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女詩人余秀華戀愛了。
是當下最時髦的姐弟戀,相差14歲。余秀華1976年生,男友楊櫧策1990年生,職業是在神農架養蜂。
戀情是男方宣布的。楊櫧策曬出自己陪余秀華盪鞦韆的視頻,兩人笑得很開心。
從社交帳號的過往內容看,他大概有過一段婚史,視頻中經常有漂亮的女兒出鏡,小女孩看樣子大約十歲上下。
評論區各種聲音都有,毫不意外,質疑男方動機的居多,沒有多少人相信這個年輕男人感情的純度。
還有網友早已洞悉一切:「這是準備帶貨的節奏?說吧,是蜂蜜還是臘肉?」
楊櫧策說,2021年過去了,這是他流淚最多、熬夜失眠最多的一年。自己是真心愛余秀華,沒有其他目的,就是雙向奔赴,自己願意幫她撫平之前婚姻帶來的創傷。
去年12月他發過一條書摘,疑似表白:
「兩個人在一起多久不重要,是什麼關係也不重要,年齡的差距更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走進彼此的心裡。有些人在一起一天,就像是在心裡待了一輩子。有些人在一起過了一輩子,卻沒有在心裡待過一天。」
90年生的楊櫧策
聊到這件事的時候,我說要寫,羅拉說:求求你可千萬不要歌頌愛情!
放心。我相信愛情,但在余秀華這裡,我不歌頌愛情,也不評判她選男人的眼光。
近30年來我國詩集銷量最高的詩人,一是海子,一是余秀華。
在大家焦慮又內卷,炸毛到連覺都不夠睡的今天,余秀華的詩還能有如此數量龐大的讀者,說明她是一個奇蹟,也註定她的一言一行一怒一罵都會被無限放大。
46年前,余秀華出生在湖北鍾祥市一個叫橫店的小村莊,和八百多公里外那個著名影視基地同名。
因為出生時倒產缺氧,導致腦癱,她的身體總是無法控制地搖晃,六七年不會走路。奶奶背余秀華去小學,遭到嘲笑,她就不讓背了,自己拄拐杖走,摔得渾身是傷。
別的孩子又嘲笑她拄著雙拐像個要飯的,她就扔掉拐杖,終於學會獨立走路。
對於尚未被文明規勸的兒童,課堂以外的校園就是叢林世界。身體有缺陷的孩子總是同齡人霸凌的對象,我們無法具體知道余秀華受過多少欺負。
高二時,一名老師嫌她卷子上的字難看,給她語文打了0分,她憤怒地撕碎書本,離開學校。
家人開始發愁這姑娘將來的日子怎麼過,趕緊給她找婆家。找到的男人比余秀華大12歲,叫尹世平,因為家裡窮一直沒娶上媳婦,在當時的農村男青年中已是大齡。
余秀華結婚時19歲。兩人生了一個兒子,婚後矛盾叢生,互相看對方一百個不順眼。尹世平很多時候在外打工,也不打電話,即使回家也是分房睡。
尹世平唯一一次待妻子溫柔,是把余秀華接到打工的地方,帶她下館子,一下子就把她感動了。
心裡太苦的人,一顆糖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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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事出反常必有妖,一頓飯吃完,余秀華就明白了這突然的殷勤是為了啥。老闆拖欠800元工錢,尹世平讓老婆去攔老闆的汽車討薪。
余秀華不願意,丈夫說:「他看你是殘疾人,肯定不會撞你的。」余秀華追問:那他如果真撞呢?丈夫立刻冷了臉。
後來余秀華說:我的命只值800塊,還沒一頭豬貴。她對這個男人失望透頂。
兒子兩歲時,余秀華第一次開口提離婚。全家人反對,親媽都覺得她是腦子徹底壞了。丈夫也不同意,畢竟他沒有經濟能力再娶。
因為身體的緣故,余秀華幹不了農活,出去打工也沒人要,只能日復一日囚在家裡,跟無盡的家務消磨。
1998年余秀華22歲,寫了第一首詩。但正式寫,是從2009年才開始。丈夫對余秀華的詩看不懂,也嗤之以鼻。
文字是靈魂的探照燈。生活中很多痛苦原本在心裡左奔右突,卻說不出來。直到有一根針,噗的刺破那層壁,那些感受就傾瀉而出,才不至於憋出內傷。
寫了一年詩以後,余秀華感觸更深。父母會老,丈夫靠不住,兒子也會長大成家,她迫切尋找一條自己的路。可是一個身有殘疾的農婦能做什麼呢?她甚至想去乞討,還專門進了一趟城,觀察天橋下的行乞者,最終怎麼也沒辦法跪下去,她的自尊不允許。於是,這個卑微的想法也破滅了。
多年來她唯二的光亮,一個是兒子很優秀,考上了華中科技大學;另一個就是寫詩。
2015年初,余秀華那首著名的《穿越大半個中國去睡你》忽然在朋友圈瘋狂轉發。
女性如此罕見地打碎純情與矜持,公開表達情慾,火速引起轟動。有讚嘆、有嘲笑、有謾罵。各種邀約湧來,她出詩集寫自傳,逐漸有了錢。等不及要做的事,是離婚。
她對尹世平說:是,我就是出了名後要離婚,只要離婚,條件隨便你提。
經過多番撕扯,丈夫提了條件:給自己在縣城買一套房子,外加15萬元。余秀華一概答應。
2015年,在朋友幫助下,余秀華和尹世平去鍾祥市民政局辦完手續,出來後兩人坐在一起吃了頓火鍋。
搖搖晃晃的前半生,翻篇兒了。她把這一幕寫在《離婚證》里——
「一疊新翠,生命里難得一次綠色環保
和我的殘疾證放在一起
合成一扇等待開啟的門
36歲,我平安落地
至少一段時間裡,我不再是走鋼絲的人」
離婚後的日子裡,余秀華瘋狂創作。坊間傳聞說她愛過一個年長很多的文化人,被對方拒絕。
另一段算不上情史的情史,就是全網圍觀的示愛李健。在余秀華的詩里,李健不像一個具體的男子,倒像一個理想愛人的符號。有人說她這麼做是對李健的打擾,她火力全開,狂飆髒話。
以至於一度被奉為鍵盤俠剋星、網際網路朋克。
她狂懟網友:「說我的詩是蕩婦體,我就是蕩婦,怎麼著吧!」「有人說如果不是因為我殘疾,我的詩不會被知曉,這麼想說明你也是殘疾,心理殘疾。」「你既然關心我前夫,有種你嫁給他。」
黑自己和罵別人一樣用力,就像她的詩一樣,自帶一種來自大地的粗野。
詩人劉年評價余秀華:「她的詩,放在中國女詩人的詩歌中,就像把殺人犯放在一群大家閨秀里一樣醒目——別人都穿戴整齊、塗著脂粉、噴著香水,白紙黑字,聞不出一點汗味,唯獨她煙燻火燎、泥沙俱下,字與字之間還有明顯的血污。」
放肆、大膽,毫不遮掩表達情感與情緒,她的字典里壓根沒有「世故」這個詞。
不是每個讀者都能消化她詩中的生猛,但我驚艷於她隨口說出的兩段愛情觀——
「理想中的愛情對人的年齡和外貌是沒有要求的,要有各自獨立的空間,互相溫暖、取暖。當真正的愛情來的時候,它是擋不住的。愛了再說,大不了受一次傷害吧。而且年輕人有幾個是被愛情真正搞死的?挺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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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真正的歸宿是不存在的。這麼大一個地球,我們都只是一個過客,怎麼能指望和自己同一物種的生物能成為自己的歸宿呢?那些一出生就想嫁一個好男人的女人是可悲的,她來不及完善自己的生命結構,就已經取消了讓自己的生命豐盈起來的可能性。」
當把這些話對應到風波中的90後小男友身上時,余秀華的戀愛就容易理解了。
過去二十多年裡她最想得到愛情,但一直沒有實現。現在體驗到了,至於維繫時間長短、對方有無所圖,又有什麼天大的關係?
有的人愛得重,務必死生契闊。有的人愛得輕,只求曾經擁有。
有的人視愛情如生命,飲鴆止渴也要大醉。有的人視情愛為累贅,孤身一人心無掛礙。
來人間一趟,每個人的路線和終點都不同。既然這樣,幸福又哪來統一的標準。
余秀華的剛烈和暴烈,不可理喻和不可理解,都是對「殘疾」這個魔咒的粉碎。能夠與愛人擁吻、do愛,被親密關係治癒,這對於身體有殘疾的人難道不是一種成功?
余秀華就像哪吒一樣,靈珠和魔丸半對半。有靈珠賜予的才華,也有魔丸帶來的殘缺。是靈魂和肉體的撕扯,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倔強。
她已經贏了,哪怕贏的姿勢不好看,又有什麼要緊?
新周刊評價:「余秀華反叛的是整個社會對於女性、農村人、殘疾人所規定的行為框架,她身體力行地反抗著社會對於個體生命的制裁。」
這也是雖然紅黑參半,我依然敬佩她的理由。
B 站UP@nya醬的一生 發布過一條視頻,標題叫「當你有一天不能走路」。
有段時間,nya因為嚴重的腰病壓迫神經,腿腳只要接觸地面就鑽心的疼,切身體會到「腳不沾地」的殘障人士出行有多不便。
她萌生了一個想法,請來因為身體原因經常需要坐輪椅的姐妹程子,用一整天時間拍攝了一組殘疾人的日常。
兩個輪椅女孩出師不利,輪子被電梯口卡住,騰挪了三分鐘才得以下樓。
在小區里,幾個大爺大媽用同情兼好奇的目光從頭到腳掃射了她倆好幾遍,大概很少見到坐著輪椅還打扮如此精緻的女孩。
走在路上,很小的一個斜坡或者馬路牙子都是一次考驗。遇到大卡車占道,輪椅無路可走,幸好司機就在駕駛室內,經過溝通把車開走了。可要是司機不在車內呢?
和盲道經常被占據一樣,地鐵無障礙通道也被幾輛歪斜的電動車攔住。乘地鐵也不容易,站台和車廂之間有一條縫隙,輪椅很容易翻車,必須藉助外力幫忙。
商場裡的殘疾人專用衛生間,看上去相當不錯,用起來又是另一回事。洗手池下設置了柜子,好巧不巧卡著輪椅,根本洗不到手;鏡子位置是普通人的高度,坐著輪椅完全照不到臉,只能看見一個頭頂。
出一趟門回來,nya的感受就是,身為殘疾人獨自坐輪椅出行要有一顆大心臟。
這些設施的設計者、施工者和路過者——我們,大多數是健康人。一個無心的疏忽,就會對殘障者造成無盡困擾;一個細節的關照,就能幫殘障者解決一點煩惱。
殘疾人士要打碎苦情弱勢、忍辱負重的行為框架,需要真正的同情。何為同情?余秀華這麼說:
「很多人覺得他們是個正常人,來可憐一個殘疾人,覺得這樣就是同情。我覺得根本就不是。他們就是因為自己本身的匱乏,想給自己找一個台階。
所謂同情就是共同的心理、共同的情感,知道ta的想法,體諒ta的難處,還給予實際的幫助。
我見過一些人剛開始說同情我,但後來因為我高昂的頭顱,仿佛就冒犯了他們的同情。對於這樣的人我只想說,有多遠滾多遠,別用你的『同情』來侮辱我。」
一如既往的彪悍。
所以余秀華的愛情,不必歌頌,也不必否定。怕遇人不淑?更不需要咱們替她操這心。
余秀華老師,不管這段戀愛真假,我不祝你百年好合,只願你盡興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