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節選自《窮男富女煉愛記——老娘賺夠錢,就為包養你》,作者:一隻五丁包等,有刪減,如有侵權,請聯繫刪除,圖片源自網絡】
99% 戀愛故事,都是關於美人的。剩下 1% 里,也有 0.9%,是關於醜人愛上美人的。
醜人自己的故事在哪裡?
那些丑的人,是怎麼一點點長大的?
以下,我要分享我的故事。
這是一段極其悲慘的初戀,背後是極其艱難的女性成長,全部是我的真實經歷:從小對外貌自卑,害怕面對女性身份,總是被當成怪物一樣圍觀的女孩——想要平穩地過渡到有個女性身份,究竟有多難?
基本要走一道鬼門關。
大病一場、瀕臨瘋癲、無休無止的自我懷疑——我不會被愛的!
好在最後我戰勝了。我被愛了。
我訪談過一些並無經驗的年輕女孩。
結論是,即使讀了那些文章,對於愛情,她們仍然是懵的。
直到她們真正實踐過之前,她們無法將這些結論與現實聯繫起來;可是由於不懂理論,她們遲遲無法進入實踐。
這也是我很用心並細緻地寫這篇文章的原因。
它是真實的經歷、真實的選擇、真實的掙扎、真實的傷痛,是在中國的文化背景下真實的中國故事,是一個性格不怎麼好的年輕女孩,被她仰慕著的男孩子胡亂扔了一地的、有全部的生命力構成的愛與勇氣。
(一)
一直到二十歲,「女孩」「姑娘」仍然是這個世界上令我最恐懼的詞。
我七歲就知道了滾石樂隊(The Rolling Stones),但十七歲才知道世上有護髮素。
六年級時經由炸裂的初潮,我整日在口袋裡揣上兩片衛生巾,直到它在體育課上顛出了口袋。
於是我身後的小李箭步衝出隊伍以光速將之攔截,在他的率領下小男生們紛紛傳閱起了那片衛生巾,大喊:「天啊,她也會用這種東西啊!」
我在看電影時總會下意識地把自己想像成彭彭丁滿、科學怪人、狗頭軍師和瑪麗蓮·曼森。
我在衣櫥里備了一大把一模一樣的灰色運動式胸罩。
每當有人提出要帶我去買衣服,總會被我不假思索地拒絕:我的固定搭配就是黑色運動服、黑色運動褲和灰色運動鞋,背後再拖個沉甸甸的大黑書包。
所以上大學後我有了個死亡黑名單,專門追殺見過我身份證的人,因為上面有我十六歲時拍攝的證件照。
那時我的裡層頭髮自來卷而外層不捲,由此造成了近乎爆炸式的效果,班主任常常憐愛地揉著我的秀髮,念道:「這孩子,像條小獅子狗。」
不過每次向我爸提出想拉直,他的反應總是乾脆響亮:「你個學生。」
很多年後我反而開始懷疑我爸是對的——我開始動腦子打扮後,果然再也做不到那麼拚命地學習了。我完全無法每天早上六點就起來爭當第一名——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撿慣了芝麻就抱不動西瓜,小農思維跑一萬年也別想衝進資本主義,只要你的審美扭曲到徹底忘記追求美,你就能一心一意地追求分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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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彼時我滿腦子都是精準的時刻表:早上要像彈簧一樣從床上跳起來,走路時要在腦子裡過知識,新內容要在多少多少時間內消化……再也沒有其他東西能夠進入我的審美坐標。
每個人自己都是自己審美坐標系的原點,但是我無限膨脹,最終成了我審美坐標系的全部。
當我照鏡子的時候,反而會覺得自己很美;有時我甚至會托腮望著自己在窗中的影子,腦海中直接響起各種重金屬樂隊的名曲,只覺得,我怎麼這麼炫酷啊。
在餐館上女廁時我被阿姨攔下,並被同齡中學生誤認為阿姨;過生日時同學送了我一個禮盒,拆開發現是飄柔洗髮水;高二運動會策劃方陣主題時,物理老師詢問我願不願意穿灰西裝打花領帶扮成愛因斯坦站在方陣正上方,藉此凸顯理科實驗班「超時空方陣」的特色。
早早讀起了 vogue 少女們總能被我隨口甩出的笑話逗得前仰後合,這讓我感到自己比她們不知高到哪裡去了。
待我拉直了頭髮、穿起了裙子後,一個男生對我說:「我感覺你的身材和五官還是不錯的,只是——男人對著你大概硬不起來。」
身材和五官與我差不多的女生,會被挑去做能穿漂亮裙子的迎賓小姐,而大家總是好奇地問我:「原來你平時也會穿裙子嗎?」
可出於女性本能,我還是會在內心深處隱隱地希望聽到一句「其實你沒有你以為的那樣丑」。
(二)
可能是因為太醜了,我只能用自黑來逃避現實。自誇需要和別人比,但自黑不用。拚命自黑的話——你就獨立於那個坐標系之外了。
比如瑪麗蓮曼森,原生形態就很像會在美國中學裡被打殘的樣子:他後來越來越劍走偏鋒,反而沒人會說他丑。
何況他還有作品,有實力,有才華,足夠強……
大家看到他,只會說:酷出於同樣的理由,在其他人對打飛機和關東煮成癮的年紀,我自黑成癮,這讓我自感特立獨行。
我自黑的初始目的是想堵住青春期男生尖刻的嘴,可是鑒於每當我拋出驚人之語,空氣中立刻就會蕩漾起歡快的氣氛,漸漸地我就認為自己並不care,大家也就默認我真的不 care 了。
於是事情很快朝奇怪的方向發展:一切對談齊刷刷地導向了同一個結論,那就是沒人想上我。
「我大概會在四十歲破處,」我每天都要編一個講述自己孤獨終老的故事,在最受歡迎的版本里,我終生都是處,得不到任何愛,與大型犬共度餘生,即使被 qj 都是我的幸運。我的人生巔峰,大概是在公共汽車站被一個翻著白眼流著口水的奇怪男子襲胸,因為當我在一次以校園安全為主題的討論上提及此事時,正太們歡快地表示:「竟然真的會有人想摸你?」
那是在網際網路沒有女性視角討論的時代。
我必須要澄清一下,我至今仍然認為,這種自黑與被黑,大部分是善意的。
有時這種對談的尺度放得過於兇殘,同學們也會憂慮地問:「你真的不生氣嗎?真的不生氣嗎?你可千萬別哭啊!」我便會被狠狠地、重重地,以無比激昂的姿態刺入內心深處,然後十分肯定地答道:「不生氣啊,真的是一點都不生氣啊,何必要在意這樣的小事?我畢竟喜好宏大問題啊。」
其實我心底還鋪著一條解說音軌:我畢竟成績比你們好,懂得比你們多啊。於是在一些對大多數人來說簡直堪稱侮辱的場合下,我不僅根本沒有哭的意圖,而且笑得比誰都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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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很多年後,我和幾個老同學吃飯。他們表示:「我們黑你,是因為我們愛你啊。」我說我知道啊。他們繼續問:「不過你這人也好得太不可思議了,你為什麼從來不生氣呢?」
我突然意識到這個問題的終極答案是,身為一個丑到一定境界的資深 low逼,我很害怕如果我不能用自黑去讓大家開心,大家就再也不會愛我了——
出於搖鈴反射的原理,這種諧星模式實際上對性格造成了一定程度的破壞。
我鄙視情感交流帖子,鄙視手捧戀愛書籍的女孩子們,不能真正理解其中的很多詞,比如「傷」「姿態低」……
我早就認定了:婉約派,垃圾;豪放派,牛逼。男子漢大丈夫(?)一定要強,要重工業——
我怎麼能滿足呢?我必須要戰鬥。我要用我的技能點去賺錢,去描述那些宏大的、強悍的事物。我覺得這就是真正的高級了。
整個青春期的我,就像那種高度焦慮的鋼鐵直男——我必須要變強,我很醜,我要賺很多錢——但我不符合。
我是一個很直的直女,活在一個很直的氛圍里,我和其他女生都不一樣,我和其他男生也不一樣。
我無法理解「男性向」為什麼是男性向,也無法理解「女性向」為什麼是女性向,我哪頭都配不上——總的來說,我不夠強,也不夠美,所以我是什麼?
因此,在大學畢業之前,我的兩腿之間,甚至可以說是有幻肢的。
我一直暗暗地想,假如我投胎成一個男孩子,就可以只剃個寸頭,胡亂穿個衣服,屆時我所遭到的所有非議,都只是因為我不夠強,而不是不斷被人說:
「你這個樣子會嫁不出去的。」
「別人對著你會硬不起來。」
「你這個人就是有『個性』」
「她就喜歡這樣,她這樣她高興。」
「你要是有喜歡的男孩子——那那個人長得什麼樣啊?」
我是一個怪物。大家都在說:你是那樣的。
這讓我對兩腿間的幻肢又愛又恨:它似乎也是我的生命之火、立身之本。
我知道我的本體是沒有那根的——這是我隱藏最深處的,巨大無比的秘密。
我的其他秘密還包括:我渴望被愛。對,不是期望,是渴望。
我希望能變成一個可愛的女孩子,就像匹諾曹希望變成人。
但這樣的難言之隱,這又怎麼能讓其他人知道呢?那些句子早已刻到我的骨髓里了:「你喜歡的男人,那得什麼樣啊?」「我們班那個人,真的非常
非常神奇!」「她太糟$APPEND圾了!」
(三)
可我總是要長大的。
實際上,在上大學之後,我對戀愛的理解仍然是——「要經歷很多很多年的曖昧」「一生一次」「頂多兩次」,對於大學就能戀愛的人類,我覺得像是外星系的。
但僅僅一個月後,我就遇到了人生中遇到的第一個在邊緣示好的男孩子。
他先和我說「要不我們在一塊吧」,正當我被嚇得心臟突突跳、簡直要在窗戶旁邊跳起來時,他又說:「我開玩笑呢。」
後來,當我嘗試向他主動時,他卻隱晦地表示:「追我的人條件都很好,所以呢,我的眼光也比較高。」
我繼續追問,他說他無法接受我的很多特點:丑、說話很快、沒有任何淑女氣息,等等等等——無論長相還是舉止,我都令他感到恐怖而瘋狂。
現在想想,我相信他是覺得這樣就能讓我知難而退了——我瞬間被推回到本來的次元了。
我果然是個怪物對不對?
截止到這個時刻,人生中所有和我產生過交集的男性,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向我表達:你不像個女人。
我很想掙扎一下:我沒有和任何男人相處過,你們又如何斷定我不能像個女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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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我被持續不斷地奚落過、拒絕過、玩弄過,我感到這就是我經驗豐富的證明。
我什麼苦沒吃過?我真的很苦。
我,一直做著一個超然物外的中老年直男;我不是異·性·戀·小·姑·娘,和這六個字中的任何一個字都不沾邊。我必須要強——即使我身材纖細也沒有大肚腩,我仍然要比地球表面每一個中老年直男都要強。
再後來,我就遇到了他。
他是誰、做什麼、多大年齡都不重要,我也並不是要抨擊他。我並不了解他。
姑且簡稱他為「A」吧。A 主動向我表達好感了。
在見面之前,我們是偶有交集的網友;我很崇拜他。他有很強的技術底蘊和審美偏好,熱愛文學、電影和音樂,他的朋友們都對他評價很高。
我想,一個才華橫溢而細膩的人,一定是溫柔且能充分理解我的。
僅僅是隔著螢幕,我就感覺到了,那是對我的幻想來說十分有意義的,「性感」。
更何況,他似乎也覺得我是性感的。
我想說,至少在當時,我非常非常愛他。
我很喜歡他這樣的風格;在他之前,我從未被人這樣示好過——當然這種愛也可能是一種幻想,綜合了我對其語言風格、藝術審美、遙遠距離的幻想,會在真正相處過後消失殆盡——但我不是一個女人。
我要如何面對呢?
我腦海中掠過那些我對戀愛的理解:一生一次。
錯過了這一次,我又要怎麼尋找下一次呢?
我的心臟從未跳躍得這樣激烈過——那是從出生起儲藏至今的、火山噴發一樣的能量啊。
我實在太害怕把事情搞砸了。我開始瘋狂參考戀愛帖子。
帖子上說的技巧:示弱。少說話。
我覺得有道理,我要是說話,是不是就看起來嘴更凸了?
我開始笨拙地學習它們,那些原本令我看不上的帖子(愚蠢的主旨、糟糕的節奏、膚淺的用詞……),如今讀起來就更可怕了:上面的女孩子,皆是膚白如雪、巧笑倩兮,和我完全不一樣。
它們的用詞也非常武斷:「男人都是……」
我靠!做了二十年「男人」,我還真不知道男人是這樣的。從男人的視角看女人,居然是這麼神奇的嗎?
我胡亂記了一些我完全理解不了的概念,哪怕其中沒有一種讓我可以共情。
約會前,和我一樣母胎 solo 的閨蜜陪我到高級品牌的櫃檯去,被 BA 忽悠著塗了一個死亡芭比粉的口紅。
我思考了很久該穿什麼?我把我有限的幾套裙子試了又試,希望自己是性感、有吸引力的。
這兩個詞可離我太遠了!
不管我穿什麼,都覺得我是一個異裝癖。
我穿著不屬於我這個物種的服裝,假裝我很美麗——可我——是一個怪物但當我遠遠地看到他微笑著在地鐵口看著我——所有的,從上小學開始的,對我的存在本身所有的碾壓,一股腦地壓上來,神奇的、泥石流一般強大的力量,開始讓我兩腿間的幻肢逐漸瓦解了。
我操,我從沒以任何形式,面對過兩腿間沒有幻肢的生活。
我要如何去面對呢?那日同他約會的不是我,而是空洞的、行走的軀殼。
我不再知道怎麼說話。我像個初代的多線程機器人,中央處理器噼里啪啦地過載了,無法處理這些複雜的任務——
我醜陋的臉怎麼辦?
我鴨子一樣凸出的嘴怎麼辦?
我過快的語速怎麼辦?
我精神病一樣的肢體語言怎麼辦?
一個程序屢屢出 bug 的機器人柴斯卡,又要如何面對一個情感經驗豐富的男孩子呢?他的程序兼容程度比我好太多了。
我的天啊,我是一個傻子——吃拉麵的時候頭髮差點掉湯里——他給我攔下來「哎呀,你小心。」天!我覺得好沒面子。可確實差點掉湯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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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我們一起看電影,看電影而已——我還記得電影的名字,一共看了兩次;其中第二部是《穆謝特》(導致我之後無法直視布列松)。黑暗中、且在人群中,我第一次被男性觸摸了。他的手從我的胸部一直下滑——God,我第一次意識到我有那兩個器官。
我覺得我不再是一個百分之百的怪物了,真的有人想要觸摸我了……而且還是我如此欣賞的一個人……就像布列松表面冷靜實則激烈的鏡頭語言,當我假裝盯著銀幕時,兩腿間的幻肢居然逐漸癱軟了。睪酮也飄散了。我要被噴涌而出的腎上腺素頂穿了。
以那一刻為分水嶺,我開始真正「感受」如何做一個女人——我終於有了具象的理解:原來男人是這麼一回事,和電影里拍的一樣,他們真的有慾望,兇猛、原始。他們和我不一樣。
那一刻我明白,所謂性教育書籍上講的每一個字,都堪稱無比的蒼白,那些文縐縐的語言,完全不能概括這種真真正正的男性。
那天從電影院裡出來,我真是羞紅了臉:語言功能停滯了,表情無法繼續了,我的世界結束了。僅僅兩場電影的功夫,我就同過去的我揮手告別了。
我被一種可悲且可笑的興奮席捲:有人想碰我了,我可以成為一個慾望客體了!
那些從小到大「沒有人想上我」的笑話,就在他的手爬過來的那一瞬間,統統在腦海中炸裂成一場絢爛的煙火。
很多虛擬的人圍著我,面孔已經看不清了,依然是那些耳熟能詳的句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有男的想找你了;哈哈哈哈哈你不發愁沒有男的找你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串詞曾經幫我化解了很多,到這一步卻起不到什麼作用了。
我再也哈不出來了。
(四)
然而即使遲鈍如我也感覺到了,他沒有那麼喜歡我。
也是,誰會喜歡我呢?我是個什麼垃圾呢?
他從來沒有說過,他想做我的男朋友。他只是一直在說,你的身體……你很……女神……喜歡……
許許多多戀愛帖子上說了,真正愛你的男人是不會吝嗇向你表達他們的愛的,他們會忍不住不停聯繫你,恨不得早就設想好了你們的小孩叫什麼,而不是像這樣……但我還是無法放棄期望。
我對他的情緒太劇烈了。我想他是熱愛文學和音樂的,他還喜歡我的文章。他怎麼可能不喜歡我呢?
除了那些原本令我噁心(並畏懼)的戀愛帖子,我沒有任何可以參謀的對象。而我無法真正懂得它們的敘述邏輯。
上面說:男人都喜歡自信的女人。OK,可什麼是自信的女人?
男人都不想碰處女。為什麼呢?處女和非處女有什麼區別呢?
巨大的緊張中,我已經不再是原來的我了。在和他面對面時,我說不出來太多話。我不再以風趣和淵博見長,而是卑微、無聊。
相比那個放鬆時癲狂而豐富的我,我更討厭此刻的自己。他又為什麼會需要我呢?難道我也和帖子上說的一樣,只是「年輕女孩的身體」?
我像懵懵懂懂地接受 E=mc² 一樣懵懵懂懂地接受這些。
那些男女之事對我來說,實在是太深奧了!除了我的心理狀態,一切都進展得過於快了。
原本,我兩腿間還軟趴趴地下垂著幻肢,可只消了幾天便突然變成了——一個我崇拜的男孩子,手放在我短褲的尾部和長筒靴的起始處,用一串一個字比一個字微弱的聲音,對我說:「我…想…和…你…去…開…房…」
在這一刻,我突然冒出來了嶄新的本體:我的胸部和陰道。這很奇妙:它堪稱對我最離譜的理解,與最深刻的誤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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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他想要得太直接了。
我整整一宿沒有合眼。
我嚮往的當然和絕大部分女孩子一樣,我也希望我能被我喜歡的男孩子溫柔地愛著。
我要如何接受:當我開始戀愛,我得到的不是愛,卻是一串直白的慾望呢?
左手的戀愛指南說,「女孩子要保護自己」;右手的寫,「就當是來玩的」——可我連「傷」「保護」「玩」乃至「渣」的具體意味都不知道,這些帖子也完全沒有提到背後的邏輯是怎樣的。
莫名其妙地,我就和他做了那件事。本質是因為我擔心不這樣,他就不會喜歡我。
這是我好不容易才獲得的一點點(據說的)「喜歡」啊!
直到在酒店前台掏身份證前的一小時,我還是一點安全感都沒有。
但我知道在那種「酷」的,「叛逆」的文化下,不去做才是奇怪的。
我不酷嗎?我不叛逆嗎?我可是六歲開始的搖滾青年,熟練地描寫了許多搖滾人類的糜爛生活。
可當我穿著不習慣的高跟鞋、配著同樣穿不習慣的風衣與裙擺站到酒店的走廊上時,因緊張而顫抖的身體卻和「幻肢」一起,瘋狂地以一種只有我才能感受的頻率擺動著。
直到衣服都脫下來了,我才想起來:我寫了很多關於搖滾樂的文章,看過很多書,所以我現在還沒有做過這件事,這是大家都沒有想到的——
你看,很奇妙吧?在上學的時候,沒有人想上我是我的人設。
可是在學校之外,人們默認我很早就十分熟練了。有人甚至覺得我恨不得應該未成年時就玩得很溜了。
所以我特麼到底是什麼?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天,我是一個怪物。
我想儘量讓身體不致因為恐懼和不安而蜷縮起來,可我已經開始發抖了。
我的扣子被解開時,那些看不清面龐的、記憶深處不知道是誰的聲音又開始哈哈大笑了。
「哈哈哈哈有男的想找你了」大約是這樣的句子,還有那些戀愛指南上奇怪指示,「沒有人想碰處」——就那樣,全炸了。
我的腦海變成了一片火海。他願意,這不是一種施捨嗎?我這樣一個醜陋、毫無吸引力的軀體……
我幾乎是哀求著說:「我…我沒有做過…」
我錯了吧?我把他拖進了我卑微的世界。
直到開始前的最後一刻了,我仍然處於無知者無畏的狀態中:我一直擔心自沒有吸引力,可我不知道僅僅在接下來的一個晚上,它便會如此劇烈地吞噬我——
我即將從他那裡得到的評價,比我設想給自己最糟的狀況還要糟糕。
我必須要說,截止到 2021 年的今天,它真正給我的衝擊並不是這件事本身,而是我在挑戰的途中到底經受了什麼——
沒有任何人,或者戀愛指南告訴過我,等在我面前的究竟是什麼,甚至沒有任何材料會細緻、體貼地去講述,我們這些有幻肢的人,該如何過好自己的生活。
(五)
性教育書上早就寫過了,第一次體驗不會太好——用詞很委婉。有的文章說得更直接些,「會比較痛」。
痛而已,怕什麼呢?
回到眼前這走向過於迅猛而奇怪現實: 他問我,「你要破嗎?」
我總不能搖頭吧——於是我點頭。
下一秒我就後悔了。
我真的不知道會痛到這個程度,痛到讓我想到九歲那年做胃鏡——我幾乎是在慘叫,那種撕心裂肺的、整個人都被劈開的慘叫。
我的面孔是不是更猙獰了?我為什麼還要留一盞檯燈?
大概是因為我無論如何都無法順從的身體——我指揮不動自己——他的表情越來越不耐煩了。冰冷。氣氛甚至有些恐怖。
我小心翼翼地說:「對不起……我……我不知道會這麼痛……」我聲音細小、毫無底氣乃至不停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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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他試圖把我按住,「你怎麼老是亂動呢?」
「對……對不起……」我好窩囊。
他越來越不高興了。
我不想睜眼去看並且開始害怕——沒有愛的房間竟然是這樣的,我從來沒有
在任何電影里看到過。
這超出了我最壞的設想。
直線下墜。
原來竟然會有人不會嗎?我不會。
「你為什麼這麼僵硬?」
「你能不能像個女人一樣??」
「對……不起……」
墜入深淵。
我果然太差了——更令我沒想到的是,我居然連接吻也不會。
「都沒人親過你嗎?」他已經掩藏不住語氣和眼神里的嫌棄了。
我又拚命地道歉起來:「對不起,對不起,我——」
還是很痛。
這幾個小時我經歷了好多啊!
疼痛和他的不滿都讓我度秒如年,很想穿上衣服逃跑。
我不知道該如何為我糟糕的表現道歉,也糾結是不是應該直接叫停這一切——女孩子,作為一個優雅的女孩子,應該直接說,「算了,算了」嗎?
我放棄了思考;我想到電影里的情節一般是,第二天早上,一切就會自然結束,又會平和得好像無事發生。
我只要等待太陽升起就好了。
電影又演錯了。
電影里的角色都很熟練,碰個杯就第二天早上了。
而我甚至不會接吻。
沒有任何電影是為我拍攝的。
我再也回不去之前那個階段了。
睜開眼時,他真的很冷漠。
當我想抱他時,我感覺到他在躲閃,甚至有點害怕——這讓我快要痙攣了。
塗上死亡芭比粉的口紅朝外面走出去,我真真切切地想嘔吐。
他一言不發,氣氛太尷尬了,或許破一下局比較好。
於是我用顫抖到不自然的、像是演出來的聲音和他說:「對不起啊,讓你感覺不好了……」
等等,我為什麼要說我讓他感覺不好?仿佛我是某款設計失敗的產品。
但我當時是真誠地覺得很抱歉。
我樂觀地設想,他至少會安慰一下我,說那沒有什麼不好的?
但他說:「確實太差了。從來沒有那麼差過。」
我的眼淚向上涌,但殘存的一些「幻想中的睪酮」把它們按了回去。
我條件反射地哈哈起來——哈哈可是我的特技了:「哈哈,下次就好了,我這是第一次嘛。」
他冷冰冰地說:「我處過三個你這樣的,從來沒有那樣過……簡直是太差了,我再也不想做這件事了……」
我處過三個你這樣的,從來沒有那樣過……
他走了以後,我站到一家商場裡,鬼使神差地挑起了裙子,大概是潛意識裡覺得裙子象徵著女性吧。
挑著挑著,我突然想去衛生間。
脫下內褲,我看到上面全都是血——對啊,為什麼不會都是血呢?
遠遠比剛才更深的悲傷席捲了我。
我忍不住給他發信息,用我權衡了很久的,像是為了寫劇本編出來的、故作輕鬆的語調:
「哇,好神奇,我流血了呢~」
沒有迴音。
我終於傷心地哭了起來。
眼淚流了很多,手機還是沒響。
那些模糊的人影開始在腦海深處大笑:「哈哈哈哈這男的真可憐,怎麼上了你這麼個東西?」「你怎麼騙人家的?是不是用別人的照片去蒙他了?」
「人家願意上你,太給你面子了……」「哈哈哈快給人家賠禮道歉,打他一百萬精神損失費吧哈哈哈……」
幻覺。
但又不是幻覺。
果然是令人噁心的。
我無法從任何角度面對自己了。
血也在流。
血還在流。
像極了小學六年級時鋪滿椅子的經血。
裙子已經髒了吧?
心臟極速下墜,一直到小腹。
幻肢。好像。脫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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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我流血了。
可那一刻我只覺得:如果這就是做女人的感覺,我真的非常非常想回到一個月之前。
大腦一片空白之時,我抬頭看到商場裡的指示牌:「二層,少女館」;「三層,女裝區」……可笑又可怕。我不由得懷念起我的幻肢來。本來,只有它是和我站在一起的,它一直在保護我,讓我充滿鬥志、忽略現實。
可現在呢,我必須要接受,我是一個非常失敗、非常可笑的女孩子。
只有血仍在流。
那些血一直順著腿流下去。
(六)
這之後的一星期,我其實都沒有接受,或者乾脆是沒弄清究竟發生了什麼。
但我很想聯繫他。
自然了,他和那之前判若兩人,和我強調:他真的很忙,不喜歡閒聊。
我想,那我就數著數量,給自己每天一條的配額,來給他發信息。偶爾,我才會收到一條極其冰冷不耐煩的回應,字裡行間都在暗示:滾。
生活真殘酷啊——24 小時之前我還是「女神」,現在我就像一片垃圾一樣被丟掉了。
當時我自己接一些項目,嘗試做獨立乙方。
有天夜裡,在駐場處,有個同我並不熟的、比我年長不少的男員工,因為追求一位美麗女性失敗而開始喝悶酒,其他男員工都圍著他打趣。
本來我遠遠地坐在角落裡,和這一切無關;突然那個失戀的男員工隔著十幾米遠喊起了我的名字:「老子要找你約 p!」
大家都笑了起來。
對吧,找醜人約 p,隨口拋出這樣的話,是天經地義的吧?
可以隨便這樣侮辱一個醜人?
自然了,那人不假思索地和我說這話是因為我的吊絲程度遠近聞名。
僅僅一周之前,我還並不會在意這種話;可那一刻,我卻尷尬地笑了笑,然後走到窗戶邊上掉眼淚,猶豫再三,方才掏出手機給 A 發:「唉,我經常被嘲笑,沒人喜歡我…」
我當然不奢望他會安慰我了,我只是感到今天還沒有使用(我給自己規定好的)「一條信息」配額,這怎麼能浪費呢?
不想這次 A 回的很快:「那你想想這都是為什麼?」
我沒有其他經驗,當然無法判定自己到底是什麼情況。
我忍不住想像:我變成了一坨大便,誰碰誰想吐——這讓我焦慮得渾身發抖,我流了很多血。
截止到這裡,我得承認,在血流不止之後,我做了一些那種會出現在吐槽奇葩的約會帖上的事情。
比如尬聊,比如在被人當面說過那些話後還在堅持發微信,比如——體驗不好。
我檢索我和他說過的每句話,越看越討厭自己。我是如此不會說話,不會推進關係,愚蠢、淺薄。如果性轉一下,我肯定已經被掛上了相親吐槽版塊。
在幾乎要將我淹沒的困惑感、恥辱感中,我也去請教所謂「有經驗」的前輩。
我完全不好意思承認我被罵了一串那些話,更是以為流那麼多血是大家都要經歷的。
於是熟男和我說,你就不要理他了,「你就當是來玩的」。
熟女則說,她們的第一次很順利就過去了,頂多有點痛,「你就當是來玩的」。
恰恰是這幾個想法,讓我陷入了深深的自責。
我無法說服自己我被傷害了,反而覺得我給他添麻煩了。我拚命責怪自己愚蠢不爭氣,把事情搞砸了。
我無從知曉其中有哪項會導致我被厭惡到如此地步——我十餘年的賣力自黑,是因為自我定位諧星。我並不習慣被人「厭惡」的感覺。不是不喜歡,是厭惡。
我明明是在討好所有和我不一樣的人啊。
隨後我又看到他在 SNS 上寫了幾段話,我現在還能一字不差地複述出來,尤其是振聾發聵的結尾句:「真是希望這個弱逼快點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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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再抬頭,他把簽名檔都改成了 Fuck off。
他和我們共同認識的人說:「可是我噁心她啊。」
在那之後,我就開始做噩夢了。
我夢見我在和不同人發信息,無論說什麼都會被拉黑;
我夢見我的身下流出的血液,幾乎要將我沒頂了,我希望有人可以把我拉出來,可是喊了很久都沒有人來;
我夢見那些事景重現——他壓在我的身體上,咬牙切齒地說「那體驗太差了」「你為什麼不能配合一點?!」,表情是那樣的嫌惡、失望;
我還夢見我對著一片巨大的螢幕,那些話在滾動播放:這種弱逼為什麼還不去死?可是我噁心她。我處過三個你這樣的,從來沒有那樣差過。那你想想這都是為什麼?你那麼弱見識那麼少……你為什麼不去死?
我想辯解:這是誤會,我不是這樣的,我不想讓你覺得我這樣……
我從噩夢裡驚醒,想和他解釋,可是他拉黑了我的微信。
我只好發 iMessage。然後他拉黑 iMessage。再然後他拉黑手機。
我完全沒有辯解的機會,便被拉黑。被拉黑。被拉黑。
我似乎成了一個歇斯底里的變態。
但哪裡有我這麼憋屈的變態?
我一句話都沒發出去。我根本就發不出去。
我明明只是想說:我不是垃圾,我不是弱逼,我不是那樣的,我沒有問題……至少讓我解釋一下……而已啊。
這成了我身上一樁懸而未決的重大事件。
直到有一天深夜,極度的疲憊中,我在 SNS 上看到他仍然精力充沛地「聊騷」,字裡行間透出濃濃的慾望氣息。
他寫道:
「女神哦。」
「太美了。」
「好喜歡。」
那這些女神能持續多久呢?
持續多久之後就不是女神了?
對,沒有什麼更高的精神追求。
只有慾望,勉強地用文藝遮蓋著,但文藝也快要遮蓋不住了。
我哭得很傷心,點了很多酒。
我是個酗酒者,所有酒里我最喜歡尼格羅尼,它是橙紅色的,我一杯接一杯地喝,就像要把流出去的血喝回去:
我的身體太噁心了。
我甚至連做慾望客體的資格都沒有。
我簡直是一個設計得很不成功的殘次品。
除了疑似有問題的 vagina 和並不算很豐滿的 breast,我什麼也不是,什麼也沒有。
尼格羅尼
書上說,患上抑鬱症的前提就是:自我攻擊。
我是個垃圾,我不能怪別人,我太弱了。
最終,它從一段約會事故,變成了持續時間並不短的——心理創傷。
那你想想這都是為什麼?
我變成了一段卡住的程序。
那幾個小時的刺穿般的疼痛、那些汩汩流出的血液和那幾段怎麼傷人怎麼來的話,總是會在合適的場景浮現出來,提醒著我這是一樁懸案,而我不能溝通,甚至不能呼喊。
它們不斷地殺死我。
你看:死,並且循環。
(七)
A 表示,他以為我是「能想開的女生」 ,「不會認為這種事是女生吃虧」。
他的判斷依據大概也是搖滾還有大大咧咧的作風那些曾經讓我被圍觀的東西吧。
我想這也是所有和性有關的糾紛中,最為普遍、非常偷懶且充滿誤讀的思維方式了。
真正的壓力是「玩得起」的新時代女性價值標杆。
大量對「玩得起」的描述都模糊得像都市傳說,它們只是在描述世界上有這樣一些人,他們非常酷,年紀輕輕就不是處,行走於夜場和酒吧,不走心得好像沒有心臟。
編寫這些公眾號的人不會告訴你第一次進入得太粗暴會導致陰·道·壁·撕·裂,不會對這件事有體系化、親歷過的認知,不會告訴你那些據說「玩得起」的人在經歷過什麼之後才玩得起,不會告訴你人和人的成長路徑、生理結構不一樣,不一樣的人要配合不一樣的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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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我想,這本質是一種,攀比得太辛苦的都市人類,對「輕鬆隨意」的嚮往吧。問題在於,我本身就是缺愛的。
我曾經無法面對女性的精神、女性的趣味、女性的身體,後來我更被毫不尊重地徹底否定了。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完全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似乎無論身體還是靈魂,全部都崩裂了。
朋友勸我說:這不重要。他不值得。這只是一個情感糾紛。
是吧,起初我也這麼覺得:情感糾紛是多麼小的一件事啊!我這樣的男子漢大丈夫(?)怎麼可以糾結於此?何況他對我毫無情感。
我每天都在想:明天,我就可以恢復回去,再去和這個世界硬剛——但這一次,幻肢沒有了。我必須要依靠自己的力量。
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有關創傷的心理學、神經科學書籍上介紹,「創傷」會改變人的大腦結構,讓人分不清過去和現實。創傷所在的過去,會反覆輪播,把人困在受創傷的時刻。
性別女。
異性交往。
「她」。
企業微信里打一句「叫她來」。
我是女孩子……
那些事情總會在這時候冒出來,對我說:「你那麼弱見識那麼少。」
我非常非常想從這個陰影中走出來。
我所尋求的第一個辦法居然是喝酒。
我散步,想起 A 說的那些話來。
「真希望這種弱逼趕緊去死」——我喝點酒;
「可是我噁心她」——我喝點酒;
「我處過三個你這樣的,從來沒有那麼差過」——我需要再喝點酒。
我還去醫院檢查身體,當然沒有檢查出任何問題,它讓我覺得我更弱了:原來我是真的不行。
為了緩解無限循環的「你為什麼這樣僵硬?」,我還專門去上過瑜伽課。
我一度沉迷消費。
消費有什麼難的?我每天都在買衣服和化妝品,用自拍神器笨拙地學習拍照,我的周身飄蕩著讓人窒息的香水氣息,我塗著死亡芭比粉口紅,輔以令人無法直視的誇張搭配,被客戶委婉地提醒……
但這些舉措都沒有讓我真正地好起來。
我感覺很羞愧。
酒精令我感到自己缺少自控力;時尚雜誌令我感到自己十分膚淺;至於瑜伽——一個二十齣頭的「女孩子」因為這種原因來學瑜伽,我想不到有什麼比這更慘了。
有時,我還是會看到他生龍活虎地四處撩騷(並偶爾發些頗具內涵的狀態),這讓我疲憊而傷感。
我會面向全是霧霾的天空,直直地躺倒在地,不停逼問:你真的好弱啊。你怎麼會這麼弱呢?我不允許你這麼弱。
可我越想自我控制,就越無法停止自我責備。
我加大籌碼,對著自己大罵:你不要再傻了。
不想那個空洞瞬間被扯得更大了。
突然有一天,其他的男孩子出現在我的生命中,有那麼短暫的一瞬間,那個洞就被堵上了。
事情是一個偶然,和這個男生喝酒的時候,我眼前總飄著形形色色的幻象(大概是 PTSD 發作),擔心他會隨時跳起來把我罵一通。
但這個男生沒有。他之後的人也沒有。
時間流逝,我也並未停止。
前文已敘,創傷會破壞人的大腦對時間的感知——
確實,直到 2020 年,我仍覺得我好像昨天才被扔在那個商場裡,才被劈頭蓋腦地噴過一遍那些句子;
有時,例假和腹痛也會讓我感到恐懼,瞬間穿越回那個夜晚。
我還記得那陣子回學校辦事,站在宿舍樓前,一個和我不太熟的女同學冷不丁和我說:「你好像……變漂亮了。真的很漂亮呀!」
她看著我說,「是個美少女。」
這突如其來的誇獎真是讓我苦澀極了。
可能那天就是一個分水嶺吧——我說不定真的有了氣質上肉眼可見的變化。
我被迫長大了。
我坐到凳子上和她聊天,看她手裡有本電影雜誌,順手就翻到了一部恐怖片,叫作《陰齒》。
正如片名,這部電影的主角,是一個發現自己 vagina 里有尖利牙齒、會讓每個試圖進入她的男人的崩潰的,不怎麼自信的女孩子。
我心裡頓時一涼,天氣也很快涼了下來。
下雨了。雨越下越大。
那天之後,我開始熱衷使用「少女」這個詞。
我也不再說自己丑了。
我要逼一逼自己:我是少女,我是美的。
這並不容易。
在這個過程里,很多聲音會在腦海中嘰嘰喳喳地諷刺我。它們總是在說:怎麼可能呢?你也配自稱少女?
於是我努力交新朋友,刻意不去見任何曾經嘲諷過我的人,哪怕是曾經很要好的也不想見了。
我同那些和我仍然「開玩笑」的人面對面硬剛。
我也非常努力地戀愛和打扮,一度不穿運動服見健身教練以外的任何人。
我逐漸感受到了自己好的方面,似乎有源源不斷的能量從外部注入進來,至少能在一定程度上,暫時堵住那個空洞了。
我真的很想戀愛,我很想被愛,我想穿個可愛的裙子蹦蹦跳跳地談戀愛,我需要很多很多愛。
這沒有什麼好丟人的。
(八)
好幾年過去了。
如果我好好化妝穿衣服,我也會被奉承,甚至幾次被攔下來街拍。
我喜歡自己的五官,它們很精緻,很有特色。
我很瘦。
過去就像一場終於甦醒過來的漫長噩夢,奇幻得似乎與現實完全割裂。
我以時尚雜誌為參考,通過戀愛感受自己的費洛蒙,磕磕絆絆地自學成了一個「女人」。
故事似乎可以到這裡結束了。
可是,我從來沒有走出來過,因為這不是一段需要努力去放下的約會事故和一個不怎麼善良的舊情人,而是由流血、撕裂、辱罵織成的長達數年的心理創傷。
感情才能 Move on,而對於反覆重演的創傷,我只能嘗試與之儘量和平地共處——他由外而內地讓我血流不止,這段創傷亦是由內而外地刺穿了我的靈魂。
我曾經在擁抱 A 的時候問過他:「是不是明天早上,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他猶豫了一下,說不會的,不會的。
後來我也只見過他一次,那次我被當面罵了一臉。
真是一種狡猾的承諾。
我還是會在噩夢中被帶回那個房間、那個衛生間、 那一連串疼痛、那極其兇猛的分離。
假如我能乘著時光機回到那一天,我當然應該抱抱那個在衛生間裡因為沾滿血的內褲和沒有動靜的手機失聲痛哭的自己。
但我應該告訴她什麼呢?
告訴她她的生理很健康,告訴她她的身體沒問題,告訴她如應該用怎樣的口吻去給他發簡訊,告訴她如何作為女孩子去約會?
如果我告訴了她這些,我又要如何讓她確信,即使是她本來的樣子,她也很正常?
可不可以不正常?
可不可以買很多衣服、花很多時間自拍而不被說「你這樣真是有損逼格」?
可不可以不買衣服、不自拍而不被說「你這樣會嫁不出去」?
可不可以只做一個「人」,而不是一個「女人」?
可不可以給自己一點時間,給來自外界的愛一點空間?
那你想想這都是為什麼?
我還真的是沒想出來這都是為什麼。
如果非要說有什麼好處, 那就是我擁有了一顆負向的心靈鎧甲, 重極了,厚得很。
它讓我在事業與感情上都勇敢了太多、太多, 我可以去做一些更猛的操作了。
因為我知道無論結果如何, 我都不會更難過了。
我流過血了。
THE END
高中時期的我
當時我的穿衣風格
後來,偶然一次,重新穿上了那天晚上的黑裙子現在啊,我是真的可以接受並愛上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