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站的位置離我很近,我基本能聽清,我一時間尷尬起來。
「對不起,是我失誤。」他低頭道歉。
等到打比賽的隊員們都散去,我走上了球場。
看見紀許年失落地坐在光滑明亮的地板上,頸後搭著一條白色毛巾,看上去有點落魄,估計是比賽輸了的緣故。
我走上去。
「紀……紀許年。」
他疲憊地微微抬眼打量我,雙腿放平,聲音有些倦。
「你跑哪兒去了?」
「抱歉,剛剛在忙社團的事,遲到了。」
他又低下頭,單手托腮,像是有心事。
「對不起啊。」我想起他隊友的指責聲,他比賽輸了,不會是因為我吧。
「我遲到……沒影響到你吧。」我弱弱地開口。
他嘆了口氣,起身。
「和你沒關係,要怪也都怪我自己。」他嘴角扯出弧度,自嘲道,「抱什麼
希望啊。」
他離開了,我看著他的背影愣在原地,怎麼感覺他心情很差。
後來我和他發消息,好些天也不見他回復。
我思來想去,只能向他室友問去了。
他室友說他這些天都待在寢室,除了上課都沒怎麼出門。
我托他幫我約紀許年出來,可他說紀許年不答應。
於是我讓他在紀許年下樓拿外賣的時候及時通知我。
切,不出門,難不成還能不吃飯嗎?
飯點,他舍友果然給我發來了消息,我穿著睡衣拖鞋立刻就飛奔下了樓,一打開寢室的大門,嗖嗖的涼風直直地往衣服里灌。
事到如今,也退縮不了了。
於是我就披頭散髮地,偷偷摸摸地,站在了六棟和七棟的中間。
宿管阿姨出來瞄了我好幾眼,估計是以為我是某個為情所傷的女生,現在正為了見男友一面在寒風中苦苦等待。
入秋了,我穿一件單薄的睡衣站在這兒實在矚目,不少男生把眼神瞥向我。
我低頭理了理頭髮,雙臂抱緊自己,還好睡衣不是太醜。
紀許年從宿舍樓出來的那一刻,我一眼就瞥見了他。
他沒有看到我,我正要跑過去時,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著裝,終於還是沒邁出腳步。
我叫他。
「紀許年!」
他聞聲朝著我這邊看過來,輕輕皺起眉頭。
「過來!」
他不情不願地朝我走來。
「剛從被窩裡爬出來?」他上下打量我一眼。
「差不多吧……這不是為了蹲你嘛!」我抓了兩把頭髮,問他,「丑嗎?」
「還行。」
嗯,我就不該期待直男的回答。
「你怎麼知道我這個點會下來?」
「我……堅強地在寒風中站了半個小時!賭你會下來!」我滿嘴跑火車。
他打量一眼我的穿著:「哦,外面冷,那你趕緊進去吧。」
「不,我……有話要和你說。」
「什麼?」
「你……這幾天為什麼躲我,問你舍友約你出來你也不肯。」
他左顧右盼著,組織了好久語言,終於,看著我說:「時夜,你很煩。」
殊不知這句話比初秋的風還要凍人。
我追了他這麼久,這是第一次,他說出來的話讓我真正有些退卻了。
「你煩我?」
他深吸一口氣:「嗯。」
我有點兒心酸:「為什麼?」
他嘆了口氣:「那天你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我迷糊地看著他,我說啥了。
「那天你和你室友在路上說的話。」
我靜下來想了一會兒,想起很久前的那次,我在路上說的「都不知道喜不喜歡,上什麼上。」
他直視著我,眼神明亮。
「你明明不喜歡我,但那天說完那話後沒兩天就和我表白了,騙我很有意思嗎?」
我啞口無言,那天路上那個背影居然真是他,這下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後來你說要天天在球場看我,我還天真地以為你真喜歡我了呢,結果看個球你也能看到別人身上去,這也就算了,我主動約你,你答應了要來,結果又遲到。「你這喜歡未免太廉價了。」
紀許年說得雲淡風輕。
秋風瑟瑟,我裹緊衣服,心裡著急,又不知該怎麼解釋。
「我,以前確實是騙了你,可現在都是真情實感啊!」
他臉色緩和了些,沉下眼眸嘆了口氣。
「你知道我最煩什麼嗎?」
我一愣,差不多能想到他下一句是什麼,大抵會是「最煩我不喜歡你你還要一直纏著我」之類的。
可我還抱著那麼一絲絲希望。
於是我忙打斷他:「停!你別說了!我……我不追你了還不行嗎?」
我逃跑了,飛快地躲進了宿舍。
紀許年望著空地發獃,沒想到我會突然跑掉。
剩下的那句「最煩我自己,明知道你說喜歡我是騙我,還整天自欺欺人地期待著你是真喜歡我。」生生卡在了嗓子裡。
雨突然下了起來,我慶幸著早些跑進了寢室,又望著窗外,擔心紀許年有沒有淋著。
陽台上,我朝很久沒有看過的方向看去,那個小小的窗口上擺著幾個小盆栽,在風雨中無助可憐。
我發著呆,他不會真煩我吧?
他要是真煩我……那我要不還是放棄吧。惹人煩的事兒,我實在不想做了。
幾天了,我和紀許年斷了聯繫,可我總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舔狗舔狗,舔到最後,一無所有。真理都擺在我眼前了,我還非得以身試法。
這下可好,我好像……失戀了。
我下樓去了食堂,點了兩個菜,食不知味地吃著。
對面突然放了個盤子,我緩緩抬眼,朝上看去,這隻手,看著怎麼這麼眼熟呢。
紀許年……
我咬著筷子,心情掉到了冰點。
「這沒人吧?」他問,語氣平淡地像個沒事人。
拜託大哥,前不久你才說我煩,今兒就坐我面前吃飯,是生怕我吃得香是嗎?
「有人。」我果斷回答。
他沒反應,一屁股坐了下來。
我們都沉默著,自顧自地低頭吃飯。
我感受到了紀許年時不時打量我的目光。
我動作一停,皺眉看他:「有話就說,沒話能不能別老盯著我。」
他頓了頓,幾經糾結,開口:「時夜,你那天說你是真情實感……」
我沒耐心聽他說,直接打斷他。
「你不是煩我嗎?出現在我眼前幹嗎?你又不喜歡我,這麼釣著我很有意思?」
我眉毛一皺,筷子一摔,不滿地瞪著他。
他眨眨眼,呆住了:「我沒……我……」
他組織了好一會兒語言,最後只蹦出來句:「你好兇。」
「我就凶怎麼了,紀許年我早就想罵你了,一天天擺臭臉給誰看啊,要不是喜歡你你以為我願意天天熱臉貼著個冷……」
他放下手中的筷子,冷著臉,看上去不大好惹的樣子。
「吃飽沒?」
「看見你就吃不下飯了。」我硬剛。
他微微皺眉。
「那走?」
他起身,直接拉著我的手往外走。
路上,微風起,他還拉著我的手。我掙扎開來。
他停下腳步,有些侷促地開口。
「時夜……那天的話其實我還沒說完。」
他還要說!非得說點絕情的話傷我的心嗎!
微風起,樹葉嘩嘩作響,他的聲音很輕,揉碎了在風裡入耳來。
「我最煩的,是你喜歡我又不認真喜歡,害我每天猜來猜去,還非得說服自己你是真喜歡我。」
什麼意思?我當場宕機。
他接著說:「我釣你?說不喜歡我又和我表白的是誰?說每天來球場看我又沒兩天就不見人影的是誰?
「所以你給我說說清楚,到底誰釣著誰了?」
他突然靠我靠得很近,一張臉在我眼前放大,我不由得心跳加速。
「那天比賽我從頭到尾都心不在焉,你說會站在第一排給我加油,我從晚上就開始期待,結果呢,比賽快結束了你才出現。」
「我我我……」我話都說不順溜了。
「我臭臉?早就想罵我?看見我吃不下飯?」他一步步走近,一米八的個子很有壓迫感。
「沒沒沒,我瞎說的!」
「你就知道凶我。」
他低頭看著我,眼神惹人憐愛,突然有點像家養大型犬搖著大尾巴撒嬌一般,有點反差萌。
「你說喜歡我,這次該是真的了吧。」
我還沒回答他就又說。
「這樣,你給我親一下,我就知道你是不是真喜歡我了。」
他輕輕湊近我臉旁,我一嚇,瞪大了眼睛,下意識往後退了些。
他臉色一變,彎起的嘴角落了回去,眼神里的光突然消失。
他點頭:「我懂了。」
三個字在風裡搖盪,他轉身走了。
你懂什麼了你!
我追上去,哭喪著臉:「紀許年,我我我,我剛剛就是應激反應,哪有一上來就懟著人親的,這八字還沒一撇呢!」
「那這八字什麼時候能有一撇。」
「你說喜歡我的時候。」
「我喜歡你,從很久以前就開始了。」
陽光落在他眼裡,晃眼明麗,好看得緊,媽耶,我好像……追到紀許年了。
「現在可以親了嗎?」他微微勾起嘴角,身子向我傾倒過來。
「等等等等等……」我結巴都犯了,紅著臉閉眼,一臉英勇就義即視感。
他帶著笑意的聲音拂過我的耳邊,伴著風,痒痒的。
「等不及了。」
話音剛落,一個柔軟的物體就落在我嘴唇上,像羽毛一般輕輕拂過,蜻蜓點水,反倒更加撩人。
睜開眼,正對上他亮晶晶的笑眼,我陷了進去,移不開眼了。
在一起後的第一個周末,紀許年向我發來邀請。
「去看電影嗎?你挑。」
這就是約會嘛!我激動起來,換上小裙子,塗上小口紅,去了電影院,紀許年上廁所去了,我挑了個恐怖片。
影院後排,紀許年悠然自得地坐著,電影緩緩拉開帷幕,看了幾分鐘,他覺得有點兒不對勁。
「恐怖片?」
「嗯。」我湊過去小聲說:「你怕?」
「我才不怕。」他眼神閃躲。
電影漸入「佳」境,一個個恐怖畫面接連而來,恐怖片我看多了,這些根本不算什麼。
可一旁的紀許年臉色就沒有這麼好了,他閉著眼,佯裝睡著了。
我輕輕搖醒他,小聲說:「醒醒,不恐怖了。」
紀許年似乎還掙扎了幾下,最後選擇認命地睜開眼睛。
他一睜眼,熒幕上就現出一隻血淋淋的手。
紀許年迅速又閉上眼。
我惡作劇地偷偷把我的手覆在他手背上,用力一抓。
「啊啊啊啊啊!」
紀許年嚇得驚慌失措,抖了一抖。電影此時畫面不算嚇人,於是他一個人的尖叫聲在整個場子裡迴蕩,周圍人也將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救命……我尷尬癌犯了。
紀許年恢復了理智,漆黑的電影院裡,我仿佛能看見他眼神里的寒光與殺意。
他小聲吐槽:「時夜你是真的狗。」
我得意地看著他:「別怕,怕可以抱著我的胳膊。」
說著,我伸出一條胳膊。
他冷哼一聲,別過頭不理我,手卻緊緊抓著我,好嘛,身體倒是很誠實。我準備了個驚喜電影結束後,我借著他去上廁所的時間,去拿了訂的鮮花。
和他走出去,他遠遠地就盯著我的手,狐疑地皺眉:「背後藏了什麼?」
我待他走近,猛地把花往前一遞。
「紀許年,我喜歡你,是不是更有儀式感,這下總該相信我是真喜歡你了吧?」
我蹦起來把花塞進他懷裡。
他有些愣,驀地,臉「騰」地紅起來。
他一把拉住我的手,扯著我走:「先吃飯。」
我定著不動:「不急,收了禮物就得回答我一個問題,說說,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暗戀我的!」
「要聽真話?」
「當然。」
「真話就是……其實要是沒聽到你那句話的話,你第一次表白時,我就會認真考慮了。」
我一拳過去:「好啊,那你吊著我到現在!之前還對我愛搭不理的!」
他忍著笑意:「裝的。」
「說,誰教的!」紀許年這直男,怎麼想得出這些。
他從實招來,時間回溯到我第一次和他表白之後。
他說那晚他回了寢室以後,他心情非常差,在寢室里喝了些小酒。
他舍友便搭話:「怎麼了,失戀了?」
「算是吧。」
「說說。」
「就上回送我回來的那女生,你記得吧,她和我表白了。」
「哦,這不是好事嗎?」
「可前兩天我在路上碰巧聽到她和她閨蜜說話,那會兒她還說不知道喜不喜歡我,你說她不會是個渣女,玩兒我吧。」
「你喜歡她?」
「有點兒。」
他舍友思索了會兒,出了個招兒。
「既然這樣,那你也先吊著她唄,別主動,也別拒絕,慢慢磨,她要是個渣女,磨到她沒耐心了,她自然就放棄了,到時候你也不虧。還有啊,多在她面前表現你的優點,讓她真正喜歡上你。」
我聽得愣住了,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啊,看來林瑜瑜段位還是低了。
紀許年接著說:「後來你來看球場,來了那麼兩三天後隔了好久好久都沒出現過了,我室友說,或許是你的耐心到頭了,要換條魚釣了。」
嗯?冤枉啊,我的池塘里就只有你這一條魚啊!嗚嗚嗚,林瑜瑜的招遇上他室友這招,我的努力好像白費了,不僅白費,好像還弄巧成拙了。
「我那時候就有點心灰意冷,按理講到那一切就該結束了,但我後來沒忍住主動了,可我一主動你就差點兒爽約,我就有種被耍了的感覺。」
「但現在看來,欲擒故縱確實是有用的。」他得意地朝我笑。
我笑容凝固。
虧我還自作聰明地以為是我追到了他,原來明明是我掉進了他早早設好的圈套,成為了他勢在必得的獵物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