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開庭的前幾日,我終於鼓起勇氣,給律師寫了一封郵件,只有簡單的幾個字:我同意作證,並買了一張飛往芝加哥的機票。
天知道,這些天我過得有多難熬。然而,當做好決定後,我反而睡了一個安穩覺。
如同一個一心朝聖的人,拜聖人不能由別人代替,我得親自去,以證實那不是一個夢。
當那個禽獸被帶上法庭,我的耳目好像失聰,看不見聽不見,腦子裡一遍遍回放著當初那個夜晚發生的事。當律師叫我發言時,我記不清自己具體說了些什麼。
但當法官宣布他有罪時,那莊嚴的一幕,我聽到了,也看到了。
自從「禽獸」教授被起訴那日起,至今已經兩年了,他才最終被定罪,且將要在監獄裡度過6年的刑期。
我看到他低下了頭,旁聽席里有幾個女生在低聲啜泣。我和旁邊的女生相互擁抱了一下,帶著眼淚相視一笑。
正義雖然姍姍來遲,但終未缺席!
那天,天很藍,太陽很暖,我回到了曾經的校園。有些東西需要扔掉,有些東西需要撿起,我還是我,但我已經不是過去的我。
在校園裡,我沒有碰到一個熟人,但我不介意將我的笑容分享給那些年輕的校友。
晚上,我給父母和爺爺分別打了電話,告訴他們,我過得很好。這麼鄭重其事地告訴他們一句簡單至極的話,讓他們覺得莫名其妙。
但他們並沒有多問,我知道,他們一如既往地認為,我很自立,我能安頓好自己。
是的,我終於安頓好了自己,鄭重地告訴他們不過是一種自我認證的儀式。
6
當傷害我的人得到審判後,我終於可以正視我的未來,我的職業規劃。
那年,拿到心理學碩士後,我果斷地結束了心理學課程。沒有繼續的原因是:心理學雖是熱門,但西人不會找華人心理醫生,華人又不愛去諮詢心理醫生。而我學心理的初衷,也只是為了治癒自己。
2012年底,我在南加州大學攻讀了應用更為廣泛的統計學博士。2015年,26歲的我,終於拿到了原本早該拿下的博士學位。
當然壓力也還是有的,比如經常被導師發配到她家看孩子打掃衛生,聽說同院的導師讓女學生去跟基金投放負責人睡覺,不過這些壓力比起那件事,都是小事。
正是應了尼采那句話:任何不能殺死你的,都會使你更強大。
在那個「禽獸」教授入獄後,我也終於打開了那個桎梏,重新考慮感情生活。
我決定不再「為難自己」,一改往日「舍宅」的樣子,不再拒絕同學朋友聚會,其實在那事之前我都是個性格開朗比較受同學歡迎的女孩子。
2016年,在一次朋友聚會中,我認識了現在的老公,那時的他還是一個實習醫生。聚會時,他的幽默健談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沒想到,那次聚會後,他開始單獨約我。要不要告訴他呢?我開始有了激烈的思想鬥爭。最後,我決定率先坦誠這件事。
記得那是一個夜晚,在校園外的一段幽靜的小路上,路兩邊的太陽能裝飾園藝燈星星點點伸向遠方,匯入天際星空,月亮接近正圓。幾盞路燈散發著柔和光,光暈里一些小飛蟲在跳飛天舞。
我貪婪地多看了幾眼,我不確定如果告訴了他那件事後,我還能不能看到這麼美的風景。
本來我們是並肩而行,我講,他沒有插話,我也沒意識到我越走越快,已經拉下了他半步。忽然,我聽到身後「嘭」的一聲,我的心一沉,原來我的事還是驚到他了麼!
我慢慢回身,他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說:「你看你摔了一跤,我也摔了一跤,我們都會爬起來,多平常的事啊!」他張開手臂把我拉進懷裡,伏在他的肩膀上我抬起頭,淚眼朦朧中,燈光星光閃耀成一片,比剛才更美了!
他的這一舉動,令我徹底卸下心魔。
一年後,他向我求婚,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他。結婚後我們換了個城市,他在一家很有名氣的醫院就職,我也找到了一份跟醫藥有關的調查統計工作。
他經常用他的「實戰」經驗,點拔開我電腦數據里的迷霧,無論是工作,還是生活,我們都配合得天衣無縫。他的工作很忙很累,但他還是那麼幽默輕鬆。
和他在一起,我很幸福。
7
我也深知,這次我能收穫幸福,是因為自己的心先走了出來。心走出來,但再也無懼看到任何跟性侵有關的新聞事件。
2018年,美國加利福尼亞心理學女教授福特,指控最高法院法官卡瓦納36年前對她進行了性侵。由於沒法取證,她被指誣陷。
我堅信她說的是真的,即便她是心理學教授,如果施暴者沒有得到與之匹配的懲罰,三十年五十年都不會痊癒。
我非常支持ME TOO運動,只要一個經歷過的人不需要證據,就能體會到那種真實性。再好的心理醫生,都比不過壞人被法律制裁給予的那種心靈創傷的癒合。
偶爾有人問我,沒有當科學家後不後悔,後悔是沒有的,但遺憾難免會有。做研究工作,周圍的人都很聰明,能很快地相互解讀對方的意思,跟聰明人共事不累。
但那又能怎樣呢,誰都緩解不了誰的壓力,誰都走不進誰的心裡。
但還有另外一個說服我不後悔的原因是:搞研究的地方都比較偏,離中國餐館比較遠,而我好吃。
不怕你們笑話,我小時候的理想是賣冰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