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黃泰被嗆得理屈詞窮,直翻白眼。
從這把開始,么雞仿佛真的得到了命運女神的垂青,手氣出奇地好,每一把都打得順風順水,連著胡了好幾把,輸進去的籌碼也一點點地贏了回來。黃泰已經開始氣急敗壞,但易連山的表情卻很平靜:「黃老闆,稍安勿躁,這很正常,風水輪流轉,也該年輕人走點運氣了。不要總想著一下子就把人趕盡殺絕。」
按說,易連山占盡天時地利人和,尤其是「人和」,他只要隨便做點小動作,給些暗示,黃泰和另一個馬仔都會瘋狂給他喂牌的。但他既然頂著「江北雀神」的稱號,自然不屑於做這些伎倆,所以黃泰和另一個馬仔夾在兩大高手之間,打得也是十分憋屈,有點像兩隻沒頭的蒼蠅。
我雖然一直在旁觀,但我有種感覺,么雞面前的屏障消失了——易連山那座大山一般的屏障,正在逐漸變得透明,可以被猜測,可以被試探,我敢肯定,么雞能估算出對方的牌型,雖然未必精準,但易連山再也不是一個無法觸及的存在。
當然,在易連山面前,也許么雞早已成了透明人,但他臨危不亂的表現,以及從始至終淡然的態度,還是給了易連山很大的迷惑性。也許這就是他所謂的「置於死地而後生」,成了扔給易連山最大的一顆煙霧彈。
這就是博弈的妙處,當對手表現得足夠冷靜,你對自己的判斷便無法有十足的把握。像「耳赤之局」那種破綻,是不可能在么雞身上發生的。
這完全成了一場麻將技術之間的比拼,么雞和易連山之間互有輸贏,場上的局勢從一開始的一邊倒變成了拉鋸戰。從晚上戰至凌晨,足足十個小時,雙方手裡的籌碼竟然是半斤八兩。
有幾個旁觀的見證人已經撐不住了,哈欠連天,就連黃泰臉上也現出了疲倦之色。易連山活動了一下脖子,說道:「我年齡大了,這樣打下去,身體也有點吃不消。我提個建議,不如這樣:下一局我們押上所有的籌碼,一把定輸贏。年輕人,你意下如何?」
我正想著要跟么雞商量一下,沒想到他直接就點了頭:「可以。」
我去,這決定做得也太草率了吧!一瞬間,我們所有人的命運又被重新拉回到了生死線上!
8
決勝局,一把定。
場上所有的籌碼都押了進去,足足有八百多萬。但錢還不是最重要的,它關係著兩顆眼球的命運。
所以這一把大家打得格外謹慎,如履薄冰,空氣似乎都凝固了起來。牌局進入中段,從易連山的出牌來看,他已經聽牌了。聽的什麼牌我看不出來,但么雞應該能猜到。
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現在每打出去的一張牌,都有可能點炮。我的眼眶似乎都有所徵兆地疼了起來。
么雞打得也很謹慎,牌局到了後半段,他終於進張了,我暗中掐了一把大腿,這次我們也聽牌了。既然聽牌了,就要打出去一張閒牌:二筒或者八萬。可出乎我意料的,么雞的動作竟然停滯了,他先是拿出了二筒,要打出去的時候又換成了八萬,可是這張八萬,他也是握在手裡,遲遲沒有打出去。
我明白了,易連山要胡的牌,就是二筒或者八萬其中的一張!可到底是哪一張,么雞也無法確定!
他猶豫了!在麻將桌上,我第一次見到么雞出現了猶豫!
我渾身的肌肉都緊張了起來,緊張到微微顫抖。要知道,這一張牌,決定著們接下來的人生走向。他猶豫了很久,沒有人催他,就連黃泰也在靜靜地看著他,等待他做最後的決定。
畢竟這張牌太關鍵了。
就在這時,一直坐在後面觀戰的小媛偷偷做出了一個手勢,引起了我的注意。她伸出了一根食指和一根拇指,那明顯是一個「八」的手勢。
我渾身一個激靈,想起了她在酒店門口對我說的那句話:「在關鍵時刻,我會想辦法給你信號。你一定要贏。」
小媛坐在後面,對易連山的手牌一覽無餘,此刻她比劃出了一個「八」,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了:易連山要胡的牌就是八萬!
我相信么雞也看到了這個動作,他不再遲疑了,毅然將手裡的八萬打了出去。
我差點當場暈厥!
這小子真瘋了嗎,都給你說對方胡八萬了,你還上趕著給對方點炮!嫌自己眼珠子太多用不過來嗎?!
就在我急劇的恍惚中,奇怪的一幕發生了:易連山竟然沒有任何動作,他沒有說「胡」,也沒有推倒面前的麻將。
牌局竟然繼續?
難道我剛才看錯了?
又輪到了么雞摸牌,他的大拇指在牌面上輕輕一捻,連都都沒看,就重重地拍在了牌桌上,「胡,自摸。」
萬字牌的一條龍,外加三張九筒,二筒做將——門清、缺一色,足足 48番。
周圍的幾個見證人一下子站了起來,我還沉浸在剛才的恍惚中,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易連山坐在那裡臉色鐵青,一言不發,黃泰則面如死灰,嘴裡喃喃地道:「為什麼會這樣,不可能的,為什麼……」
「我來告訴你為什麼。」么雞點著一根煙,如釋重負般地吐出一道長長的煙柱,「黃老闆,你以為我會相信一個背叛男朋友的賤人嗎?說實話,我剛才確實不知道應該打哪張牌,但我是故意表現出猶豫的,就為了給你們表演這一幕的機會。」
站在後面的小媛已經面無人色,雙肩在止不住地抖動著。易連山「霍」地一下站了起來,扇了黃泰一個響亮的耳光,「你這個自作聰明的C貨!」
黃泰捂著臉,茫然的眼神里全是驚恐。么雞從兜里掏出卡簧甩在了牌桌上,說:「你們自己動手吧。」
「想、想得美!來人!」黃泰突然大吼一聲,他的兩個手下闖了進來,手裡端著五連發,對準了我和么雞。
我嚇得一下站了起來。
「想要我的眼?我特麼先要你的命!」黃泰像條瘋狗一樣嘶吼著。
「我勸你們想清楚。」么雞冷冷地盯著他們,指了指自己手腕上的電子表,「你以為我沒留後手嗎?這裡有個攝像頭,從我進房間開始,就在全程直播。我們現在是聚眾賭博,但如果你們殺了人,性質可就完全不一樣了。」
聽說是在直播,那兩個馬仔猶豫了,手裡的五連發也垂了下去。那個作見證人的社會大哥站了起來,拍著桌子罵道:「姓黃的,你這是不講江湖道義啊!我今天過來,可不是為了蹚你這趟渾水的!」
「哈哈哈……」易連山忽然大笑起來,又道,「年年打雁,今天被雁啄了眼!行,願賭服輸,這隻招子送你們了!」
說完,他左手一使勁,大拇指的扳指上「蹭」地一下彈出了一截刀刃,接著朝自己的左眼猛然一划,頃刻間鮮血四濺,他慘叫一聲,雙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癱坐在了椅子上。
黃泰見狀,狂叫一聲,拔腿就要跑,我頓時怒從心頭起,恨向膽邊生,抓起牌桌上的卡簧一躍而起,一腳將他踹翻在地。左手拽住他的頭髮,右手將刀尖頂在他的眼眶上,狂吼道:「姓黃的,我說過,要讓你血債血償!」
「別,別,歐陽大哥,爺爺,你就饒了我吧,我錯了,我不是人……是那小狐狸精先勾引我的……」
「去你媽的!」我猛地一刀,鮮血像開花似的濺了一地。
我終究沒有下得去狠手,那一刀,我全捅在了他的屁股上,直沒刀柄。
黃泰捂著腚在地上翻滾著,殺豬般嚎叫起來。
9
「這是你的那一份。」我把皮箱裡的錢推給了對面的么雞。
么雞打開箱子看了一眼,又合上了,「替我捐了吧,給希望小學。」
我愕然,「你真的都捐給希望小學了啊?」
「那有什麼奇怪的。」么雞點上了一根煙,「我就是從那裡畢業的。多些人讀書,就少些人走歪路。」
這話從他嘴裡說出來,還真是諷刺。我無奈地搖了搖頭,答應了他的要求。
「黃泰怎麼樣了?」么雞問道。
「在醫院裡躺著呢,傾家蕩產,估計以後只能睡大街了。」我的神情有些黯然,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小媛。這個城市她呆不下去了,不知道去了哪裡,希望她以後好自為之吧。
「對了,怎麼沒人找我的麻煩?」我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我捅了他刀,好歹也算是傷害罪,不是都直播出去了嗎?」
么雞笑了起來,解下腕錶扔給我,「騙人的,哪有什麼直播,就是個普通的表。」
我愣愣地看著那塊表,呆了半晌,忽然大笑起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你笑什麼?」
「么雞啊么雞,你算是讓我徹底明白了,我根本就不是賭博這塊料。別說麻將了,我以後連鬥地主都不玩了。」
「呵呵,」么雞也笑了起來,「我以後也不玩了。我要去攀登別的高峰。」
「怎麼?」我聞言一驚,「你找到了比易連山還厲害的對手?」
「不是。我是說真正的高峰。打麻將對我來說只是一種挑戰,我現在要去登山了。」么雞又徐徐吐出了一道筆直的煙柱,「南迦帕爾巴特峰,世界第九高峰,海拔 8125 米,只有一條狹窄的山脊線才能登頂,很多人葬身此山,所以它又有個外號,叫『食人峰』。我想去試試。」
「靠,那一定很危險吧。」我咋舌道。
么雞笑了:「人生本來就是一場賭博。」
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不知道他是否又征服了人生中的另一座高峰。但我遵照他的意願,把他的那筆錢捐給了幾所希望小學。我的那份錢也拿出來了一部分,捐給了戒賭中心。
這是我一個小小的心愿吧:希望他們的人生不要再像賭博一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