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如此,我發現街上的行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
到底怎麼回事?
「就是他,那個做假新聞的。」
「不要臉的東西,害死了那麼多人,還有臉走出門?」
「你看,他的手好像斷了,活該,這種人最好把他四肢都砍了,做成人彘才合適……」
那些惡毒的竊竊私語,就像子彈襲來。
我面紅耳赤地低著頭,不敢再看任何人的眼睛。
半小時後,我在一家便利店的電視上,看到秦聯發布的澄清新聞,他們買了所有媒體的黃金版塊,把我近幾年的所作所為公布於眾,我的清晰正面照也被掛在最上面。報紙、電台、公交車站上的廣告牌……他們把我變成這座城市人人喊打的臭老鼠。
「老大,這個人好像就是電視上那混蛋。」
「干,就算是我們這些混混,做的事也沒那麼下作。」
幾個小混混把我圍在街角,帶著嬉笑和耍鬧的態度。
「既然碰到了,就收拾收拾吧,打這種人相信不會有任何人找我們麻煩的,媽的每個人都練練手,免得下次干架打錯地方……」
我不停求饒,他們卻聽若無聞,無數拳腳落在我身上。
很快,我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血液像濃痰嗆在喉嚨里,只覺得死亡在向我靠近。
10
「救……救我,救……命……」
我氣弱聲嘶地呼救,來來往往的行人,有的急匆匆跑來,看清楚我的臉,又
幸災樂禍地離去,有的給我補上幾腳,咒罵幾句跳開,有的甚至拿出手機錄像,記錄我的死亡過程。
他們都在期待我死去,就連最基本的人道主義關懷都沒有,我身上還有一塊完整的肌膚嗎?我不知道。
一雙乾淨的球鞋停在我面前,熟悉的煙味飄入我鼻中。
我奮力抬起頭,看到一張消瘦冷漠的臉,他不是殺了人嗎?怎麼可能這麼快就被放出來?
陸鳴坐在我身旁,把菸頭彈到我臉上。
好痛,但我連呻吟的力氣也沒有了。
「為……什麼,為什麼要害我……」我瞪著他,不理解他對我的恨意。
「你認識她嗎?」
陸鳴從口袋拿出一張照片,放在我眼前。
照片上的女孩年紀不大,穿著白色裙子,臉上有兩個淡淡的酒窩。
有點眼熟,但我記不起來了。
「她叫周寧寧,半年前她在街上發傳單,被從酒吧出來的兩個醉漢拖到車上輪姦,事後她報了警,但那兩個醉漢一直沒被抓到。隨後她找到一家媒體,希望社會能關注這件事,能抓住那兩個強姦犯,最重要的,是避免再有女孩子受到這種傷害。一個二十二歲的少女,需要懷有多大的勇氣,才能把自己的傷口剖出來給大家看,只是為了保護其他的陌生人。但她沒有想到,她接觸的是一家無良媒體。」
「過了一個星期,關於她被侵害的新聞報道出來,她目瞪口呆地看著網頁,新聞里關於她受到的傷害一筆帶過,反而花大量篇幅杜撰了她的人際關係。她只交過一個男朋友,但新聞里寫道她在大學就談過十幾次戀愛,她從沒去過夜店,但新聞里寫她經常穿暴露的衣服游離夜場,還造謠說她墮過幾次胎。更可怕的是,她的照片也被公開在報道里,從那一刻開始,地獄在她身上降臨。」
「身邊所有人都罵她是賤女人,覺得她是自作自受,每天都有很多人給她發謾罵簡訊,還有一些可怕的快遞,紙錢、扎針人偶、爛褲子……她想辯解,但沒有一個人願意聽,她成天窩在自己的小房子裡,吃不下飯也睡不著覺。
最後的最後,她做出一個極端的決定。」
「因為讀大學時我曾教過她畫畫,她希望我能幫她畫最後一幅畫,她本來是個乾淨漂亮的女孩,卻在附骨之疽的網絡暴力中,變得蒼老憔悴,長期缺乏睡眠導致她敏感脆弱。她哭著對我說,她一生未做過壞事,為什麼這種事會降臨在她身上?我決定幫她,對她說我會查清楚這一切,讓她好好休息。但我沒有想到,那天夜裡她就自殺了,她說她太累了,已經沒有面對明天的勇氣。」
力氣慢慢抽離,意志也慢慢模糊。
陸鳴站起來招招手,幾個穿白大褂的人把我抬上救護車,我卻沒有一絲欣喜,內心的恐慌越來越盛。
「別想那麼容易就死掉,我會想盡法子救活你,但讓你不人不鬼地活著。你必須好好感受一下她們的痛苦,你身邊的每個人都憎惡你,所有人都把惡意強加於你,失去所有自尊、感情、認同感……唯一殘留的只有無盡的痛苦。
你不是喜歡這個大娛樂時代嗎?好好享受吧。」
陸鳴咬著牙拍拍我的臉,眼中的怒火欲把我吞噬。
下一秒,我墜入深不見底的黑暗。
【尾聲】
「我叫周寧寧,今年二十二歲,我拍這個視頻,只是想證明,我不是新聞里說的那種人。」
手機視頻里的女孩衣著樸素,有著重重的黑眼圈,想必很長時間都沒睡個好覺。
「我不知道那家媒體為什麼要這麼寫,我也不知道大家都在罵我,我一次次辯解,謾罵卻越來越多。我也不明白,為什麼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可以懷有那麼大的惡意?自始至終,我都沒有做錯過事情,為什麼……」
女孩開始哽咽,眼淚大滴大滴掉在桌子上,就像燦爛的水晶。
「現在我用自己的生命來證明,我不是新聞里的那種人,我不放蕩也不濫交,我只是一個受害者。你們還是可以選擇不信,但我希望下次再看見類似的新聞,你們能好好想一想,能收斂下自己的惡意,是否在無意中傷害了無辜的人……」
女孩開始吃白色藥丸,一顆接著一顆,到最後小半瓶一口吞下。
「我會請人肢解我的屍體,把我的頭放在鬧市區,相信這樣一來,大家都會看到這條新聞,也能重新審視這件事情。對不起,爸爸媽媽,對不起,陸老師,我實在堅持不下去了……」
女孩的聲音越來越弱,趴在桌上開始抽搐,視頻也變成黑色。
直到最後,女孩都對世間懷有善意,她用極端的方式,給大眾一個理智的勸誡。
儘管,在這個大娛樂時代,也沒有多少人能聽懂。
「所以,那個肢解屍體的人是誰,是陸鳴嗎?」一個戴著耳機的男孩問。
「聽說不是,好像是那女孩雇的一個小偷,但陸鳴知道此事後第一時間趕過去,決定用自己做誘餌,把新聞炒到最大。」另一個染著黃頭髮的男孩說。
「那小偷什麼來歷?」
「我看了小道消息,聽說那小偷是個色情狂,好像還有戀母癖,要不要發個簡訊罵罵他?」
「好,算我一個。」
兩個男孩興致沖沖地走遠,沒人注意到天橋下面還有個流浪漢,他渾身都是血污,右手齊腕斷掉,發出腐爛噁心的味道。
每當有人經過,他就會不受控地發抖嗚咽。
而每晚準時十二點一輛車停在他身前的時候,他還會發出野獸般的慘叫。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