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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五年前,我把父母從榆樹老家接到了長春。
從進城第一天起,我媽就表現出超強的適應力,而我爸則一直水土不服。
搬家那天,我爸沒吃晚飯,他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裡。
我們收拾東西時才發現,他居然把好多農具都帶來了。
我對媽媽說:「帶這些東西幹嘛?又用不上,凈占地方,扔了吧。」
我媽表示同意。
誰知,我爸突然沖了出來。
悶頭悶腦地說:「這是我用了一輩子的家把式,都給我放那兒,一件都不能少。」
迎著妻子不解的目光,我默默把那些東西放到了陽台上。
從小到大,爸爸在家裡說一不二。
現在,他來到我家,這個規矩依然有效。
用妻子的話說:「你爸可真神奇,只要他一出現,你秒從『張英龍』變回『拴柱兒』。」
「拴柱兒」是爸爸給我起的乳名,希望我好好養活。
2
妻子說得沒錯。
我爸依舊是家長的武斷霸道。
他來了,我必須從戶主位置上退下來,凡事聽他的。
進城後的第二天,老兩口去了一趟菜場。
然而,空手去,空手回。
香菜十塊錢一斤,一根大蔥要兩塊……我爸說那不是賣菜,是打劫。
然後,自作主張地把陽台上的雜物都搬走,弄些泡沫箱子,不知在哪挖來的土,種上了香菜、蒜苗、小蔥……
種子,是他從老家帶來的。
3
爸爸進城後的每一餐,都吃得特別少。
我問我媽,她說:「你爸以前在家裡,飯量大著呢。」
我又問我爸,是不是飯菜不合口味,他說都很好吃。
我想,可能是剛從鄉下搬來,還不太適應吧。
但媽媽卻悄悄告訴我:「你爸節儉慣了,他覺得什麼都貴,連吃口大蔥都得花錢買,他受不了。」
4
然而,這就是城市生活,必須得適應。
為此,我除了給他們零花錢,還把生活費放在爸媽手裡,讓他們隨便花。
可是,一周過去了,全家人都吃得面露菜色。
上小學的女兒是無肉不歡的。
可飯桌上幾乎都是青菜,零星一點肉絲。
即使偶爾做盤紅燒肉,爸媽也一筷不動。
至於水果,什麼便宜買什麼,品相差得可憐。
5
我決定找我媽好好聊聊。
結果她也是一肚子牢騷。
她每天去買菜,我爸一定要跟著。
不是為了幫她提東西,而是為了監督她買什麼。
「青菜太貴了,水果比肉還費錢,這簡直是吃鈔票嘛……」
我爸全程都在念叨,買一棵白菜能把整個菜場走三遍。
我媽抱怨道:「別提了,跟你爸去趟菜場,腿都遛細了,真是夠夠的……」
沒辦法,我們只好自己買回雞魚肉蛋,堆滿冰箱。
即便如此,每次吃飯,我心還是被爸爸堵得滿滿的。
從前飯量大如牛的一個人,現在是肉不吃,酒不喝,頓頓大蔥、生菜蘸醬。
給他夾塊肉,他滿臉不高興:「天天也不幹活,吃這麼多肉要得腦血栓了。」
然後,一家人吃水果,他碰都不碰,說怕得糖尿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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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我指派女兒哄他吃,他也不給面子。
氣得我媽直罵人:「他一身賤病,你們都別理他,越敬越歪。」
6
其實,我能理解他。
在土裡刨食了大半輩子,現在被強行移植到城市,需要慢慢適應。
令人欣喜的是我媽。
先是跟小區里的阿姨們一起跳廣場舞,跳著跳著,就加入了公園舞團隊。
不僅每天準時開跳,還時不時地客串個表演。
歌舞不分家,繼跳舞之後,我媽又跟結交的兩個好姐妹愛上了唱歌。
她們居然能找到那種5個小時30塊錢的KTV。
三個老阿姨,帶著水果、麵包、火腿腸,在KTV一唱就是小半天。
熱情開朗的媽媽,迅速有了自己的圈子,她以極大的熱情和活力,擁抱上了城市生活。
她經常興高采烈地對我們說:「真來晚了,這城裡生活多豐富啊,哪像在鄉里,天一亮就得下地幹活,天黑了就睡覺,稍微打扮打扮,人家都拿眼睛瞅你……」
7
我和妻子喜歡,甚至欣賞這樣的媽媽。
適應能力強,能吃苦,但也懂得享受生活。
關鍵是,她讓我們的孝心有處安放。
我們給她買吃穿用,尤其是衣服,她特別開心,立馬穿出去給老姐妹看。
教她用智慧型手機,她興致勃勃地研究學習。
我和妻子喜歡喝茶,她也試著跟我們一起品味。
她對茶的悟性甚至讓我們吃驚。
於是,每到時節,我們便買回一些好茶,跟媽媽一起嘗鮮。
說到底,父母養育我們一生,能夠讓他們在有生之年,與這人間好物相逢,是為人子女的一件幸事,很多時候,也是我們努力拚搏的價值所在。
8
與可愛的媽媽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令人頭疼的爸爸。
他依然秉持著勤儉樸實的本色,對於我們的百般討好,刀槍不入。
他永遠穿著從鄉下帶來的那幾套衣服,進城三個月,兜里揣的那幾百塊依然是從前的疊痕。
他最開心的事,就是給老家的親戚朋友打電話,每次都聊到熱淚盈眶,聊到手機沒電。
對於媽媽豐富多彩的晚年生活,他各種嗤之以鼻。
從前如影相隨的老伴兒,進城之後,各行其道。
9
看著我媽每天自得其樂,我爸到底也憋出了什麼辦法。
那些天,他早出晚歸,難得一見的興致勃勃,飯量也增加了不少。
問他,他神神秘秘地什麼也不說。
我媽悄悄嘀咕:「難不成你爸開竅了,在外面看上什麼城裡女人了。」
我和妻子一口豆漿差點噴出來。
就我爸那窮酸相,就他那摳門倔強勁兒,也就我媽拿他當個寶兒。
我們安慰媽媽,都來這麼久了,也該適應了,這是好事。
10
可是,三天後,我接到片區城管的電話。
等我急三火四趕到時,我爸正垂頭喪氣地坐在一片荒地上。
這片足有半畝的山坡地,一看那些新土,就知道是剛開墾出來的。
原來,這些日子,他在做這件事。
結果被附近的人發現並投訴,城管立即勒令他停止開荒。
我爸先是求人家讓他種完這一季,城管當然不答應,於是他開始慪氣,坐在荒地上不肯走,還告訴人家他有心臟病。
於是,城管向他要了我的電話。
城管跟我爸沒法講理,就教育我,要好好善待老人,讓他沒事去下下棋,釣釣魚,別老想著土裡刨食,現在,誰還差這一口吃的……
我爸火了:「全國農民不土裡刨食,你們吃啥喝啥,你們知道豆子長什麼樣,花生怎麼結果嗎?一群忘本的東西……」
我見勢趕緊跟人家道歉,拉著我爸就走。
11
好不容易把他連人帶農具拽到車裡,開出大概50米,他突然說有東西落在地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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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我只好又開車回去,他幾乎是小跑著上了那段山坡。
回來時,手裡拿著一塊大石頭。
他說,這石頭很少見,做界石簡直太漂亮了。
所謂界石,就是農村土地挨著的兩家,用一塊石頭做分界線。
我不耐煩地問:「你連地都沒有,還界什麼界?」
他卻不以為然:「這兒不讓種,我再找別的地方,城市這麼大,我就不信容不下一顆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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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每天尋寶般找可以開墾的荒地,成了爸爸在城市裡的寄託。
不管我們如何勸阻,講道理,他都聽不進去。
看著他一次次被驅趕呵斥,一次次失望而歸,我剛開始是厭煩,後來是心軟。
於是,我讓朋友在城鄉結合部幫著租了一畝地。
心想,這下可以盛放他老人家心裡的種子了吧。
可是,我開車帶他去看地方,去時很開心,但回來的路上,他不幹了。
「種地本來就沒多少帳算,地租子那麼貴,每天還要再花錢坐公交車,這地種下來,得多敗家,我不種!」
我的一腔熱忱,就這麼泡了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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屢屢碰壁之後,我爸也意識到,想在城裡開闢出可以耕種的荒地,幾乎是不可能的。
於是,他又開始各種想招。
他要找工作,做保潔,當保安,看門都行。
我和妻子都不同意。
他已經65歲了。
正因為他和媽媽已經干不動農活,但又不肯讓土地閒置,我們說破嘴皮子才把他們接到長春。
以65歲的高齡去打工,我們的心和臉,往哪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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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同樣的,我們說破了嘴皮子,我爸依然不為所動。
他說要麼讓我上班,要麼回老家種地。
他每天早早出門,從前是找地種,現在是找活干。
有一天,還差點被搞傳銷的人拉走。
好在他感覺情形不對,及時給我打了電話。
我一邊往他說的地方趕,一邊報了警。
看著警察把那些人帶走,我爸眼圈紅了。
他說,這城市裡,生活太難了。
15
爸爸的話,讓我的心酸到疼痛。
我開車帶他去了單位,參觀了我的辦公室。
又讓他看了我每月的工資流水。
我幾乎是哀求著對他說:「爸,我早就跟你說過,你兒子現在不差錢,我接你來,就是讓你享福的,你能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享受生活啊。」
結果,聽了我的哀求,我爸也哽咽了,他說:「你有錢,那是你掙的,我每天白吃白喝,真是張不開嘴,我在老家,米是自己產的,菜上園子裡抓一把就夠吃,但城裡不一樣!」
「我媽都想得開,你為什麼不能?當初你和我媽為了供我讀書,吃了那麼多苦,現在,也該到你們享福了呀。」我再次哀求他。
可是,爸爸犟得讓我欲哭無淚:「你不讓我幹活,我感覺自己就是一個廢人,這一天天地,就像一隻養在籠子裡,混吃等死的老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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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狗」兩個字,扎心了。
我心心念念想給他帶來的新生活,卻是他的煉獄。
但爸爸那土地一樣的性格,是不會撒謊的。
我知道,他不快樂,他真的很痛苦。
於是,我做了妥協。
我托朋友給他找了一份工廠看門的活,月薪2000。
說是看門,其實就是晚上在廠子裡睡覺而已。
我爸開心極了。
進城之後,他第一次笑得那麼爽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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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從上班第一天起,我爸就幾乎不著家了。
他驚喜地在工廠里發現了一塊空地。
是金子總會發光,是農民,早晚會找到屬於自己的土地。
他壯著膽子去找廠長,經過同意後,又把家裡所有農具都搬去,開始了晚上看門,白天種地的日子。
爸爸畢竟是種地的一把好手。
那塊一畝左右的荒地在他兢兢業業地侍弄下,慢慢有了起色,白菜、蘿蔔、黃瓜、西紅柿、香菜以及用油菜花圍起來的柵欄,特別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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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廠里一共20多人,不管什麼蔬菜下來了,他都想方設法給工友們分點,讓他們嘗嘗鮮。
每次回家,他拎著的總是滿滿當當的新鮮蔬菜。
他一樣一樣地從袋子裡往外拿,眼睛裡碎星閃耀。
那神情,讓我的記憶也跟著回到了從前。
每年秋收時節,爸爸就是用這種目光把地里的玉米收回來,再賣出去,然後,在燈下數完錢,喜不自禁地說:「拴柱兒,你的學費有啦。」
18
爸爸在廠里的時候,我們常做些好吃的,給他送過去。
他就很開心地帶我們去園子,參觀他的勞動成果。
媽媽只是看看,從不動手,她說:「跟泥巴打了一輩子交道,我可是夠夠的,這地啊,就是你爸的老情人。」
爸爸也不像從前那樣跟她鬧,而是打趣道:「你呀,就是被我耽誤了,天生就是城裡人,過城裡生活的料。」
說著,爸爸捧起一抔泥,驕傲地說:「看看,你爸侍弄出來的地,一樣的土,一樣的地,總比別人高產不少。」
直到此時,我才放下心來。
那個被連根拔起的父親,終於在城市紮下根來。
只要還有地種,他就依然是那個養家餬口,心懷驕傲、頂天立地的父親。
19
前不久,爸爸動了一個小手術,腸息肉。
所有人都告訴他只是個微創,不用緊張。
可手術前一夜,他還是把我叫到跟前。
他從貼身衣服兜里,拿出一個包的里三層外三層的小布包。
裡面竟然是一塊泥土。
爸爸說:「這是我從老家帶來的,如果手術後,我還活著,你就還給我,如果下不了手術台,裝骨灰時,你就把它灑進去,我真沒了,也要葉落歸根。」
捧著這把故鄉的泥土,我泣不成聲。
也許很多人會不解,會覺得我爸矯情,可是呢,我懂他,我懂他對土地的情懷。
我說:「爸,把你從老家接來,我是不是錯了?」
我爸笑了:「錯什麼錯,拴柱兒,有你這麼孝順的兒子,爸這輩子都知足了。」
20
爸爸的手術很順利,一周後就出院了。
在家休養了幾天,他又開始興高采烈地去上班。
春耕秋收,冬天還弄了大棚。
他種地實在太拿手,經常有人慕名來求指導。
於是,他也漸漸有了自己的圈子,每天忙碌充實,走路帶風。
21
今年是爸媽進城的第五年。
他們像兩粒不同的種子,在城市裡生根發芽,拓展出各自不同的生活地盤。
偶爾,老兩口走在大街上,那畫風實在很違和。
我爸嫌我媽太招風,我媽嫌我爸太土氣。
但,這並不影響他們彼此信任依賴。
而對於這對老寶貝,我和妻子決定以溺愛為主。
他們想做什麼,就由著他們吧。
後記
人生暮年,我們把父母從接到城裡,我們都以為這是盡孝和讓他們享福,卻不曾想到,我們換一個地方吃飯都會挑食,更何況將父母連根拔起,安插在城市的生態里。
他們從前所有的思維、習慣、經驗都被顛覆,他們跟初上幼兒園的孩子其實沒有區別。
如何讓進城投奔子女的爸媽找到歸宿?
事實證明,無微不至的愛不抵一個骨灰級的愛好,那是他們跟這個城市接壤的路徑,是他們依然擁有社交的敲門磚,也是他們安度晚年的掌中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