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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叫周強，1986年出生於雲南的一個小山村。我的家很窮，從我記事起，家裡都沒有一件像樣的家具。我六歲時，母親因為忍受不了家裡的貧窮，在一個天氣晴朗的早晨跟著村裡賣洋芋的老李頭跑了，從此沒有回來過。

那幾年，吃過晚飯後，父親總要到村口的大柳樹下坐著抽上幾個小時的旱菸。

那時的我還有些小，不知道父親每天雷打不動地到村口報到意味著什麼。只是，覺得大雪天孤零零在柳樹下的父親有些可憐。父親連續在村口蹲守五年後終於病倒了。

病好後他不再去村口了，只是每天幹完活後就在家不停地磨刀，磨刀。有時半夜醒來我還看到父親在天井裡磨著刀。月光照在那把鐮刀上，泛著的寒光刺痛了我的眼睛。

那夜過後，我有些害怕父親。看見他，我總能想起那把冷冷的鐮刀。我開始有意無意地躲著父親，對於我的態度，父親似乎並不在意。他依舊每天磨刀。我害怕極了，我不敢回家，跑去找了奶奶。我把父親怪異的行為跟她描述了一遍，我以為奶奶會驚訝。

誰知，她像早就知道了一般，沒有絲毫的意外。隨後，奶奶跟我回了家，開始照顧我的生活。後來，從鄰居的口中我才知道，爸爸由於整日思念媽媽神經已經有些不正常了。

02

小學畢業後我便沒再上學，一來是我本身成績也不好，二來是我們家的經濟也負擔不起我上學的費用。在家乾了幾年農活後，我到鎮上修理廠找了個學徒的工作。說是學徒，其實也就是個打雜的下手，平時師傅們修車，我便在旁邊遞個扳手或者鉗子之類的。

做學徒是沒有固定的師傅跟的，通常是今天跟一個，明天又跟另外一個。我在修理廠呆了大半年，同期的學徒走得也沒剩幾個了。

其實，我也不想乾了。因為，這半年我都沒學到任何技術。但是，因為修理廠管飯。所以，我又留了下來。老闆看人走得差不多時突然給我們剩下的學徒安排了專門的師傅。用他的話說，能留到最後的都是好苗子。

我的師傅叫趙五，長得有些矮小瘦弱。他不愛說話，經常一整天不搭理你一句。還好，我本來也是奔著學技術來的，他只要教我技術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沒活乾的時候，趙五喜歡蹲在門口抽幾口煙。為了跟他套近乎，抽菸的時候我便蹲在他旁邊，主動為他點個火。日子久了，他在修車時便會讓我湊近些，詳細告訴我車的毛病出在哪裡。

我一心想學門手藝，因此他給我講解的時候我都聽得特別仔細。三個月後，一些車子上簡單的小毛病我便也能單獨處理了。

或許是我的努力打動了趙五，慢慢地我們的關係變得好了起來。得知我還沒有女朋友，趙五主動要給我介紹。我家庭條件不好，我知道沒幾個姑娘願意跟我交往。對於趙五，我不想隱瞞，於是把自己的情況全部告訴了他。趙五讓我不要擔心，他說給我介紹的女朋友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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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後，趙五果真給我領來了一個叫趙菊的女人。趙五沒結過婚，趙菊是他多年前在溝邊撿到的養女。趙菊長得很好看，高個子，鴨蛋臉，唯一的缺點就是不會說話。

我知道自己家窮，要真的討個媳婦是件不容易的事。但是，就算家裡再窮，我也沒想過娶個啞巴。為了不駁趙五的面子，我答應先處處看。

休息的時候，我把趙菊帶回了家。奶奶看到我領回個媳婦，笑得合不攏嘴。她拉著趙菊的手看了半天，嘴裡直說好。其實，我跟趙菊沒真正相處過，所以我並不知道她到底好不好。

03

趙菊是個勤快的女人，在我們家的那幾天，煮飯洗碗的家務活都被她包了。奶奶說，如果我娶了她，肯定會很享福。奶奶很喜歡趙菊，只是私底下她跟我說過好幾次，讓趙菊把眉毛旁邊那顆痣取了。她說痣長在那裡不旺夫，我只當奶奶迷信，笑笑也就過了。

從我們家回來後，我和趙菊算是真正談起了朋友。她有空時就會來廠里幫我洗洗衣服，被子之類的。家裡燉了雞，煮了魚，也會給我帶碗湯。她來的次數多了，廠里的師傅們都管她叫周強媳婦。時間長了，我也有些錯覺，認為她就是我的媳婦。趙五看我們相處得很融洽，在教我技術時也就更加用心了。

我和趙菊交往半年後，中秋節時我又帶她回了趟家。上次趙菊來時，我爸不在家。這次，我打算讓爸爸和她見個面，順便把我想和趙菊結婚的事情告訴他。

趙菊是個幹活的好手，到家後就忙著殺雞，洗菜。我要幫忙，她把我從廚房裡推了出來。晚飯做好的時候，爸爸回來了。看見趙菊時，他顯得有些激動。我怕爸爸嚇到趙菊，急忙把他拉到我身邊坐下。那天晚上，爸爸一直盯著趙菊看。嘴裡一邊吃飯，還一邊不知道念叨著什麼。

晚上，奶奶和趙菊睡在一個房間。半夜的時候，我又聽到了爸爸在院子裡的磨刀聲。我有些擔心趙菊，但是想到她和奶奶在一起，我便放心地睡著了。

爸爸的病時好時壞，我找了個他清醒的時候把想結婚的事跟他說了一遍。他看了我一眼，眼神空洞，似乎並沒有聽懂我說的話。

在家住了兩天後，我和趙菊準備回鎮上。吃早飯時，奶奶卻在自己的屋子裡摔倒了。為了照顧她，趙菊讓我先回廠里。她一個人留下來，我有些不放心。畢竟奶奶現在病倒了，爸爸又有些不正常。她一個啞巴，我擔心她應付不過來。可是，除了讓她留下來我確實也想不到其他更好的辦法。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我認為的好辦法讓我和趙菊的人生都改變了。我走後的第三天趙菊給廠里打了電話。我接的時候，話筒里我只能聽到她的嗚嗚啦啦的哭泣聲。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不敢告訴趙五。急忙跟老闆請了假，連夜回了家。

在奶奶的房裡，我看到了趙菊。她的樣子嚇了我一跳，幾天不見，她仿佛不是我認識的趙菊。她披散著頭髮坐在奶奶床前，目光呆滯，眼睛紅腫。我跟她說話，她也不搭理我。

我不清楚我走後的這幾天趙菊經歷了什麼。在我的追問下，奶奶才告訴我。前一晚，爸爸又在院子裡磨刀。趙菊看到冷風中的爸爸，便起身想給他披個衣服。奶奶睡得有些沉，所以沒發現半夜起來的趙菊。月光下，爸爸竟然把趙菊當成了我早已經跑掉二十多年的媽。

我知道爸爸有病，但是這麼多年他連別的女人都不會看一眼，為什麼對於即將成為兒媳婦的趙菊還有了歹心。我氣憤難耐，順手抄了門背後的一根棍子就要去找他理論。

奶奶死死拉住我，她說我敢對爸爸動手就是大逆不道。還說這次的事我也有責任。我不知道我的責任在哪裡，難道是留趙菊在家照顧她就是我所謂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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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趙菊一直不吃不喝，奶奶害怕出人命，拄著拐杖拉著我跪倒在她面前。奶奶要我保證我會和趙菊結婚。趙菊是個好姑娘，但是因為不會說話一直被耽擱到現在才找了我這個男朋友。如今，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如果傳出去，我不知道趙菊後半輩子該怎樣過。

我倒不是嫌棄趙菊，只是我現在腦子裡有的都是想找到我那荒唐的爸爸問個究竟，我想弄明白事情的經過。

最終，我答應娶趙菊。看我點頭，趙菊淚如泉湧。我承諾會好好對她，其實這樣的承諾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做到。畢竟，作為男人我不知道今後要怎樣面對她。

那件事過後，爸爸一連幾天都沒有回家。奶奶催我趕緊把婚事辦了，我知道她擔心趙菊。但是，想起爸爸做的荒唐事我就莫名有了些恨意。他做的錯事，卻讓我買單，這世界何其不公。奶奶說，誰讓我是兒子，他是老子，作為兒子就要接受。

一個月後我們結婚了。擺酒的那天，我見到了爸爸。那是事情發生後我們第一次見面。酒席散場後，我把他堵在了房間。我咆哮著讓他給我解釋，我覺得自己已經瘋了。

我用最惡毒的話咒罵他，我讓他去死。讓他死得遠遠的，讓他不要髒了我的眼睛。他似乎被我的反應嚇到了。縮在角落裡，顫抖著雙肩，沒有說出一句話。我揚起的巴掌終究沒落到他身上，我讓他滾。那晚，我獨自喝了一夜的酒。

第二天，頭痛欲裂的我被趙菊從床上拖了起來。在她的連比帶划下我知道爸爸出事了。

爸爸跳河了，放牛的胡老爹看到，跑回來通知了奶奶。村長請了村裡身強力壯的年輕人順著河道打撈。三天後，爸爸的屍體終於在離家十多里外的下游漂浮了起來。

奶奶經受不住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傷痛，又一次病倒了。跪在爸爸的棺材面前，我狠狠地抽了自己幾個嘴巴。我雖然心裡怨恨爸爸，可是我從未想過要他真的去死。誰曾想，我的咒罵真的逼死了他。

05

喪事辦完後，二叔要把奶奶接去養老。臨走時，奶奶給了我一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上的人長得很漂亮，乍一看跟趙菊有點像。可是，我並不認識。奶奶說，那是我跟著別人跑了的媽。

她說，趙菊跟我媽長得很像，特別是眉毛旁邊的那顆痣。她擔心有一天爸爸會把她認成自己的老婆。但是，因為趙菊每天都跟自己呆在房間裡，想著應該也不會出什麼事。誰知道，那晚她竟然睡著了，連趙菊起床她都不知道。

聽完奶奶的話，我的頭一直在嗡嗡地響。我怎麼也沒想到，爸爸竟然會把趙菊錯認成媽媽。怪不得奶奶之前一直讓我帶趙菊去取痣，原來不是因為不旺夫，而是因為會「害人」。怪不得爸爸第一次看到趙菊會那麼激動。

這樣說來，我真的是那個間接殺死爸爸的兇手。如果我早點聽奶奶的話，帶趙菊取了痣，爸爸是不是就不會認錯了人？如果哪天我沒讓他滾，沒讓他去死。那麼，結局會不會就不一樣？

爸爸死了，奶奶走了。家裡的屋子一下就荒涼起來，四周都沒有人氣。我和趙菊回到鎮上租了個房子，兩個月後趙菊發現自己懷孕了。

我們結婚後沒有發生過關係，所以我很清楚孩子是誰的。那段時間的我很焦慮，我害怕回家，害怕看見趙菊。我開始變得易怒，一丁點事都會讓我發火。對於趙菊，我也開始了雞蛋裡挑骨頭。我的脾氣發得毫無徵兆，可能因為她做菜放多了鹽，也可能是她煮的飯少放了水。

總之，我看什麼都不順眼。每次我發火時趙菊都不吭聲，我嫌菜不好吃，她放下碗筷就重新去做。我嫌飯硬，她立馬就去給我下麵條。她放下所有的身段，卑微地討好著我，活得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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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的小心翼翼並沒有換來家裡的片刻安寧。我的脾氣越來越大，我不會對她動手。但是，我會在吃飯時莫名就掀翻了桌子。我會將她洗好的衣服連盆扣在泥地里。

看著她紅著眼收拾桌子。在大冬天裡重新清洗滿盆的衣服時，我並沒有感到報復過後的快樂。相反，我心裡還有種說不出的難受。我在折磨趙菊的同時也在折磨著我自己。

06

趙菊終於忍受不了了，在一個夜晚割了腕。半夜我起床喝水時看到床邊的鮮血和地上的刀片。因為搶救及時，她沒有死。趙五趕到醫院後，把正在繳費的我拉到衛生間狠狠地揍了一頓。

趙菊病好後提出了跟我離婚，我沒答應。我是個自私的人，從小媽媽就不在身邊。如果沒有奶奶，我想我大概不知道什麼叫「愛」。

和趙菊認識後，她對我的好讓我感覺到了家的溫暖。我知道我不能離開她。之前我對她發的各種脾氣，對她的各種挑剔和折磨，根本原因是我無法面對她跟我爸的事情。但是，現在回過頭來想想，那些折磨她的日子我過得一點都不好。

我以為趙菊是故意不打掉肚子裡的孩子，趙五揍我時我才知道她曾經去過醫院。但是醫生髮現她有嚴重的貧血而不建議流產後，她改變主意把孩子留了下來。

其實，在整件事中我知道趙菊受的傷害不比我少。她要面對的生活似乎比我還艱難。然而，我一直無限擴大了自己的悲傷，並且把這件事情毫無道理地怪罪在了她一個人的頭上。

我在冷靜中思考了幾天，以前想不通的問題現在折回去再看似乎又沒有那麼重要了。我想要個家，我不想離婚。趙菊和爸爸的事情我也有責任。爸爸已經死了，我不能再把趙菊趕走。至於趙菊肚子裡的孩子，既然她想要生下來，那麼就讓她生下來。

不過，為了防止以後的謠言影響到我們的生活，我和趙菊去了外地。我用手裡的一點積蓄加上趙五給的一部分錢，也開了個小的修理廠。

休息的時候和大多數夫妻一樣我們會到菜市場買菜，然後一起回家做飯。趙菊的肚子已經很大了，天氣好的時候她會在院子裡曬曬太陽。小傢伙在肚子裡踢她的時候我也會好奇地湊上去摸摸。

以後的路還很長，我也不知道今後還將面臨什麼樣的難題。我甚至不知道孩子出生後該管我叫什麼。但是，不管前面的路有多難走。既然，註定今生我們之間就要有割不斷的緣分。那麼，就讓我們含著眼淚微笑地走下去。不論前方是萬丈深淵，還是荊棘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