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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二十七八歲的老處男林述怎麼也不會想到，頭一次來夜總會就會遇見自己的初戀女神陳媛。
即使站在一排KTV公主中間，年近三十歲的陳媛也是最亮眼的那個。
林述隔著人群眼睜睜地看著陳媛被人帶走，走出了他的視線，他慌忙起身去找經理幫他找人，「我找叫陳媛，她現在在哪？」
女經理輕瞥林述一眼，腰間的皮帶，手上的腕錶，皮鞋，連眼鏡都沒放過。
「先生，這個名字是真名吧？我們這裡的姑娘，都用的是藝名啊，小舞，七月，如歌啊倒是有......」
林述急道，「她笑起來有酒窩，高高瘦瘦的，剛才她還在這裡。」
女經理愣了愣神，「哦——您說的是小七月啊？誒喲，她是我們這裡的台柱子呢！這小七月已經進了別的包間了，還是至尊房，那裡的客人我們可得罪不起，再說了，我們還沒破這個例，這位老闆，就不要讓我們為難了。」
林述盯著眼前至尊包廂的大門，夜總會的保安，已經悄無聲息一左一右把他包圓了。無奈，林述只得留下自己的名片，讓經理幫林述帶給陳媛，然後灰溜溜地走了。
第二天，林述又去了那家夜總會，帶上存了他全部家當的銀行卡。
至尊房是嗎？最低消費88888是嗎?
林述學著有錢人的模樣，把卡拍在前台時，心底本來志在必得的霸氣，被女經理的一句話潑了一瓢冷水。
從頭涼到了腳底。
經理告訴他，陳媛昨天已經離職了。
林述又一次失去了她。
2
陳媛是林述初中時期的同桌，那個時候林述成績差，個子矮，經常受同學的欺負。
只有陳媛不嫌棄他一直鼓勵他，陳媛對他說，「我看過你寫的作文，我很喜歡，我覺得你很有才華。」
正是因為陳媛的鼓勵，林述才堅定不移地走上了寫作這條道路。
他一直在心底默默地喜歡著陳媛，卻沒有想到，中考後陳媛就不聲不響地離開了，兩人就此斷了聯繫。
陳媛本是家庭殷實的小公主，父母離異後，為了各自的生活，把她丟給了在鄉鎮居住的爺爺奶奶。
爺爺奶奶對陳媛說不上多盡心，她父母買給她的零食衣物，反倒會被奶奶拿去給弟弟妹妹，落到手上的，就沒剩什麼了。
林述猜測，陳媛應該是早早地就外出打工去了，卻沒有想到當年的女神竟然淪落到要去當坐檯小姐。
這些年陳媛一定受過了很多苦，一想到這裡林述就莫名心疼。
如今林述在報社擔任編輯工作，年底就要升任編輯部主任了，前途一片光明。
這一切都離不開陳媛的鼓勵，這些年他一直沒能忘了陳媛，沒想到如今只是匆匆一面他們又再次錯過了。
3
一晃，時間飛快，林述就這樣揣著對陳媛的思念，過了一年又一年。
林述30歲那年，一直身體健康的父親突發腦溢血去世，從發病到離開，才短短數小時。
林述也是從那天明白了很多，人活著，總不能太自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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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一想到自己老爹到死，都沒能看到他成個家，更沒能讓他抱上孫兒，林述只覺得心中無比愧疚。
為了讓娘早點抱上孫子，林述經人介紹，認識了王靜，沒多久兩人就結婚了。婚禮那天，很熱鬧，林述喝得爛醉，好像很高興的樣子。
「媛媛是誰？」婚後的某一天，妻子王靜有意無意地問了林述。
林述驀地有些心慌，王靜又接著說，「昨晚你在夢裡喊了這個名字。」
林述只能結結巴巴搪塞，「估計我夢裡也在想給女兒取名字的事兒。」
如今，王靜肚子裡已經有了一雙五個月大的龍鳳胎了。
王靜笑著點點頭，「這個名字好聽，女兒就叫林媛吧，小名媛媛。」
林述只能心虛地點頭表示同意。
轉眼，林述的一雙兒女漸漸長大，他們可愛，乖巧懂事，妻子王靜賢惠體貼，已是幸福至極，如果還要問他有什麼遺憾，那只能是他心裡一直求而不得的陳媛。
4
林述四十五歲這年，帶著妻兒回老家過年，卻沒有想到再次遇見了陳媛。
那天舉辦同學會，林述沒想到陳媛也去了，陳媛依舊還是他記憶深處那個樣子，美麗，無人能及。
酒過三巡，有男同學喝飄了，開始說些不著邊際的話，故意要灌陳媛喝酒。
陳媛尷尬地推拒，「我現在胃不太好，酒就不喝了，用果汁代替就行了。」
那男同學卻並不放過她，「我說陳媛，你這些年在南方幹嘛，別以為我不知道，這些白的啤的，全招呼進去，也難不倒你啊！」
陳媛沉默了，整個包間在片刻的安靜後，突然像炸開了鍋一樣。
「誒，聽說她是干小姐的，我還不信。」
「不會吧？她以前在學校混得跟個玉女似的，怎麼會去干那個？」
「陪有錢人一晚上，抵咱一個月工資。」
……嘀嘀咕咕的聲音不絕於耳。
林述看著陳媛孤立無援的模樣，哪裡能忍受，他一把掀開男同學的衣服，把陳媛護在身後。
男同學漲紅了臉，指著林述罵道，「林述，別以為你現在當個報社老大，身上有兩臭錢，我就怕了你。你也不看看你護著的女的，是個什麼德行。」
「大家都是同學，以後少不了還要見面。你有必要滿嘴噴糞嗎？我看你今天就是存心找茬。」
「呵，同學！你們會認一個出來賣的女的當同學嗎？」
林述的拳頭不停地揮到那張長了張臭嘴的臉上，兩人很快就扭打成了一團。
到最後，還是酒店保安拉開了他們，那些所謂的男同學，全程只是象徵性勸了幾句架，最後走的走，散的散，以鬧劇收場。
5
陳媛幫林述拿了外套披上，同學都走的了，包間裡此刻只剩下他們倆。
時隔三十餘年，這是他們第一次離得這麼近。
他心裡有太多話想問，他想問那年在深圳，為什麼躲著我，也不給我電話。這些年，為什麼不願意跟我聯繫呢？
到最後卻只變成一句，「這些年，你還好嗎？」
陳媛點點頭。沉默半晌，不說話。
陳媛嘆了一口氣，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林述，我是看到同學發了朋友圈定位，看到你在這裡，我才來的。我只想見見你。」
「他們說的都沒錯，我以前做什麼的，你也知道。」
陳媛中考後，父母都沒打算再給她負擔學費，她揣著一點可憐巴巴的路費，南下到了廣州打工。
她起初只能在小飯館打雜，什麼髒活累活，沒人乾的活，就是她的。但好歹每天有飯能吃飽，有地鋪可以睡。
陳媛長得漂亮，追她的人也多，追她最勤快的一個男人叫張強，誰知兩人在一起沒多久，張強因為跟人打牌輸了錢，他沒錢給就把牌友叫回了家裡，讓陳媛陪人睡覺抵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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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後來，我就不幹凈了。可我知道你回來了，就還想來見見你。」林述看著她顫抖的身影，再也忍不住，抱住了她。
陳媛微微一怔，也環手抱住了林述。在這個遲來的懷抱里，林述終於明白了陳媛對自己的心意。
林述聽著她訴說著這些年來的遭遇，心中天翻地覆。
「我承認，後來自暴自棄了。林述！我沒想到，後來還能遇見你，我後悔，可是後悔有什麼用。我沒臉見你，在那種地方，我不想讓你看到那樣的我，所以當天我就辭職了……」
「是我沒能保護好你，是我沒能早點找到你，才讓你受了那麼多苦。」林述抱緊懷裡的陳媛，再也不想放開。
「答應我，陳媛，再也不要離開我了。你的過去，不是你的錯，是我，怪我……」林述想，要是那年，陳媛沒有離開，或許他們早就在一起了。
只怪命運捉弄，讓他人到中年，才真正跟心中的女神重逢。
那一晚他們徹夜纏綿，林述終於嘗到了自己肖想了幾十年的女神，激動地差點落下淚來。
陳媛融化在他的懷裡，與他融為一體，就好像是兩人從來就沒有分開過一樣。
6
他們開始約會，在回深圳前，林述每天都找各種理由外出見陳媛。妻子王靜一向對他無條件信任，他也不必在對她的說辭上考慮太多。
春節後，倆人就要分別了，臨別前那一晚，陳媛熱情似火，一直纏著林述，直到兩人都精疲力竭。
酒店的大床凌亂，林述摟著陳媛光裸的背，「你把工作辭了吧，我又不是養不起你，跟我回深圳，放心，我一定會給你一個家。」
那年從夜總會辭職的陳媛這些年一直在廣州工作，她在一個電子廠做工人，她就是在那個電子廠里認識現在的老公的。
沒有人知道她的過去，陳媛本以為自己可以在一個陌生的城市重新開始，沒想到，她老公在新婚之夜得知她不是處女之後大發雷霆。
婚後她老公常常家暴她，即便如此她還是為這樣一個男人生下了一兒一女。
一想到這裡林述就無比心疼，把懷裡的人抱得更緊了。
陳媛靠在他懷裡乖巧地點點頭，「我已經在跟他辦離婚手續了，現在我有你就足夠了。我們倆會有一個幸福的家。」
回深圳後，林述在家附近給陳媛租了一套房，將她安置在那，他以趕稿為藉口，把從妻子那騙來的時間都花在了陳媛身上。
他們逛遍了深圳的大街小巷，一起品嘗過的姜撞奶，等下次見面，陳媛竟也做得有模有樣，說是聽林述說喜歡，就學來做給他吃。
這樣好的陳媛，讓林述心裡想把她娶回家的想法，越來越強烈。
可是面對家中一雙懂事的兒女，還有妻子王靜，陳述一時又開不了口。
但這樣跟陳媛不清不楚的也不是個辦法，陳媛從來沒催過他離婚，面對體貼的陳媛，林述就更覺得對不起她了。
林述想給陳媛幸福，卻不想讓她一直以情人的身份陪在自己身邊。
似乎看出了林述的憂心事，陳媛告訴他，現在林述不但不嫌棄她，還能這樣對她好，她已經很滿足了。
她還是那麼善解人意，林述只能想方設法地去補償。
他掏出一張銀行卡給她，「你如果真的接受我的感情，就收下這張卡，這樣才是名正言順，我的女人。」
陳媛沒有再推辭，林述也放心了，起碼她在物質上能夠好過一點了，別的女人有的，林述希望他的陳媛也一樣不少。
林述每個月的稿費都會打到這張卡上，憑著多年的深耕，他每月到帳的稿費比報社發的工資多好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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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報社的工資給妻子王靜，其餘的稿費則給了陳媛，林述心裡這才平衡不少，至少在物質上，他並沒有虧待陳媛。
林述告訴陳媛，一定會儘快給她一個身份。
陳媛和丈夫離婚了，她說願意等林述，哪怕一直讓她做家外的女人，她都心甘情願。
沒想到，在林述還沒來得及跟妻子攤牌前，妻子已經發現了一切。
7
林述看到妻子放在書桌上的，是他和陳媛一起拍的大頭貼，他記得自己明明是放在辦公室的，實在想不起來，什麼時候不小心拿了回來。
妻子跟林述哭訴，「孩子還小，你回歸家庭，我原諒你，我們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林述也想……
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他們什麼錯都沒有。
可是，林述想想陳媛這些年來吃過的苦，還有她剛剛為自己離了婚。陳媛現在什麼都沒有了，林述覺得自己真的不能再辜負她了。
妻子沒有辦法，以兩個孩子的撫養權歸她來跟林述提條件，她以為林述一定過不了這關，離婚的事還可以商量。
沒想到林述依然沒有動搖，毅然決然地選擇了離婚，兩個孩子的撫養權歸妻子，房子也歸妻子。
陳述和妻子王靜離婚了，這段婚姻維持了十一年，今年，他們的兩個孩子才剛剛年滿十歲。
林述的這個選擇，可謂眾叛親離，年屆古稀的林母，也不願再接林述一個電話，她老人家只認前妻一個兒媳婦。林述的孩子們，也不願意叫他爸爸了。
林述想，這輩子，是他做了對不起妻兒的事，如果老天爺有責罰，他也認了。
可林述真的沒想到，老天爺的責罰會最終報應在陳媛身上。
8
兩人正在籌備婚禮之際，噩耗來襲。
陳媛被檢查出乳腺癌，已經是晚期了。
陳媛說什麼也不肯去跟他領結婚證，辦婚禮的事也就此作罷。
林述強忍著心疼，安慰陳媛，「不怕，治這個病的錢，我有，我馬上找最好的專家給你出方案，一定會治好的，現在這個乳腺疾病，又不是不能治好。」
林述上網找了好多乳腺癌的康復案例，每天都講給陳媛聽。
可是每次林述說要拿錢去醫院時，她總是激動地抗拒。林述怕她身體受不了，只能每天想方設法地思考，怎樣才是她接受的方式，好說服她去接受治療。
林述眼看著她每天都飽受病痛的折磨，還要背著他在浴室打電話找前夫要錢。
如果不是林述親耳聽到，他還不知道她究竟顧忌什麼，陳媛不好意思再花他的錢來治病，畢竟醫藥費不是一筆小數目。
林述只覺得一陣陣心疼，推門進去安慰她，「手術費的事情，我一定會想辦法湊齊的，從今以後，答應我，有什麼不能解決的事情，不要再獨自承受了。」
錢沒了，可以再賺，林述要的，不過是陳媛好好地在他身邊而已。
兜兜轉轉這麼多年，好不容易在一起了，他再也不想失去陳媛了。
還好，林述和陳媛敞開心扉談了一次話，陳媛也總算是答應林述，去醫院治療了。
9
林述先是賣了自己的車，又到處找朋友借錢。
一聽說他是借錢給陳媛治病的，沒有一個人願意借錢給他，林述心灰意冷。
醫生說，陳媛的情況不太樂觀，也許，只剩下最後半年時間了。
林述不相信醫生說的，他堅信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的他們，能夠等來那百分之一的奇蹟。
林述現在每天守著陳媛，看著經歷過化療，又放療的她，已經被折磨得不成樣子，還是要努力對著自己笑，他的心，就在滴血。
賣車的錢，剩得不多了，如今眾叛親離的林述，四處求助無門，只能在陳媛打完杜冷丁睡著後，才趕緊趕稿子，好增加點收入。
儘管如此，陳媛還是在某個深夜永遠地離開了林述。
林述拼盡了全力還是沒能留住自己心愛的人，如今的他是真的一無所有了，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接下來的人生。
卻沒想到真正的打擊還在後面。
在整理陳媛遺物的時候，林述發現了一封陳媛留給他的信。
10
陳媛的信：
林述，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人世了。
對不起，我從頭到尾都在欺騙你，原諒我，到最後才鼓起勇氣說出來。
我去同學會就是為了接近你，跟你說以前的事就是想讓你同情我，我說我離婚了也是騙你的，我和他壓根兒就沒離婚。
我們的大頭貼是我故意放在你的公文包夾層里的，也是我打匿名電話，告訴了你妻子一切。
問前夫要醫藥費的事情也是故意讓你聽到的，他那樣一毛不拔的人，怎麼會給我一分錢。
從頭到尾，我都是為了你的錢。
我丈夫知道我以前的事情，他威脅我這麼做，威脅我去騙你的錢，不然他就會把我以前當小姐的事告訴我的兩個孩子，我也是沒有辦法。
我已經不是個好女人了，可我還想做一個好母親。
我的報應也來得很快，生病後，看著你為了我的病來回奔波，我好幾次想告訴你，最終還是說不出口。
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很開心，你是個好人。如果有下輩子，我們還是不要再遇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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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述把那封信緊緊攥在手心裡，淚水早已模糊了他的雙眼，他感覺自己就像個傻子。
他以為的真愛不過是陳媛精心設計的一場騙局，為了這場騙局，他背叛了自己家庭，眾叛親離。
這個歹毒的女人就連到死了都要捅他一刀，如果要騙他為什麼不能夠敬業一點，乾脆地把這個秘密帶進墳墓里，一輩子都不要告訴他。
她以為她這是坦白是懺悔，殊不知，對林述來說這卻是最惡毒的詛咒。
原來此刻的他，才是真真正正的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