。」
陸彥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為他已經隨手丟了手機給藺臣,藺臣沒發現還沒掛斷。
良久我才聽見他問了一句,似是委屈:「為什麼要丟掉那條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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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我不確定他說的是哪條。
陸彥在花錢上從來倒是大方,他又偏愛清新的碎花風,多難買的奢侈品牌和小眾品牌發布後,最晚幾天就會精準到達我手上。
我隨口回道:「不穿了的衣裳罷了,劉姨清掃的時候沒把那包衣服丟掉?」
「讓您看見我遺留下來的物品很抱歉,方便的話一整包都扔了吧。」
「江星齊,」陸彥的聲音驟然沉下來,帶著蓄勢待發的慍怒:「我問你為什麼丟了那條八年前的碎花裙子?」
這樣突然問八年前的舊裙子幹什麼呢?
反正不過是高中畢業派對時趕時間隨手從衣櫃里拿出來的、一直吃灰的衣裳。穿過一次,就因為髒了,再沒穿過。
滿腔情緒被澆了個透徹,我按下掛斷鍵前,輕聲道:「因為我喜歡色系鮮艷明媚的衣裳。」
——其實我從來都知道的,商笑笑喜歡碎花風的裙子,盛夏陽光里穿著碎花裙舉著設計圖的驕傲姑娘,是陸彥的心上人。
而我,就是個贗品。
一個恰巧出現在空窗期、自願迎合所有的贗品。
11.
陸彥再沒打電話過來。
平常事,從前幾年他主動打電話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何況已經分手。
我倒是沒有時間再想起他,只不過幾個他常買的品牌不斷提醒我去提貨,或送貨上門。
我煩不勝煩地一個又一個拉黑。
好在後來消停了些,而我和江子薇一人提著一個小行李箱,輕裝簡行地踏上了飛往波多黎各島的航班。
可能是嶄新的一年,我運氣不錯,看過了海灘穿過了熱帶雨林,自然的氣息洗刷乾淨我所有的霉運。
先是周導師的回信,再是 BCU 的邀請函。
我再也躺不住,胸膛熾熱,忍不住衝著遠闊的加勒比海放聲大喊了幾次。
江子薇安慰地抱著我,拉著我雙雙躺在海灘上。我們一起看星星看月亮,夜晚的海風帶著些許涼意。
她興奮地指著天上閃閃發亮的星星:「看見沒,早晚我們星星也這樣發光。」
12.
我們的旅程時間不長,只有一周。
鑒於江子薇的行程安排,最後我倆決定,她直接選擇了回 Y 國的飛機,而我要先回國內聯繫周導師,還要辦理很多瑣碎的手續。
江子薇依依不捨地搖手:「星星,我在 Y 國等你。」
「這回,你一定要來。」
我應好,眼眶有些發熱。
我答應過她的。
我答應她了。
不會再失約了。
飛機轟隆隆地起飛,我滿懷希望地望向舷窗外白雲連綿。
江子薇背著我偷偷將落地時間告訴了藺臣,不希望我一個人孤零零地從機場回去。
我搜索著顯眼的藍毛,卻冷不丁撞進陸彥黑沉沉的目光中。
他今天穿得很休閒,本就俊朗高大的身材被襯得更為年輕,揣著兜一站,就自成一道風景。
我站在原地和他對視了兩秒,有一瞬間,我以為他是來接我的。
直到另一道穿著碎花裙的身影出現。
商笑笑狀若親昵地主動上前挽著他的胳膊:「我剛剛去問了,雪球就要落地了。」
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不自覺地皺緊眉頭,腦海中卻止不住回想外媒對商笑笑的採訪。
——商小姐,初次見面。你們 Z 國有句話,叫字如其人物類其主,您和您的「盛夏」系列作品一樣讓人過目難忘。
——抱歉,我能將這理解成這是對我作品富有人性的至高讚賞嗎?
天資卓越,落落大方,不卑不亢。長相甜美,卻有最柔韌堅強的內心。
這樣的女孩子,是萬眾矚目的女主角,沒有人會不心動的。
所以陸彥挪開和我對視的目光,轉而柔和地垂下眼瞼,柔聲細語與她說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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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我怔松地聽著機場廣播播報航班信息,看著商笑笑歡喜地接過航空箱。
純白的大狗毛絨絨,拱著箱子。
這是陸彥幾年沒換過的頭像,是原文里匆匆提過一筆的小寵物,是他和商笑笑在國外養的「狗兒子」。
13.
我忽然想起來,我和陸彥剛搬到一起住的時候。
那時我以為自己得到了全世界,興奮極了。
我暢所欲言地提,我想養一隻貓。
軟綿綿的小橘貓像是迷了路,在一眾寵物貓里顯得伶仃弱小。它閉著眼睛咪咪地、用力地朝我叫,粉色的小鼻頭一拱一拱。
我在玻璃櫥窗前看了很久。
店主說這隻橘貓是附近流浪貓的崽子,眼見被丟下活不成了,於心不忍才撿回來,也不作賣。
如果有好心人願意收養它,給它吃飽喝足,就直接送出去了。
可惜品相一般,我是第一個主動接近它的。
年輕氣盛的陸彥皺著眉頭,手插在兜里,只丟下了一句冰冷的「不喜歡,別找麻煩。」
老闆娘尷尬的笑容和圓場早就漸漸淡去。
時隔幾年,我也再去過那家寵物店,也已經倒閉了。
我忽然想知道,那隻小橘貓最後有被人領養嗎?還是平凡地泯滅在一群漂亮的品種寵物貓里,隨著店鋪倒閉,被轟出去了?
或許那隻小橘貓從來就沒敲開過別人的心門。
從來沒有,何談出去。
藺臣從身後拍了拍我的肩膀,他氣喘吁吁道:「路上堵車,還好來得及。傻站著想什麼呢?」
我回過神來,道:「就突然想起來,陸彥的微信頭像,其實挺可愛的。」
他見了鬼一樣:「你別是……」
我笑笑:「沒有,走吧。」
路過陸彥時,我本來心平氣和,沒想到他倏地抓住我的手腕:「我有話跟你說。」
我抿唇,叫他放手。
陸彥擰著眉心,手如鐵鉗,和我僵持著。眼見藺臣要繃不住黑了臉,只聽見突兀的「叮咚」一聲打破了沉寂。
「哎!」商笑笑驚呼。
她放下航空箱,從眼底挑剔地乜了我一眼,轉頭對陸彥柔聲道:「伯母讓我們帶著雪球去找她呢,還問你怎麼不接電話。」
陸彥的手機應景地響了起來。
我緩緩抽回自己的手,一根一根拂下陸彥的手指,無視了陸彥隱有驚詫的眼神。
我不想耽擱他們,因為我終於意識到,他們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從始至終。
我拉著藺臣大步離開機場,再沒回頭。
14.
回國要準備的東西不多,但辦理的手續十分繁瑣,一著手就是半個月。
在接到陸彥的電話時,我正在焦頭爛額地準備入學資料。
我無奈地盯著這串陌生號碼看了半天,一時之間不知說什麼好。
陸彥搶在我掛斷前問:「你要出國?」
「嗯。」
「決定了!」
「嗯。」
陸彥默然,我本以為他不會再說話了。
誰知接下來我只聽見他那邊一聲悶響,像是拳頭狠狠砸在桌子的發泄。
「江星齊,你認真的?」
「不然呢?」
我覺得有點好笑。
這樣的對話,簡單的嗯和反問,似曾相識。只不過角色調換,成了我敷衍陸彥。
「別鬧了,江星齊,你知道我最討厭什麼,別拿這個作。」
他的怒火隔著手機都依稀可見。
我作嗎?
我陷入了沉思。
在不喜歡自己的人的眼中,可能一舉一動甚至連呼吸,都差了那麼點意思。
為了這麼一點意思,我從高中畢業至今已經努力了八年。
從在一起到同居,到最後收場,還是沒能跨過那一點意思。
我們之間相隔山海,而山海無盡,世不可平。
我輕輕笑道:「我從四年前就知道了,矯情和作在你這什麼都得不到。畢竟你不在乎,這樣只會招你厭惡。」
「……所以我已經很久,沒有明知故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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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陸彥呼吸粗重了很多。
「那你呢?你知道我討厭什麼嗎?」
「陸彥,」
我一字一頓地將所有條條框框說得清晰,不會再卑微地怕他掛斷,不回消息。
「我討厭碎花裙,我討厭自然長發,我討厭讀金融學的研。」
「……我討厭吃辣鍋,因為我每次只能煮一碗餛飩,拈幾道菜,裝作我很喜歡。」
「因為是你啊,陸彥,」
「所以我一切都能改變、接受。」
遇見喜歡的人的時候,沒有人會拘泥於自己的條條框框。看見那個人的第一眼,就知道所有底線只會一再退讓。
我放下整沓資料,鬆動因為過於用力而青白的指尖。
「你什麼都不知道。」
他理所應當地不知道,我曾經父母早亡,在孤兒院長大。一個女孩,怎麼讀書,怎麼生存,怎麼光明正大地念上最喜歡的珠寶設計系?
不是沒有社會險惡找上門。
可我沒屈從過,也沒認命。哪怕是盡力過平凡的一生,我也有我的自尊和驕傲撐著。
我怎麼會,不為自己活成別人的樣子而悲哀呢?
我最討厭,成為別人的替代品。
「所以陸彥,可以了,結束了。我們結束了。」
「祝你幸福。」
我掛斷電話,解下手錶,緩緩出了口濁氣。
都過去了。
只有手腕上的傷疤,提醒我這些年的大夢荒唐。
15.
這條傷疤不僅時刻嘲笑著我自殘的愚蠢,更是我在輾轉反側孤枕無眠的夜裡為夢想摞上的墳冢。
那時候我剛和陸彥在一起,也剛得到出國進修的機會。他冷漠地告訴我,出國就分手,他最忌諱厭煩異國戀。
我想了很久,掙扎著塗黑了 Expectations 一欄所有的希冀和熱愛,乖巧聽話地聽從他的建議,考了金融學的研。
晦澀難懂的金融計算占據了我所有時間,設計圖稿被封進盒底。
但我好歹如願以償地留在了陸彥身邊。
在我們第一個一起過的生日時,我笨拙地照著菜譜,改變手藝,想做出他喜歡的味道,滿懷期待地等他回來。
我等啊等,等到天黑,等到半夜,等到他遠在國外發來的一條微信:「今天有事,改天給你補過。」
等到我的微信叮咚響了一聲,商笑笑發來了視頻。
是她的設計展首秀。
陸彥站在她身邊,像最可靠的臂膀。背景音里,她的朋友們高呼,笑笑,你還是請他來了,還是放不下呀?
商笑笑說:「學妹,抱歉啊,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生日快樂。早知道我不告訴陸彥,不讓他來了。回頭我讓他替我給你捎禮物,你別生氣。對了,李老師讓我把首展給你和子薇看看,讓你們了解一下以後形勢。」
我生什麼氣呢?
距離我放棄出國進修的機會,已經整整一年了。
她不知道嗎?
我讀了不喜歡的專業,每天學得頭昏腦漲。每一個失眠的夜晚裡,曾經的夢想都狠狠地鞭笞我,讓我羞見朋友,愧見導師。抑鬱包裹著我,無時無刻都是窒息。
而她萬眾矚目,身側是我的男朋友,連發言都是高高在上,好像是女主角在刺炮灰的不自量力。
我的男朋友毫不留情地拒絕了我的夢想,卻為初戀的夢想添磚加瓦,一絲不肯錯過。
可笑的是,商笑笑當年和他分手的理由,就是愛情會耽誤她去國外的事業發展。
這是我放棄夢想的第一年,只有滿地稀碎。
我想不通,剩下的滿是絕望。
後來,我躺在醫院裡想通了。
江子薇哭得眼眶紅腫,藺臣徹夜未眠,他們倆罵我是S逼,為什麼要割開自己的手腕?
我是S逼,是舔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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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可就像小王子的玫瑰花,我抽不開身了。
說不清到底是執念還是愛意,還是更捨不得的沉沒成本。
而熱情消耗殆盡,看不見希望的時候,離開陸彥,只有解脫,沒有難過。
16.
所有手續文件都準備完畢,最後只差一封導師推薦信。我前往 A 大的時候,心情有些忐忑。
周老師寫的推薦信言辭懇切,足有兩頁。雙鬢斑白但精神矍鑠的老人有點開心,又忍不住打了我一下。
她說:「不好好吃飯,瘦了。」
再次見到當年和藹的老師,我像回了家的孩子,鼻子發酸。
我和江子薇是她最得意的門生。
仍有頑童心性的周老師一直說,隔壁李導師帶出一個商笑笑怎麼啦?有什麼顯擺的?我和江子薇可不比誰差。
她始終堅持著這個想法。
在我準備離國前,周老師熱情地拉著我在她家小住幾天,像所有長輩一樣溫柔告誡:「你才二十七歲,路還那麼長,別再輕易放棄了。」
她若有若無地摩挲過我的手腕,帶有細繭的指腹讓人微微發癢。
我嗅著她身上淡淡的桂花香味,恍惚回到了多年前的 A 大,一切都來得及。
藺臣自告奮勇地要送我去機場,他一頭藍毛張揚得過分,壓低了墨鏡時像怕被認出的 idol。
他桃花眸微眯,作了個請的紳士動作:「這位美麗的小姐,歡迎你走上正軌。」
我笑:「有勞學長。」
藺臣酸溜溜道:「還知道叫學長呢?」
天光乍現,薄霧漸起,我坐進藺臣的車,前往了機場。
17.
下車時,藺臣看了眼後車鏡,不爽地嘖了一聲。
他打了下方向盤:「要不改個簽?」
我隨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緩慢而堅定地搖了搖頭。
「分手後還沒見過面,好像我躲著他一樣,」我苦中作樂道:「從前我追著他屁股後面跑,人家不樂意。現在他追來了,顯得我跟個縮頭王八一樣。」
陸彥跟了藺臣一路。
他下車時臉色不大好,高大的個子委委屈屈蜷縮在一件衛衣里,細碎的黑髮沒仔細打理,垂下一點遮住了眉梢。
陸彥的眼珠是純粹的墨黑,配上一雙丹鳳眼,看人的時候格外專注認真,讓人輕而易舉地陷進去。
「江星齊……」
「嗯。」
我理了理裙擺,垂下的黑色卷髮堪堪擦過艷烈的唇彩。
想想還是挺對不起江子薇的。
還在波多黎各島的時候,她興高采烈地刷了幾個小時安利軟體,恨不能直接給我安個假髮。
但是我想用最開始江星齊的風格,奔赴新的明天。
「……江星齊?」
「是我。」
陸彥眼中有詫異,他好像有滿腹話要說,又好像什麼也沒有。怔怔然地定在那裡,似是造虹的雨中被澆了透徹,回頭一看所有來時痕跡都被匆匆掩埋,自以為是的了解,不值一提。
他只是,沒有資格說罷了。
我跟在藺臣身邊,經過他時,低聲問:「陸彥,八年了,」
「你真的認識我嗎?」
他張了張嘴,晦澀得發不出聲音。
「襯衫都是洗過疊好的,在主臥柜子左側第三個格子裡。」我看見他衛衣領子下滑稽地套著衣領褶皺的襯衫,揉亂了塞在裡面。
以往都是我照顧打點好一切,幾個月不見而已,他也不至於如此狼狽。
我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漸漸走遠。
風會替我捎一句——
「再也不見。」
18.
我在國外進修了兩年,過得並不輕鬆。
落下了幾年的功底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彌補,我每天點燈熬油,連江子薇都勸我不用這麼拚命。
但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是快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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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當然,如果陸彥不三天兩頭視奸我的推特,我可能會更高興。
他似乎迫切地想了解我。在我們相識八年,戀愛五年,分手半年後。
藺臣苦不堪言,經常跟我吐槽,陸彥一直逮著他問,江星齊到底喜歡什麼?
都已經分手了才想起來人的好,才覺得自己之前做得過分,是悔悟嗎?
「那純是賤的。」
藺臣如是說。
我深以為然。
最後陸彥實在問得藺臣不耐煩了,藺臣不客氣地告訴他:「你知道江星齊得過抑鬱症,自殺過嗎?」
藺臣同我講時,有點幸災樂禍。
他說,陸彥就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戛然而止。
後來這隻鴨子放棄了嘎嘎叫,晚上喝多的時候選擇直接用曾經不屑一顧的微博小號狂轟濫炸我。
他醉得模糊時,聲音低沉,好像要哭了。
「江星齊,我想你了。這個家裡好冷清,我要瘋掉了。」
「江星齊,你以前怎麼熬過去的?你為什麼不願意,多跟我說說呢?」
「……其實你從波多黎各島回來的時候,我是去接你的。」
「我去找你好不好?」
「八年了,我怎麼可能一點也不喜歡你呢?」
我沒有回過一條,也懶得去想他那些反反覆復的遺憾和期盼。
……因為說實話,這樣糾纏,很煩人。
我甚至早已不在乎他,只有平靜釋然。
我只想趁著進修的這幾年,加倍努力追趕我曾經的夢想。我的未來規劃,不會再有他的位置。
19.
等到我出國第三年的時候,我已經和江子薇一起組了個設計工作室,闖出了些名堂。
所以收到國內著名的珠寶展會的邀請時,我倆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眼中看見了雄雄燃燒的熱切——
這是對設計師的認可,更是我首次參與的設計展。
意義非同一般。
我倆毫不猶豫地選擇回國,並且打算藉此契機一直在國內發展。
坐上回國航班的時候,椅背里放著的正好是關於珠寶設計的潮流雜誌,我翻了幾頁,赫然看見商笑笑的採訪。
哪怕經過整理編撰,她的詞句依舊自有風格。
江子薇搶過我的雜誌,嘖嘖兩聲,指著最後一行字:「看見沒?」
「還這個新系列是為了一個特殊的人設計的,感謝他多年的支持陪伴,沒有他拿不到今天的成就。但今後有意回歸正常生活,暫放事業,期待組成自己的小家,」她撇嘴道:「就差直說她被陸彥的守護感動,想結婚了。」
我渾不在意地放下雜誌。
「學長不是說,回國請我們喝酒?」
江子薇眼前一亮:「是唄,一會兒訛他一頓。」
話剛落地,她就頓覺不對。
「他針對我呢?!」
江子薇酒量不好,一杯啤酒就打發了。
訛人怕是遙遙無期。
我們約好在老地方見面,一家音樂酒吧,很有格調,夜晚時霓虹閃爍。
來時藺臣正沒好氣地掛了電話:「我有事兒,接不了他。只要他喝不死,你就讓他往死里喝吧。」
「誰啊?」江子薇大大咧咧坐下。
「商笑笑。」
藺臣招呼我也坐下:「陸彥喝大了,商笑笑去找他,一個人架不動。」
江子薇陰陽怪氣道:「喲,看來不是為了商笑笑,陸總也會買醉呢?」
藺臣:「這兩年都這樣,一到幾個特殊日子就犯病。」
江子薇:「犯什麼病?商笑笑不是準備放放事業了嗎?」
藺臣頓了頓,道:「因果輪迴,報應不爽唄。」
「那他和商笑笑?」
「白月光變成白米飯,蚊子血變成硃砂痣了。」
我本來在點酒,兩道目光齊刷刷地落在我身上,我不得不抬頭。
「星星啊,」江子薇語重心長:「千萬不能因為狗男人回頭,就吃回頭草。」
到底過了幾年,這間音樂酒吧開得紅紅火火,也不再像以前一樣清凈。
嘈雜的人聲中,我福至心靈,想起今天是我高中畢業的日子,也是我和陸彥藺臣初遇的日子。
時間過得真快。
我只推了推杯子:「我不吃草。」
20.
展會在 B 市最有名的摩天樓花園高層舉辦,正是晚上,一片璀璨。
我踩著高跟鞋,有點兒同手同腳。
藺臣抱了抱我:「小星星,你可以的。」
江子薇掀開他。
「這串「夢想號」可是你當年畢業設計的改良版,放心大膽地去,沒人能搶得了你的風頭。」
她意有所指地環視一圈。
陸彥也受邀在列,儼然一副業界精英的模樣。
起碼遠看是這樣。
他的目光牢牢鎖在展廳最顯眼的「夢想號」櫥窗上,看向我的時候,眼底血絲觸目驚心。
商笑笑穿著得體的禮服,笑容僵硬地回答同行的提問。
——你怎麼看這位和你同出一校的學妹?
——是很有天賦的新人呢。
江子薇端著杯香檳走過,若有若無地哎了一聲:「哦,真可憐。」
「陸彥在那呢。」
她笑眯眯地將香檳放在托盤上,「觀展愉快,商小姐。」
21.
商笑笑的臉色如何,我倒沒關注。
開場後,聚光燈打在我身上,照亮了夢想號。
主持人聚焦了全場注意,隨後請設計者說出夢想號的設計初心。
我站在紅台上,紅絲絨包裹著的深藍色寶石項鍊在鎂光燈下閃著銀亮的色澤。
「諸位現在看到的,是重新設計了細節的夢想號,感謝我朋友們多年來的真摯不棄。夢想號能出現在這裡,離不開他們的支持和鼓勵。」
「而它的初衷……」
我深吸一口氣,讀出櫥窗上刻著的一行小字。
「只有用水將心上的霧氣淘洗乾淨,榮光才將照亮最初的夢想。」
迷霧重重中會有失去方向,但腳踏實地做過的事,會用另一種形式悄然綻放。
「我們都是普通人,生來仿佛就和那些天才有鴻溝之別。但普通人也有追夢的權利,也有追夢的理由——不是為了別的,只是照亮自己。」
「很多年前我困惑於鏡花水月,總想依賴他人的溫暖獲得前進的力量。後來我發現,我其實不喜歡溯光飛蛾,芸芸而聚。」
「我更喜歡的是那個躲在被窩裡、縮在牆角里,一點點啃書本做設計的自己。」
「照亮我的不是別人的追夢故事,是我自己。」
「是夢想。」
台下寂靜了一瞬。
緊接著掌聲雷動,我看見江子薇眼中有淚光閃爍,藺臣欣慰滿足地帶頭鼓掌,拍得最響亮。
我優雅地欠身離開,到了幕後才恍然驚覺一路走來,我早已淚流滿面。
我摸了摸冰涼的面頰和濡濕的眼眶。
這是我迷途知返後的頓悟,是夢想成真的喜悅,是我所有埋藏在心底最後一點不甘的委屈。
我忽然想起來剛分手時,對陸彥無由來的遷怒。
遷怒是因為還在乎,還能被牽動情緒。
炮灰黯淡退場時,不是沒有期盼過留下念想,等著白馬王子多番挽留、給足自己面子後,撿起一點自尊,名為矜持、實則竊喜地打出 happyending。
可現在我才突然發覺,那些自尊不是陸彥遲來的深情給的,而是我自己。
這是我在國內的首秀,是我新的人生。
展會結束後,我徑直走向台下的陸彥。
22.
我釋然地將在國外時完稿做成的袖扣交給他。
這枚袖扣的設計圖最早在 2015 年,我在讀大二的時候誕生。
設計課中夾帶私貨、悄藏少女心事的作品時隔八年終於被製成實物,可惜早已物是人非。
陸彥本來滿目驚喜地看著我朝他走來,大名鼎鼎的陸總一時間肉眼可見的手足無措。
陸彥抓住我的手,鼻尖發紅,眼圈通紅,嘴唇顫動著問:「江星齊,我們不鬧了,我知道錯了,我們重新認識,重新開始好嗎?」
他可能誤會了,覺得我送他袖扣,是在給他機會。
——我搖了搖頭,一點一點堅定而決絕地抽出手,平靜地看著他滿目歡喜褪去,直到啞聲失控。
他這樣愛乾淨的人,仔細看,連胡茬子都沒刮乾淨。
可已經與我無關了,再為他及時換剃鬚刀片的人不是我,再換上新香味泡沫啫喱的人也不會再是我,再疊好襯衫整整齊齊碼放在床腳的也不可能是我。
兩年過去了,他該習慣了,就像我無數個失眠的夜晚,總會習慣過去的。
我送他袖扣,是徹底抹去我的世界裡與他有關的東西,是同過去告別。
過去的事就翻篇吧。
就像曾經愛陸彥這件小事,也徹底翻篇。
我禮貌地沖陸彥點頭,轉身離去,再沒回頭。
23.
B 市的空氣很新鮮,天空也不是霧沉沉的。
盛夏的太陽熾熱奪目,林蔭下的流浪了幾天賴著不走的胖橘貓懶洋洋地伸了個腰,親昵地蹭了蹭我的褲腳。
微博叮叮咚咚響個不停,被認證 V 後的帳號飛速漲著粉,提醒著我,嶄新的生活在等著我。
我眯著眼睛,貪婪地呼吸著自由的味道。
真好。
晚上回家後,我想了想,還是在這個被我刪得一條不剩的空帳號上發了一條微博。
刷新過後,乾乾淨淨的帳號上多了一條新編輯的動態。
照片里洗得蓬鬆軟綿的橘貓舒服地眯著眼睛,不嫌熱地往人懷裡鑽,吃了一大半的凍干還寶貝地銜在嘴裡,貪吃又可愛的模樣十分治癒。
我不自覺地笑開,點了點它胖乎乎的腦袋,放下手機,準備洗個澡睡個好覺。
手機還在響著,陸彥一條比一條長的小作文無人查看,還微弱亮著的手機螢幕停在微博的介面。
恭喜,找到新家啦!歡迎來到我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