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小武沒有跟你說嗎?他已經做出選擇了。」我說完立即看向金小武,希望他能做點什麼,但他只是眯眼看著觀眾席,仿佛那裡隱藏著一隻野獸。
「是嗎?他選擇了誰?」女孩還在明知故問拖延時間。
「是我。」我的心情隨著時間流逝愈發煩躁起來。新娘的頭飾太沉了,真想一把扯掉。
「他的原話是怎麼說的?」對方又問。
台下鴉雀無聲,好奇的賓客都屏住呼吸。八卦真是人類的天性。
「他說,」等了兩秒沒有等到金小武的聲音,我自己提高了音量,「我選張果殼。」
女人咬緊嘴唇盯著我看。她眼睛的形狀如同杏仁,眼下的兩道淺淺的黑眼圈,看得出昨晚睡得並不安穩。
杏仁眼拉長變彎,她笑了,笑得特別大聲,甚至笑出了眼淚。
保安這時準備上台把人帶走,金小武終於也行動起來,我感激又憤恨地看著他大踏步走來。
和我.擦肩而過。
然後,他竟然推開保安,伸開手臂,護住了那個女人?
女人笑聲停止的時候,手裡多了一支話筒,是金小武塞給她的。
當著全場賓客的面,女人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傳遍宴會大廳,字字清晰:「他選了張果殼不假。可是,你真的是張果殼嗎?」
11.
張果殼。
寫下這個名字的時候,我問我爸:「這是啥?」
「一個名字,你就叫這個。」我爹回答我的態度超級霸道,從那天起,我就有了張果殼這個名字。
沒什麼可抱怨,我爸已經在能力範圍內,給了我最好的。只是有得必有失,得到一個名字,就得失去另一種身份。
「你這話什麼意思?要我出示身份證嗎?」雖然還在嘴硬,但看到站在她身邊的金小武,我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張果殼你好,我也叫張果殼。」
對方一句話,像一道驚雷在會場炸開。席間響起竊竊私語,嗡嗡聲如烏雲密布。
太吵了。我在心裡吼道,實際上嗓子卻發乾發緊,大腦幾乎停止運轉。
她也叫張果殼。因為同名,所以只要出示身份證,就可以拿走我的快遞,甚至輕鬆撤銷我預訂的酒店。
可是金小武是從什麼時候起倒向她那一邊的?我向他望去。
好像讀懂了我的疑慮,這個男人回復我了,聲音卻冷淡地像個陌生人。
「對不起,我一直選擇的都是張果殼。」
他說「張果殼」名字的時候,眼睛裡沒有我,看向的是台上的黑衣女人。
我想起了那通電話。那時女人應該就像今天這樣站在金小武面前的吧。
在我要他二選一時,金小武是拿著電話,看著面前的女人,一字一句地說出那句:「我選張果殼。」
原來他選的,是和我同名的女人。哪裡有什麼前女友,他和她,一直都在勾結。
「既然這樣,為什麼要耍我?」我把手裡的花束砸在地上,殘花敗葉、一地狼藉提醒了我的失態,慌亂無措中我抱緊手臂,向我爸媽投去求救的視線。
我爸媽站在台下,看起來蒼老又憤怒。我開始意識到這次他們幫不了我了,沒人能阻止我的顫抖。
對方倒是很平靜,似乎已經在腦海里把場景演練了無數次。她問我:「你還記得那張作文競賽的照片嗎?」
照片?
「啪」的一聲,身後螢幕變換。台上的大螢幕里原本滾動播放著我的婚紗照,現在換成了朋友圈裡一張照片,投影在眾人面前。
是我高中作文競賽的獲獎照片。十六歲的我把地球儀的獎品握在胸前,頭高高昂起,眼神坦然直視鏡頭。那時我還不懂低調的好處,笑得自信張揚。
照片的左上角,我頭頂的位置,露出一件藍色的衣角。
「你發的這張照片里把其他人裁掉了,不如我們一起來看完整的原片吧。」
大屏切換到另一張照片,這次是三個人的領獎台。原本頭頂上方藍色衣角的主人,是那次比賽的一等獎,站在更高一層的台階上。
她扎著雙馬尾辮,杏仁眼圓亮,正是此刻面前的女人。
照片下還有一行燙金字:
「宜塘鎮中學生作文競賽獲獎留念。一等獎,張果殼。二等獎,李瑋……」
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刺痛了我的眼睛。台下越來越吵的騷動化身黑色小蟲爬上我的腳。我死命捏住裙角才穩住自己想要逃跑的念頭。
「這是我們老家宜塘鎮多年前的一次高中生作文比賽,第一名是張果殼,也就是我。」女人慢悠悠地介紹著,仿佛在開一場記者招待會。
「第二名,是台上這位,今天婚禮的主角,原名叫李瑋。」
拿著話筒的女人轉向我,開始了她的宣判。
「雖然作文只差了一個名次,但我倆各科綜合總名次差了十萬八千里。我其他幾門科目的成績都是優。你卻不同了,偏科嚴重,幾次模擬的綜合成績在班級都排不上前三十吧。」
「可是誰能想到呢?高考時我竟然落榜,反而是你默默考上了京華大學的中文系,如今成為了編輯。」
別說了,別說了,我在心裡喊。慌亂中,我與台下萬楊瞪大的眼睛對視。他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手指緊扣在座椅扶手上。
為什麼我會在萬楊聯繫我高中同學的時候,突然跟他分手,原因他之前不懂,此時也一定猜到了。
「第二名的你,本名叫李瑋。請問如今你張果殼的名字是怎麼來的?為什麼
在高考那一年突然改了名?為什麼我的大學錄取通知書,會寄到你上?」
因為我爸用他的人脈關係,幫我弄了一個名額去上學。因為那些人截留了你的錄取通知書,把它交到了我手上。因為他們告訴我從此以後我叫張果殼,讓我低調做人。我心底的答案隱藏了這麼多年,但我無法說出口。
全場譁然。我的大學同學和編輯同事們面面相覷。單位的領導已經開始搖著頭離場了,同學間竊竊私語,有些人則笑著拍照錄像,在手機上傳遞八卦。
「保安呢?讓我上去。把那個女人趕下來。」我爸急得直吼。這麼多年來我第一次看到我爸失態,像個茫然無措的小孩。他在場內亂轉圈,然後幾個人站起來攔住了他的去路。
他忘了這場婚宴是金小武操辦的,酒店螢幕、保安、甚至邀請的部分人員,都已經被提前安排好了。
他們都是一夥的。
「冒名頂替上學的事實就在這裡。」女人繼續冷靜宣布。
又一張新的照片切換,是學籍網上我的公開信息。戶籍、身份證、姓名都是張果殼的,然而照片是我。
「你偷走了我的名字,冒用我的生活。不過假的始終是假的,總有被拆穿的那一天。」
螢幕再次不安閃爍。我眼底的恐懼被清楚投射在大螢幕上,進入在場每個人的眼中。這荒唐的畫面讓我以為自己身處一場噩夢,但現實千真萬確還在煎熬中進行。
是一台本該記錄婚禮實況的攝影機,此時正對著我的臉,把我在鏡頭裡的表情實時投在大螢幕上。我從沒見過自己那麼可怕的臉色。
「別錄了!」我對著攝影機狂吼。
「記錄這個時刻是他的工作。」張果殼停頓了幾秒,又繼續宣布,「因為故事的結尾我就打算這麼寫。」
我的臉終於從螢幕上消失了,畫面跳轉到那個熟悉的網頁——《隱身小姐》。
網頁故事拉到末尾,沒有文字,只附了剛剛更新的一條超連結。連結跳轉,是幾分鐘前她剛上台的視頻。
「五分鐘以後,我要把他從你身邊帶走。」
「我給你五十分鐘。帶不走你就徹底滾蛋,永遠別再來煩我們。」
幾分鐘前我倆的對峙也已經被記錄下來,然後情節繼續滾動播放。
「小瑋!」我媽哭著喊我的名字,也想衝上台來幫我。
「你別過來!」我大聲喝止住她,我不想讓她也出現在視頻連結里。
我喝止的聲音里還有怨恨。我突然發現自己有些怨恨父母,憤恨他們替我做出的選擇,又讓我隱身了這麼多年。
「叔叔阿姨,你們也不用著急。冒名頂替的案子我已經報警了。一會兒你們從正門出去,正好趕上做口供。」這個女人還真是把所有能做的都想到了。
金小武的男方嘉賓席里也同時站起好幾個黑壓壓的人影。朋友,記者,還有自媒體,都舉起了手機。他們被提前安排來到這裡,好見證和傳播這個故事。
按下鏡頭的咔嚓聲像是在處刑,一個接一個的鏡頭打開,對準了台上和台下的每一個不安的人。
婚禮,真是世界上最容易隱身的地方,只是這次,我無處藏身。
(完)