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明天就把你賣了」,爸爸重男輕女,因彩禮要我嫁不愛的男人

2021-12-23

【本文節選自《永不消失的青苔:絕望底層青年的掙扎故事 》,作者:狄俄尼索斯 ,有刪減,如有侵權,請聯繫刪除,圖片源自網絡】

我爹今天給我下跪的時候,我差點笑出聲。看著他那皴敗的臉色,我沒有報復的快感,只覺得這場面十分滑稽。

我曾在他們面前跪過成百上千次,沒有哪次像他這麼狼狽。哪怕來例假的時候,血從褲管里一路蜿蜒到地上,我就跪在自己的血水裡,一聲不吭一動不敢動,是因為沒看好弟弟。

所以,我爹這一跪,直接跪進了我心坎最深處。跪得我又痛又癢,又想笑又要哭。

「這樣夠了嗎?」我爹咬著後槽牙說。「你老子已經給你跪下了,你弟弟的錢到底出不出?」

1、

我叫劉艾,艾草的艾。

聽村裡人說,我娘生我的時候,我爹就捧著個洗衣服的木盆在外屋蹲著,一邊抽菸一邊留心裡屋的動靜。

如果是女嬰,他打算剪了臍帶就直接放盆里,盆上蓋塊白布,去山後那條髒兮兮的、撈出過女嬰屍體的水溝里淹死。

如果是個男嬰,他就燒一盆熱水,洗去男嬰身上的血污,讓他乾乾淨淨地長大。

我娘死活不同意我爹淹死我,因為他們已經在那條水溝里淹死過一個女嬰,也就是我姐姐。我娘說不能造太多孽,萬一老天爺懲罰,往後真生不齣兒子可咋辦。

說來說去,反正不是為了我。

聽村裡人說這事兒的時候,我正坐在河邊,用那個本打算成為我棺材的木盆洗衣服——洗弟弟的尿布。

「還是小艾娘積陰德,留小艾一條命換來她的弟弟。」

河邊洗衣服的人都是些女性,她們邊七嘴八舌地說,邊用棒槌砸衣服。我那年剛滿五歲,不懂什麼是「死」什麼是「造孽」,只會聽,聽完了就跟著傻笑。

後來我洗好衣服回家,把村裡人的話複述給我娘聽,我娘聽了以後倒是挺平靜:「你爹之前是想過把你扔了,但最後不是沒做成嗎。你不能怨他,他可是你老子。」

我半懵半懂,不知作何反應,只得抹著嘴傻笑。

許是我笑的聲音太蠢太傻,吵醒了弟弟。裡屋弟弟的哭聲像吹號一樣,極其嘹亮地灌進了耳朵里。

母親急忙折身走回裡屋,而父親則從裡屋撩開帘子旋出來,一巴掌把還在笑的我扇到牆邊。我被扇懵了,甚至忘了收起笑容。

「賠錢貨,」父親走到我身邊,揪住頭髮把我提溜起來,咬牙切齒的聲音從齒縫擠出來。「你怎麼不去賣笑啊!?」

他的臉離我如此之近,

自從那天起,我就知道了不能老是笑,爹不喜歡看我笑,不喜歡聽我笑,他只喜歡看弟弟的,聽弟弟的。

我娘沒生弟弟那三年,挨的揍比我多多了。但生了弟弟以後,這個老是挨揍的人,就變成了我。

那時候,每天晚上我都會被父親鎖在屋外。我坐在門前石階上,抬頭能看到滿天星星,低頭能聽到裡面母親的慘叫與哭泣,父親的怒罵和喘息。

未完待续,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nextpage}

不知道過多久,母親把屋門「吱呀」一聲打開,把躺在泥土地上快要睡著的我叫醒。在被灰塵洗髒了的光線里,我總能看見母親青紫的眼角或是淤青的嘴角。

就在不斷疊加著慘叫聲和喘息聲的時光後,在我三歲那年,母親終於懷了孕,然後生了弟弟。

其實我挺感激弟弟的降生,他的到來不僅擦除了母親青紫的眼角和淤青的嘴角,還賜給了我一個名字——小艾。

艾草的艾,在父母嘴裡翻來覆去地「哎」。一個便宜又好養活的代稱。

在此之前,我沒有名字。

而為了給弟弟取一個好名字,一個大有前途的名字,爹娘在一天之內跑遍了本村和鄰村的算命先生和神婆家,占盡了八卦周易,最終確定了一個連最有文化的村支書都難念的字。

彧。

劉彧。

後來他們也不是沒再嘗試過再生,他們覺得一個男孩子還是太少,想多生幾個。但可能是懷孕的時候挨了太多打,母親懷一個流一個,到最後,就再也懷不上了。

劉彧永遠成為了我家最寶貴的存在。

2、

我九歲的時候,領著六歲的弟弟一起到了鄉里的希望小學。

那年我九歲,弟弟六歲。我穿著舊衣,弟弟穿著新衣。我牽著比我胖出兩圈的弟弟一起來到小學,上同樣的一年級。

這是爹娘的意思,為了讓我看顧弟弟,理所當然要晚三年跟他一起上學,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不對,按我爹的說法,這不僅是天經地義,還是他的施捨。

「你遲早嫁人給別人生娃,念這些書屁用沒有。但我去鎮上趕集的時候看鎮上女娃也都上學,你也就去吧。這十里八鄉可沒有第二個老子能這麼疼女娃了。」

我聽的時候也只是低著頭盯腳尖,不敢看父親的臉,不敢吭聲,生怕自己的眼神和應答招惹到父親的謾罵毆打,更怕自己錯過上學的機會。

說真的,我家沒有窮得揭不開鍋。

這個小山溝溝里,在其他人還過著種莊稼、交公糧、靠山吃山的老實日子時,我爹就已經在我家屋後頭用茅草和磚頭壘起了一個豬圈,動起了養豬的念頭。

我出生那年,我家後頭的豬圈已經大到需要擴建三個格。為此,我爹還跟鄰居起了衝突,被鄰居老太爺的三個兒子拿鋤頭砸破了額角,至今還留有一道張牙舞爪的疤。

「要不是老子豁出這條命去跟他們干,可能早被那幫斷根兒的畜牲給打死了。」我爹說起這事來總是滿肚子怨氣,怨自己當時沒有兒子給他撐腰。

「他們老旦家的福氣就折在他仨兒子這了,連生四個閨女,一個帶把兒的沒有,活該絕戶!」

我爹罵完這句話後,很警惕地收聲安靜了幾秒,豎著耳朵聽門口有沒有人經過。因為這樣的詛咒讓鄰居聽去是會鬧出人命的。

在農村,罵人絕戶,比讓外人上了他媳婦還要嚴重得多。

就算如此,我這個強硬的爹也絲毫沒讓半寸,硬生生把豬圈擴出去了。他靠著養豬賺了些錢,然後把養豬的錢全部花在弟弟身上,把他養成了另一頭肥豬。

而我從小就在這頭肥豬的身邊,洗他的尿布和一切衣裳,供他取樂,做他磨牙的靶子。

劉彧三四歲的時候,力氣極大,也不知道從哪學會了咬人。我娘叫我看著他,他稍有不如意便對我拳打腳踢,咬得我滿胳膊都是牙印。我之前舉著胳膊給我娘看,我娘只是說:「他一個小孩子能打得你多疼?又沒給你咬破,你讓著他就是了。」

幾次之後,我再也沒跟我娘告過狀,因為我知道她不會公平處理,甚至在我告狀之前就用眼神恐嚇我讓我閉嘴。我弟知道母親的態度,此後更加肆無忌憚。

未完待续,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nextpage}

他曾用木頭板凳砸過我的頭,穿著父親去城裡給他買的旱冰鞋往我小腿上踢,正中腿骨。雖然那一整天我都沒法站直,卻還要幫父母挑飼料喂豬食。

而弟弟則在一瘸一拐、強忍眼淚的我身邊像蜻蜓一樣飛舞、滑行,炫耀著他的旱冰鞋。我卻只能抿著嘴,沉默不語,眼淚風乾在眼裡。

所以當我領著他進入一年級的教室時,所有人——大部分都是男生——的目光,包括教師的目光,從肥頭大耳的弟弟身上掠過後,就都長久地停駐在穿著弟弟舊衣裳的我身上。

我一個九歲女孩,雖然發育得瘦弱矮小,但弟弟的舊衣裳還是遮不住全部身體。我那時候小,卻還是能讀懂教師和同學眼裡的好奇與嫌棄,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我未明的東西。

直到很多很多年後,我才明白,那些我當時未能理解的情緒,叫做惡毒。

興許是那些惡毒複雜的目光讓我緊張和恐懼,第一天上學期間,我就被小腹的劇痛糾纏到直不起身子來。弟弟坐在我旁邊,不懷好意地看著我像個蝦米一樣蜷縮著。

直到放學,我咬著牙站起身,領弟弟回家。在我站起的一瞬間,整個教室炸了鍋。

「血!她流血啦!」有人興奮地大喊道。

「好噁心啊,從她襠里流下來的!」又有人說。「她好噁心啊!」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齊刷刷地射向我,我終於控制不住,在疼痛、驚慌和屈辱中流下眼淚。弟弟一把甩開我的手,習慣性地踢了我一腳就往外跑。

我能感覺到血從腿上流下去,打濕了我的襪子和布鞋。

一個男老師聞聲趕來,來到我身邊,看著我褲子上的血和地上的血,嫌惡地皺了皺眉:「別走啊,打掃乾淨再回家。」

3、

那天晚上回家,我在屋外跪了很久,一直跪到暴怒的父親睡下,母親才打開門把我放進去。

夏季的雷雨來得迅疾,大雨攪渾了我膝蓋下從褲子裡淌出來的血水。暴烈的雨珠如同父親的木棍打在我的身上,抽得我生疼。

弟弟踢了我一腳後跑出學校,然後迷了路。

我在幾乎使人昏迷的痛感中拖乾淨地面,隨便找了兩張學校發的草稿紙墊在內褲里,就匆匆往家裡趕。

還沒到家,就在路上迎面碰上急匆匆趕來找人的爹娘。他們看見狼狽的我和我身上的血跡,幾乎嚇得昏厥過去。

「你弟弟呢!你弟弟呢?」

「是不是出事了你說話啊?!」

我從沒見過爹娘這幅樣子。

然後我們又走回學校沿途尋找,父親一路上推搡我,辱罵我,完全不顧路上的人是用怎樣的眼神看我身上的血。

我們從學校自己種在後頭的麥田裡找到了正仰面大睡的弟弟。爹娘幾乎是哭著把弟弟摟在懷裡,一路「捧」回了家。

回到家後,我便挨了打,然後一直跪到家家戶戶狗靜燈熄。

在兜頭罩下的迅疾雷雨中,我第一次覺得,我的人生是錯誤的。但錯在哪,我說不上來,只感到仇恨,無比強烈,但又無能為力的憎恨。

在之前很長一段時間裡,我盡心盡責地當著弟弟的保姆和父母的用人,從來沒懷疑過做這些事的正當性。好像我就是背負著這些義務降生到這個世界上的。

當時沒讀過什麼書,不懂什麼叫生存的意義,更不懂什麼人生哲理。只是一味地討好父母,討好弟弟,希望他們能對我好點。

但這些都沒有用,之前沒用,往後更不行。因為在他們眼裡,我的存在本身就是錯的。

從此以後,在學校讀書,就成為了屬於我的唯一天地。

雖然弟弟也在,但學校對於他來說是牢籠和束縛。爹娘也不逼著他成績多好,只是別人的孩子去上學,劉彧也得去罷了。以後爹娘會供他一輩子的。

未完待续,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nextpage}

六年級的時候,縣教育局派了幾個老師下鄉指導。其中有個教語文的李姓女老師,她的出現簡直震驚了我。

那樣的裙子,那樣白凈的皮膚,那樣溫和優雅的舉止,無論如何都跟我所熟知的「女性」對不上號。也第一次讓蒙昧的我產生了一種酸溜溜的感情——嫉妒。

她告訴我們,這座山外頭不止有個小鎮,小鎮外頭也不止有個縣城。還有更大的外部世界。

那個外部世界擁有好些高樓大廈、會反光的玻璃、只需輕輕拍手就會亮的燈,有風扇的明亮教室和抬手只為誇讚而非打罵的成人。除此之外,還有好些穿著漂亮衣服,跟男性坐在同一個屋檐下工作的女性。

這一切的一切通過她的講述,在我心裡植下了一盞燈,和一個模糊的方向。跑。

出去。

和逃離。

4、

小學畢業後,我那個弟弟死活不想去念初中,我爹也就有了理由不允許我繼續念下去。

因為再念,就要到鎮上去上初中。早起晚歸,家裡的活沒人分擔。

我哭過、鬧過、也下跪過,跪了無數次,哭喊到嗓子啞眼睛腫,最終也沒換來爹娘一聲同意。

「你弟都不去上了,你憑什麼上啊!」我爹有次沖我大吼,「在家再干幾年活,爹給你找個人嫁了,到時候你想念啥念啥想幹啥幹啥,我不稀罕管你!」

他又說:「只要老子還養著你一天,你就得聽老子的!」

我一動不動跪在地上,眼淚已經流干,臉也哭得僵硬了。弟弟在一旁幸災樂禍地瞅著我,爹走了以後又過來繞著我走了幾圈:「你好慘啊。」

我當時有一瞬間真的很想舉起門後的斧子把他和我爹砍成兩半。

很久很久以後,當我爹娘帶著我那個毫無出息的弟弟一次次來城市裡找我,而我一次又一次拒絕幫他們後,我才終於有了一丁點兒報復的快感。

我不是聖母,許多年過去也不能放下心裡的仇恨和芥蒂,

原來成為強勢的一方是如此痛快、舒服。

我跑過兩次,一次是往鎮上的大舅家跑,第二天就被送回家去,差點被打死。爹娘從來沒下過那樣的狠手,一直把我從河邊打回家,又從家裡打到河邊。

在河邊洗衣服接水的嬸娘阿婆還是我五歲那年的那批人。她們見我挨打,閉了嘴,沉默著不再講話。後來看我爹打我打得狠了,那場面興許很悲慘,她們就又憋不住笑,嗤嗤地從牙縫裡擠出來。看女性被毆打的場面,大概令她們想到自己。這是恐懼的笑,嘲弄的笑,是向女性的無能為力而妥協的笑。

第二次,我跟同村的姑娘約好了一起坐車往城市裡跑。兩個從未出過山村的女性湊在一起,無比認真地計劃著路線,沒坐過火車,卻天真地認為她能把我們一口氣帶去大都市。

然後在過了幾天的半夜時分,我摸黑到約好的地方等她,一直等到雲翳擴散天色黎明,等來我爹和弟弟。他們抓著我的頭髮在地上拖行,一路把絕望的我拖回家。在父親的打罵和弟弟幸災樂禍里,我才知道那個我沒等來的姑娘已經被她爹賣給了鄰村的腦癱做媳婦。

「你跑,接著跑啊,老子明天就把你賣了!至少還能得到點錢和回報!」

我哭著一遍遍磕頭,懇求我爹,額頭磕出血來的同時,我心裡的表情卻越來越冷。

第三次……不,沒有第三次了,這樣看不到機會的漫長折磨,已經徹底弱化了我的精神。我不想跑了,我只想屈服。

我花了很長時間,任勞任怨幫爹娘幹活,妄圖用我的乖順換得喘息的機會。而我那個好吃懶做的弟弟,偶爾會喂喂豬,但不知道用了什麼不幹凈的飼料。很快,我家豬就得了豬瘟,一死就是一大片。

爹娘徹底慌了手腳,他們兒子的未來一下子死光了。而我順其自然成為了家裡的經濟支柱,被爹娘指揮著去縣裡大舅介紹的地方打工。

未完待续,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nextpage}

我知道我爹背地裡接觸過媒人,但大概是彩禮沒達到我爹的要求,所以我暫時沒有被「賣」給誰,算是萬幸。

跟我一起去的還有村裡的另一個姑娘,比我小 3 歲,一副怯怯的樣子,連小學都沒上過,就已經要負擔起家裡的生活和未來。

破舊的汽車車廂在山路上顛簸,帶著我一寸一寸遠離大山、惡臭的豬圈、地獄般的「家」和「家人」。

我倚靠在髒兮兮的汽車玻璃上,看著窗外變化的景色,說不清心裡的滋味,只感到疲倦,無窮無盡地疲倦。

彼時我已經 17 歲了,仍然是小學文化。完全沒有考慮到了縣城後該怎麼辦,只是麻木地計算著工資要留多少才夠溫飽,同時懵懂地想著攢錢的計劃。

5、

現在想想,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得上幸運。

到了縣城後,沒有被人販子拐走,沒有被做色情交易的人騙走,也沒有被騙進傳銷窩。從汽車上下來,我和同村的女生懷裡緊抱著破損的布包,睜大眼睛看著這個我們未曾踏足過的陌生世界。

沒有高樓大廈,沒有反光的玻璃,沒有穿著打扮入時的女性,有的仍然是淳樸的一切,但也足以帶給我新奇和震撼。

不算高、但有閃閃發亮霓虹招牌的百貨商場;在自行車流中,也有汽車穿而過;車站露天廣場被各種小飯店和旅館包圍,人雖不多,卻第一次給我帶來了真實的生活感。

之前的 17 年,完全不是在活著,而是在慢慢死去。

在小縣城,大舅給我們介紹的第一個工作是髮廊洗頭女,順便跟著老闆娘學做假髮。不是灰色產業鏈里的一環,而是正兒八經地洗頭、掃地、收集客人的碎發。每月收入 900 塊錢,包吃住。

吃,就是等客人最少的時候,趕緊去髮廊後頭花五分鐘掖兩口饅頭青菜;

住,就是住在髮廊的儲藏間裡,那裡有幾張摺疊床,白天摺疊起來靠牆放以免妨礙人走,晚上睡覺的時候再展開。

每個月發了工資,我會給家裡寄去 700 元,給自己留 200 元買日用品,經常拮据到連一包衛生巾都買不起。

至於出去吃飯這件事我連想都不敢想,哪怕是路過麻辣燙攤或是烤冷麵的小車,也不敢停留一下。有時候那香味兒會追著我飛很遠,我會猛吸幾口,絕不敢回頭。

但無論何時,我都心有不甘。

在見識過縣城後,就更憧憬語文老師口中的「城市」,以及——

我還是想讀書。

隨著跟老闆娘學手藝的時間越來越長,我的收入也跟著慢慢上漲。而爹娘如同精準的發報機,每每漲工資時,他們都會十分精確地提高金額數字。我不知道他們如何掌握我的動向,但他們要,我就會給,這是數十年來的本能與骨子裡的順從。

儘管如此,我還是在悄悄存錢,把所有能省、能擠、能擰的零錢都攢下來。慢慢地,我的存款也從 100 變成 1000,然後是 5000。做了四年多的髮廊學徒,我的工資到了 3000,存款也終於突破了 5000。

我帶著這門做假髮的手藝和這 5000 塊錢,踏上了去省城的火車。

我想看看城市的樣子。

6、

這一看,我就不想再走了。

我在城裡找了個連鎖理髮店,靠著自己在縣城那幾年打工的手藝,留了下來。工資比我最後離開發廊時還多了 500,3500。對於當時的我,已經是非常大的一筆數字。

爹娘的電話也隨著我追攆到了城市裡,當時他們就極力反對我來城市看看,只不過我決心下得快,沒給他們攔住我的機會。在我再三保證會繼續給他們寄更多生活費後,爹娘還是妥協了。

未完待续,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nextpage}

「小丫頭片子,老子告訴你,你別想跑!老子在城裡也認識人,你敢跑我就敢把你抓回來打斷腿!」我爹在電話那頭是這樣恐嚇我的。

我聽了也只是苦笑,跑?我早就不敢跑了。唯一的反骨早就在爹的棍棒和娘的冷漠裡折了。

我一邊寄錢,一邊給自己報了夜大,想著繼續念書。但後來發現我的小學文憑實在是跟不上課程,就連好多字都認不全,慢慢地也就放棄了繼續讀書的念頭。錢還是一點點攢下來,但卻不知該用在什麼地方。

有時候在路上,每當一個打扮入時、妝容精緻的女性跟擦肩而過,我都會微微怔住,幻想她的生活和童年。幻想她毫無保留地撒嬌和幸福時刻。但這種幻想太模糊,對我來說,太過虛幻。

在理髮店,我跟一個年輕的髮型師產生了交集。

他也是出身農村,貧窮的生活把他打磨成了跟我弟弟截然相反的人。我倆經常搭夥照應客人,一來二去就熟了。雖然他也是從頭干起,但收入比我高得多,如果能立住腳,收入過萬絕對不是問題。

他對我很好,雖然都不善言辭,但他的好存在於生活的點點滴滴。我想這可能就是戀愛吧,但從小不知愛為何物的我也只能揣測愛的形態並盡力迎合。

我也能慢慢擁有別人送的一支便宜口紅,一瓶指甲油,或者地攤上看中的亮晶晶的水鑽飾物。某次他過生日,我用自己本月留下的全部錢請他吃了頓火鍋。吃完後,父母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這次沒有直接要錢,而是破天荒第一次跟我拐彎抹角說了些話,生硬地噓寒問暖了一番。就在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的時候,我娘話鋒一轉,向我說起了嫁人的事。

我的心沉到了胃裡。

「……對方在縣裡開飼料廠,也算是白手起家闖了一片天地,有錢得很……」

「他還說要幫你弟介紹在縣裡的工作和媳婦呢。」我爹在那邊插嘴。「閨女,你知道他打算給多少彩禮嗎……」

我早已拿著電話走到離男朋友稍遠些的地方了。

「二十萬!整整二十萬呢!」我娘說,聲音都喜氣洋洋地顫抖了。

我遲疑了片刻,輕聲卻堅定地說:「爹,娘,我不嫁。我已經有想嫁的人了。」

話音未落,我爹的聲音就從聽筒那邊咆哮而來:「賠錢貨!你敢!」

我把電話拿遠,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不想聽父親那番髒話。男朋友走到我身邊,看著我,握住了我的手。

其實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想嫁給他,我唯一知道的是,我不想再聽爹娘的話了。

7、

兩個月後,我們結婚了。

在他家鄉那場簡陋的婚禮上,我爹娘沒來,只有弟弟來了。

就在兩個月前吃完火鍋的那個晚上,在丈夫的堅定支持下,我強硬拒絕了父親讓我回鄉嫁人的命令,無論他們在那邊罵得多麼難聽。

爹娘在電話里的態度很生硬,威逼利誘來了個遍,從哭窮到哭他們的生養之恩,最後還說出了如果我不回去結婚就會找人把我綁走的話。

「可是爹,娘,我已經懷孕了。」我平靜地說,「已經去做了 B 超,大夫沒直說,但話里意思是個男孩。我不會嫁給我不認識的人,就算是你們選的,也不行。」

懷孕是真,但至於男女,我不知道。

爹娘聽完以後,沉默了好久,把電話掛斷了。

再後來,他們說,他們同意我結婚,但是彩禮一分不能少。

弟弟這次來,是替爹娘拿彩禮的。

我把現金交到弟弟手上,五萬塊錢。本來丈夫和婆家這邊想多湊一些以示重視,但被我嚴詞拒絕了。我不怕別人笑話彩禮少,我只是不想遂了爹娘的願。

未完待续,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nextpage}

長到 25 歲,這是我第一次順著自己的心意做。因為我背後有了能依靠的丈夫。

「只有這些,你回去吧。」我對弟弟說。

「五萬?!才五萬?!」我那流里流氣的弟弟染著黃頭髮,身上還有劣質文身,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打發叫花子呢?」

「你要是非認為自己是乞丐,是叫花子,也可以。」

「你他媽——」我弟抬手想推我,被他身後的我老公一把抓住了胳膊。「你敢打你姐一下,我就敢剁你一隻手。」

我弟臉上的肌肉動了動,顯然不想吃這個虧,放下了胳膊。

我站在門口,看著我弟拿著五萬塊錢離開丈夫家時地痞流氓般的走姿和形態,就知道我的這筆彩禮錢絕不會到我爹手上。

果不其然,三個月後,在我肚子越來越大,正行動不便的時期,弟弟因為賭博被抓進了公安局。我再次見到爹娘時,他們正互相攙扶著出現我跟丈夫的租家門前。

「你們怎麼來了?」我雖然驚訝,但看到他們憔悴又焦急的面容,忽然就明白了幾分。

我娘坐在舊沙發上只是一個勁兒流淚,我爹一支接一支抽菸,滿頭白髮很是扎眼。我挺著肚子給他們端水洗水果,也得不到他們隻言片語的慰勞。趁這個空檔,我給丈夫發了條簡訊。

「你弟,是你弟,被抓起來了。」我把水果端過去時,我爹開口,第一句話便是這個。

那天他拿著我的彩禮錢,出了我婆家門就進了地下賭場,然後把五萬塊全輸光了。全輸光不要緊,他還賭紅了眼,腦子一熱把莊家給捅了,連捅三刀,人雖然沒死,但也是故意傷害罪。

「閨女,我的閨女哎,快救救你弟弟吧!」我娘聲嘶力竭地喊,我真擔心隔壁鄰居會來砸門。「他要是被判刑了,你娘我可真活不下去了!」

我沒說話。

我爹把菸頭掐熄在菸灰缸里:「小艾啊,你湊點錢,把你弟贖出來,就這麼定了。」

「錢?多少錢?」為了肚裡孩子,我儘量平靜。「我現在沒有錢,之前也沒留下存款,都寄給你們了。按理說這麼些年,你們手裡應該有不少積蓄。」

「你沒錢可以找你丈夫要,找你婆家要啊!這次可是你親弟弟出事了,不是別人!」我爹有點急,被我娘扯了一下,又收斂了語氣。「小艾,事出突然,你想想辦法湊個二十萬吧。」

「又不是我讓他去賭博的!」我不自覺提高了聲音。「你們怎麼不管好他呢!」

「可是監獄的日子不是人過的啊,小艾,你是他親姐姐,你得救他啊!」我娘又想聲淚俱下。「娘求求你了!」

這一下子,我反而冷靜了下來,甚至還想笑:「我真的沒錢,婆家也不跟我一個姓,他們也沒有二十萬。而且,求?動動嘴就算求了嗎?」

「劉艾!你別給臉不要臉!」我爹「啪」一聲站起來,我的心開始哆嗦。這麼些年的陰影和本能反應讓我條件反射般往後縮。

「你還想怎麼樣?再打我?打死我!好啊,打死我就讓牢裡頭的劉彧供養你們就好了啊!」

我爹發怒的動作僵在一半,他臉上的肌肉和皺紋抽搐著,整張臉越來越黑,越來越陰沉。

然後,他提了提褲腳,做了個下蹲的動作,但是下一瞬間,他的膝蓋就觸到了地面——

猝不及防中,他向我跪了下來。

「劉艾,爹,求你了。」

我娘愣住了。

而我看著他的動作,向沙發上的我下跪的動作,只感到有點滑稽。滑稽又好笑。

我曾在他們面前跪過成百上千次,沒有哪次像他這麼狼狽。哪怕來例假的時候,血從褲管里一路蜿蜒到地上,我就跪在自己的血水裡,一聲不吭一動敢動,只為爭取一個上學的機會。

「這樣夠了嗎?」我爹咬著後槽牙說。「你老子已經給你跪下了,你弟弟的錢到底出不出?」

在沉默的當,我聽到鑰匙在鎖眼裡轉動的聲音,我知道我丈夫回來了。

父親著急忙慌地站起來,坐到沙發上,最後看向我。

「你們回去吧,我不會出的。」我扶著肚子,慢慢站起來,也慢慢地說,「以後,除了你們固定的贍養費,我一分多餘的錢都不會再出了。至於你們愛從贍養費里拿多少給劉彧,也跟我無關。」

我爹暴怒,抄起桌上的菸灰缸就向我砸來。

被已經開門了的丈夫一把抓住,然後砸到了我爹的頭上。

我爹痛苦的喊聲像是我家豬得了豬瘟,死在惡臭的豬圈裡時的慘叫。

我沒有回頭,眼淚卻已經涌了出來。

我不是感到痛。

我只感到痛快。

最後,爹娘從我家被趕出來時,他們看向我的眼神滿含震驚又滿含惡意。但在那裡面,我還看到了這 25 年從未見過的一絲情感——

恐懼。

我從窗戶上注視他們互相攙扶著離去,邊走還邊環顧著四周陌生的景象。我感到有些疲倦,抬頭眺望遠方,想歇歇眼睛。

遠方,夕陽墜到山的另一側,發出血紅的光。

天快黑了,希望他們能找到回山村的路。


相关文章

  • 婆婆在我家養老4年,卻只給嫂子買金鐲子,我終於硬氣了一回
  • 「兒媳,小姑子到你店裡買衣服,你咋還要錢」兒媳:下午就不是了
  • 女兒高燒,丈夫卻陪嫂子帶侄子看病,老婆果斷離婚:你跟她過吧
  • 帶孫子出錢出力,住院1周無人搭理,我把兒子一家3口趕了出去
  • 走出人生的困惑與迷茫
  • 過來人的忠告:退休後,再閒也不要經常去串門,關係容易變壞
  • 遠嫁和父母鬧翻,遭惡婆婆欺負,「我不嫁了你兒子光棍一輩子!」
  • 這五個字,男人在深愛你的時候,會很容易說出口!
  • 金晨純白造型出鏡,手捧鮮花, 簡約大氣優雅迷人!
  • 將回巢拍新劇!TVB三屆視帝一舉動被指作秀,秀恩愛不成惹爭議
  • 香港男星劉緯民復出拍劇,至今未婚無兒無女,過億財產恐無人繼承
  • 新戀情曝光?TVB小花曬慶生照現神秘男子,出道被力捧陷整容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