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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燕躺在床上筋疲力盡，閉上眼想睡會兒，各種事情不停往腦袋裡鑽，攪成一團漿糊。
耳邊不停傳來歡樂鬥地主的無限循環背景音，時不時伴隨著吳鵬的罵娘聲。譚燕額角青筋跳了跳，忍著怒氣讓吳鵬降低音量。
吳鵬輸得正急眼，罵聲一聲賽一聲高，沒空搭理譚燕。
譚燕一把奪過他的手機，砸牆上摔得稀碎。
「星星生病你不管，整天就知道鬥地主，我每天跑上跑下累成狗，你就不能消停點嗎？」
吳鵬正打到關鍵的地方被打斷，心裡窩了團火，反手一記清脆響亮的耳光扎紮實實扇到譚燕臉上。
「你他媽嗶嗶賴賴說個屁，女兒生病你當媽的不管誰管？這是你的本分，哪家女人像你這麼矯情，滾開，別他媽煩老子。」
左臉火辣辣地疼痛提醒著譚燕，面前這個男人對她對女兒有多麼不在乎，委屈憤怒各種情緒雜糅在一起，碾壓譚燕的理智，譚燕衝下床狠狠踹了吳鵬一腳。
兩個人迅速扭打在一起，沒兩分鐘，渾身散了架的譚燕就被吳鵬狠狠壓在地板上虐打，落在身上不斷加深的力道疼得她臉色發青。
「你別他媽再找事兒，再影響老子贏錢，老子今天廢了你。」
說完，他撿起手機去了客廳。
譚燕臉上青紅交錯，眼淚順著傷痕滑落，在地板上砸出一個個破碎的水花。
可她沒時間傷心，星星還躺在醫院需要她照顧，睡了兩個小時囫圇覺，她換了件衣服又趕去醫院。
星星剛開始發燒時，恰逢疫情捲土重來。
譚燕不敢把星星往醫院裡送，小診所也不敢去，全靠物理降溫，期間體溫一度回落到正常值，隔天卻又燒起來。
吳鵬怕被傳染直接躲進臥室，死活不給娘倆開門，譚燕六神無主，靠百度換各種法子給星星降溫。
可星星的體溫還是飆升到四十度，拖不下去她才帶星星上醫院，幸運的是核酸檢測結果是陰性。
一拿到結果譚燕就馬不停蹄領了感冒藥、抱著星星回家。
醫院裡烏拉烏拉的救護車、兵荒馬亂的急診室和痛苦的呻吟，一幕幕場景像刀一樣深深扎在譚燕心上。
然而回家當晚星星就轉成肺積水。
譚燕到處求爺爺告奶奶才給星星搶到一個私立醫院床位，住了小半個月院情況總算穩定下來，目前還需要留院觀察。
這些天譚燕一個人在醫院陪護，白天陪星星做各種檢查，晚上睏了就在病床邊搭個椅子將就睡，過得潦草而艱辛。
吳鵬一直沒電話沒問候，譚燕有些負氣給他發消息，問他是不是死了，吳鵬也沒搭理。
想想也知道他忙著打牌賭博根本沒空回消息，譚燕徹底不指望這個男人了。
她提了壺雞湯剛進病房，查房護士就來提醒她繳費。
私立醫院花銷大，短短十來天把譚燕所有積蓄花了個精光。
人前滿口應下，人後譚燕盯著餘額不足兩百的銀行簡訊愁得抓耳撓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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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她找同事借了一圈，人人都知道她家裡那點破事兒，一提錢人家躲她就跟躲瘟神一樣，哪裡還借得到。
實在沒辦法，譚燕問詢醫生後，提早給星星辦了出院。
母女倆一到家就看見個頭髮花白的老太太正跪著擦地，譚燕趕緊上前把人扶起來。
「媽，你什麼時候過來的？」
大冬天的老太太熱出一腦門細汗，說話也氣喘吁吁：「剛來，小鵬說他沒飯吃，鄉下也沒事做，我就上來了。」
老太太扭頭看見焉噠噠的星星，心疼得不行，抱著親了好幾口。
「小鵬說星星病了在住院，怎麼現在就回來了？」
譚燕吞吞吐吐說不清楚，老太太一下就明白了，從懷裡摸出個塑料袋，一層層撥開，裡面幾張百元大鈔和一堆硬幣零鈔，她數了數，把所有百元大鈔塞進譚燕手裡，叮囑她藏好，別讓吳鵬看見。
譚燕鼻子一陣發酸，她知道老太太這錢攢得有多不容易，平時吳鵬不會給她贍養費，她全靠撿廢品生存，日子過得極度節儉，吃飯全是素，衣服全靠撿，縫縫補補穿好幾年。
譚燕很不想收這錢，可她真的走投無路，就算她挨得住餓，星星也挨不住。
譚燕收好錢，四處一望，家裡到處乾乾淨淨，原本堆了一廚房的髒碗也已經洗了，一看就知道老太太過來片刻沒停歇就開始幹活。
她趕緊把老太太和星星哄回房間休息，扭頭就去找吳鵬算帳。
一推開門，歡樂鬥地主背景音鋪天蓋地湧來，譚燕火氣噌一下被點燃。
「你為什麼這時候讓媽媽上來？你知不知道外面是什麼情況？要是被傳染怎麼辦？還有，你媽八十歲了你讓她給你當保姆，你不心疼嗎？」
這回吳鵬倒好說話，嬉皮笑臉的放下手機，輕輕抱住譚燕。
「這不是你不在家嗎，我又不會做飯，難不成讓我餓死？」
「不會做飯你不會學嗎？你一個三十多歲的成年人，是沒長手腳還是沒長腦子？」
吳鵬臉上難堪和憤怒一閃而過，居然沒發火，舔著臉保證不會再有下一次。
譚燕沒說話，吳鵬趁機親了她一口：「我這兩天手頭有點緊，你拿點錢給我。」
譚燕和吳鵬向來經濟獨立，她不知道吳鵬有多少存款，但這段時間星星住院他一分錢沒出，怎麼可能沒錢？
「這兩天手氣不好，輸光了，你贊助我一點，絕對能一把翻盤。」
譚燕直接亮出銀行卡餘額，表示她兜里比臉都乾淨，吳鵬頓時沒了搭理她的興趣，倒頭躺回去。
「你沒錢是你的事，可別找我。」
譚燕氣得渾身直哆嗦，一邊不停對自己說冷靜冷靜，一邊忍不住想，如果當初她自私一點，是不是現在就能擁有另一番美好光景？
譚燕最初和吳鵬在一起時，看上的其實是老太太。
譚燕爸爸去世早，十歲之後就和媽媽相依為命，十四歲時，媽媽查出胃癌晚期，她白天上學不在家，媽媽幹活吃力，隔壁鄰居經常過來幫忙，家裡有好吃好用的都會拿過來給母女倆，這鄰居就是老太太。
譚燕高三時，媽媽病入膏肓癱瘓在床，她本想退學回家，被老太太攔下來，說她一個女娃初中學歷以後能幹什麼，連嫁人都找不到好人家。
然後老太太端屎端尿地把譚燕媽媽照顧到離世，後事也是靠她幫襯才順利完成，就連後來讀書的生活費老太太都贊助了一部分。
高中畢業後，譚燕沒有考上大學，老太太讓吳鵬在車廠給譚燕找了份文職工作，工資不低工作也很輕鬆。
就是因為這份如山的恩情，老太太提出讓譚燕和吳鵬試著相處時，譚燕開不了口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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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譚燕對吳鵬並不了解，除了逢年過節吃過兩頓飯，根本沒見過幾回面，就連戀愛後兩個人也沒有深入交往，在廠里點頭之交，下班後各自休息，交往一年關係一直蜻蜓點水點到即止。
那時候譚燕想，老太太人這麼好，教出來的兒子又能差到哪裡去？
結婚後譚燕才知道自己大錯特錯。
吳家男人從上到下極度大男子主義，吳鵬爸在世時，是個衣來張口飯來伸手的皇帝，老太太沒有話語權，像個唯唯諾諾的保姆，吳鵬爸去世後，吳鵬繼承「皇位」，繼續壓榨老太太。
譚燕嫁進吳家後，也成了被壓榨欺負的對象，她偶爾反抗，最後也不得不拜倒在老太太的眼淚下。
後來星星出生，廠里效益不好，工資一降再降，為了掙錢兩人帶著星星來到城裡，譚燕找到份月嫂工作，每月工資可觀。
吳鵬卻一直心不定，每份工作幹不了兩個月就辭職，後來沾染上網上賭博，整天諸事不理，只管泡在麻將和鬥地主上。
這些年譚燕處處忍讓，有時候想著一切都會好，不論怎樣不能辜負老太太多年愛護，單親家庭長大的辛酸和被欺負，她也不想讓星星重蹈覆轍。
可有時候她也會自我懷疑，一條路走到黑，最後會不會葬送她和星星的幸福。
就這樣自我糾結度過一年又一年，到如今她和吳鵬結婚七年，老太太八十三歲，走路開始大喘氣，性子更加軟弱可欺，譚燕更不可能離婚，她絕不能把老太太丟給吳鵬這個沒良心的臭男人。
可她萬萬沒想到，吳鵬會徹底淪為無賴。
老太太給錢的事，不知怎麼被他知道了，那天譚燕下班回家，一開門劈頭蓋臉就是一巴掌打得她眼冒金星，吳鵬拽著她的頭髮就往屋裡扯。
「你算什麼東西，居然敢拿我媽的錢，你趕緊給我交出來，不然我今天打死你。」
婆婆和星星都哭著尖叫著拉扯吳鵬，吳鵬一抬腿一揮手，一老一小全被撂倒在地。
他看都沒看，只顧著打譚燕，打盡興了，撈起掉在地上的皮夾，抽出裡面所有的錢，揚長而去。
一家三個女人哭作一團，尤其是老太太，八十多歲跌一跤，渾身發疼卻都比不上心裡疼。
「造孽啊，我這是生了個畜生啊，燕燕是我對不起你，要不是當初我讓你嫁給這個狗崽子，你也用不著遭這個罪。」
「媽，你別這麼說，不是你的錯。」
不論譚燕怎麼勸慰，老太太都哭得停不下來，當天晚上她開始發燒，迷迷糊糊嘴裡都還嘟囔著對不起，眼角始終含著淚水。
譚燕不敢耽誤，趕忙把老太太送進醫院，好在問題不大，隔天老太太就清醒了，只是病了一場，精神始終回不到從前，而且徹底被傷了心，好幾次譚燕都瞧見她偷摸抹眼淚。
譚燕知道，老太太嘴上再怎麼說著責怪，心裡到底還是惦念著吳鵬的，可惜賭博已經將吳鵬的良心偷走，就算親媽住院也換不回他半分愧疚，能催他回家的，只有錢。
他再度出現時，老太太已經出院，他沒問病情，開口就是要錢。
老太太不顧譚燕阻攔，把身上最後五百塊錢都數給他，等吳鵬走後，老太太進屋把譚燕和星星所有衣服往收納袋裡一收，推著娘倆出門。
「燕燕，你帶星星走吧，再也別回這個家，以後在街上遇上也別打招呼，咱們就當不認識。」
「媽，你幹什麼？我不走，我不會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裡。」
「燕燕，媽年紀大了沒幾年活頭了，你不一樣，你還年輕，不能耽誤你後半輩子幸福，還有星星，給她找個好爸爸，記住，千萬別回來。」
老太太猛力一推，毅然決然關門鎖門，任譚燕怎麼敲怎麼喊都不開。
沒辦法，譚燕帶著星星另外租了間房，安頓好後，譚燕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行，她必須把老太太接過來一起才放心，她早就把老太太當成親媽了，吳鵬不就是要錢嗎？她給，她花錢買斷吳鵬和老太太的母子情總行吧，就算是獅子大開口她也認了。
然而命運總是陰差陽錯，不過猶豫這短短半天時間，譚燕再回到小區，天都變了。
一路走過，到處是給鄰居錄口供的民警，屋子門口拉起警戒線，客廳中間一大灘刺眼血跡。
譚燕的心瞬間沉入谷底，她不敢想像這裡曾經發生過什麼。
一位民警看到她，過來問她認不認識老太太。
「我是她兒媳，我昨天不在家，警察同志，這裡……發生什麼事了？」
「你丈夫殺死了你婆婆。」
譚燕耳朵一瞬間失聰，她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老太太死了？昨天還活蹦亂跳的，怎麼可能今天就死了？
在警察口中，她知道離開後家裡發生的事。
吳鵬昨天拿走五百塊錢後，不到兩個小時就輸精光，回到家發現譚燕和女兒都不見了，火急火燎抄起傢伙就要出去找人。
老太太見勢不對，拉著不讓他走，還逼著他離婚，放過譚燕母女。
吳鵬輸了錢本就不爽，又跑了老婆，哪裡肯聽老太太講話，又推又打要甩脫老太太桎梏，老太太倔強死拉著不放。
吳鵬被抓後對自己說，當時他已經氣昏頭，根本意識不到自己在做什麼，只記得自己拿著擀麵杖，機械地一下接一下，不停敲打老太太的腦袋。
等他清醒過來，老太太已經倒在血泊中，可她拉著吳鵬的手，自始至終沒有鬆開。
譚燕捂著嘴痛哭出聲，是她錯，她不該明知吳鵬人性泯滅還留老太太獨自在家，她不該拖了又拖，隔了整整一天才回家。
更不該，在更久遠以前，無底線容忍吳鵬欺壓，她早該帶著老太太離開這個人渣。
老太太以最慘烈的代價，送譚燕和星星自由，彌補犯下的錯，但譚燕這輩子都會活在愧疚里，她永遠不會忘記，因為懦弱她害死了這世上最愛她的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